“能被江南第一称赞是个好烘茶师,我还真是荣幸。”尉真凉淡的口吻听来真不知是褒是贬。
“哪里、哪里,快别这么说。”花窨马上得意了起来。
“江南第一,你说完了没?”
“说完了。”
“那我可以揍你了吗?”
“晚安。”砰!花窨的房门瞬间被关起来。
眼前的景象太滑稽,尉真实在没办法阻止自己笑出声来。
烘茶师五感都要比别人强。
好似曾相识的一句话……
“笨蛋。”尉真看着那扇阖上的门扉,唇边很愉快地扬起一道迷人弧线。
其实,某些时候,她还挺可爱的。
烘茶师五感都要比别人强。
烘培茶叶,需要茶叶、炉火、天候,三者互相配合。视外在条件适时调整炉火,舌尖尝出细致微小的差异,精准掌控气温天候的变化,确保茶汤的品质,这便是烘茶师的价值所在。
“阿真,你要不要来当烘茶师?”当年,发掘尉真能分辨出各种茶叶香气滋味的师傅李伯伯,突如其来地这么问他。
“我?”那时在赌城里担任赌场围事的尉真,对于这个提议感到不可置信。
“你的嗅觉比一般人敏锐,味觉也比一般人精准,你相信李伯伯,李伯伯我不会看走眼的,我连续来了七天,你连我身上的沉香味道都分得出来不同,就连我带来的茶,第一泡与第二泡的细微变化你都能轻易分辨,阿真,你会是个很好的烘茶师,你相信我,别糟蹋了你的天赋。”
“可是……”一直很想脱离赌城这个复杂之地的尉真还来不及反应,他当时的女朋友乔璃倒是先跳出来发话了。
“李伯伯,当烘茶师有什么好?茶叶是老年人在喝的,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再怎么赚钱,会比阿真在这儿一个月赚得多吗?”乔谓毫不留情地道。
“长长稳稳的一份工作,总比在这儿大起大落、浮浮沉沉的好,这儿出入人口复杂,倒不如跟我回台湾,安安定定地待下来。”
“李伯伯,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在这里,欠的不只有金钱债,还有人情债,我——”若不是为了还清父亲为人作保积欠下来的大笔债务,他又何必来到这里讨生活?
“李伯伯是什么人物,你若是下定决心,我通通替你摆平。”李伯伯豪气干云地道。
金钱债、人情债、稳定的生活……尉真迟迟无法作出决定。
思忖了一段时间,纠纠缠缠了一段时日,没想到最后先与他断舍离的,却是最不看好他的乔璃。
“阿真,你究竟在想什么?你怎么会相信那个糟老头的话?虽然李伯伯人脉广,在这里大家都要卖他几分薄面,但是当烘茶师真的没有前途,你回台湾绝对不会比现在过得好。钱虽然不是万能,但是没有钱却万万不能,你当初不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来到这里的吗?你若是坚持要回台湾,那我们不如先分手。”
不对,谓,你听我说,我……”
尉真还没来得及对乔璃说上一句话,画面登时一转,又变成李花窨的脸。
“尉公子,我当然知道钱很重要,但是你也很重要啊。”
“尉公子,我觉得,洪茶师五感都要比别人强,唉觉、味觉、观察力都得过人一等……你是个好洪茶师,不会只为了要赚钱,就——”
“尉公予,你的蛊藏在哪里?”
蛊?什么蛊?尉真低头望向自己的肚子,他的肚腹上版满了满满的虫……
第5章(2)
梦。恶梦。
尉真浑身冷汗地从床上惊醒,有些狼狈地擦掉额角的汗,过了几分钟之后才从方才那个恶梦中真正回神。
一定都是因为李花窨在他睡前跟他胡言乱语,他今夜才会作如此论异的梦……
早知如此,他刚刚应该真的揍她两拳的。
他有多久没想到乔璃了?还有那段被债务追着跑、生活圈复杂的日子?
尉真随手抹了把脸,抬眸望了望窗外,又低头看了看腕表,凌晨四点,睡不着,索性就起床吧。
他才帮自己泡了壶栀子乌龙,随便看了会儿电视,茶喝不到半杯,便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声响,门口有一串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经过。
谁?李花窨?她这么早起床?有可能吗?
尉真打开房门,便看见李花窨的背影鬼鬼祟祟地消失在廊道转角。
还真的是她?她这么早起做什么?尉真披上外衣,想也不想地跟出去。
夜来香。
花窨蹲在院子里的几株夜来香前,低头不知正琢磨着些什么。
尉真远远望着李花窨若有所思的神情,方才梦境窜上心头,想起她那句他比钱更重要,心中一荡,一时间竟觉她此时的身影有种出尘的脱俗感。
她一头乌黑如缎的长发依然用着那支白玉簪松垮垮地绾在脑后,额前、颊边皆自然地垂着几绺青丝,露出一截白皙优美的颈子。
他掌中曾握过李花窨的软滑秀发,长及至腰的黑发,令他心口不禁泛起一阵异样骚动,很想知道她那头缎般青丝撩在身上会是怎样的触感?又会掀起怎样的颤栗?
她的五官原就古典雅致,小巧脸庞上镶嵌着的一双丹凤眼秀美非常,而身上穿着的水墨荷花图样的无袖短洋装,更添了她几分瑰逸风情。
若不是她适合,他当初也不会在百货公司里净是为她挑选这些中国风服饰……
怪了,是因为方才那个怪梦的缘故吗?尉真现下看着李花窨的恬静身影,想到她全身上下都是他挑选的衣物,竟有种口干舌燥之感。
那套典雅的中国风洋装之下,里头躲着的是成套的大胆性感内衣……
莫非真是蛊虫作祟?否则他为何心跳无法持稳?
“李花窨,你在干嘛?”尉真敛色正神,站在花窨身后,话音无波地唤。
“啊?尉公子?”花窨吓了一跳,站起身时,手中香花落了满地。
“你偷人家的花?”尉真拧眉看着那一地夜来香。
“不是啦!这是原本就掉在地上的,我没有偷摘,真的。”花窨连忙撇清。
“你半夜不睡觉,跑来捡地上的夜来香做什么?”
“还不都是尉公子你害的。”
“我?”尉真扬高了一道眉。
“就是你啊。”花窨说得理所当然。
“我以前窨了好几次夜来香都失败,因为它香气浓,怎么都盖掉茶韵,我用包种跟乌龙都觉得不够好,你今天提到红茶之后,我突然想,也许窨红茶是个好方法,左思右想,翻来翻去,窗边又一直有夜来香味飘进来,我一直想一直想,想到根本睡不着,尉公子,你能想到用香气浓的花窨红茶,实在是太有才了。”
“你想窨夜来香想到睡不着?”真是不可思议,尉真不敢相信地问。
他一直以为这是他独有的症状,所以他的住所才无法与工作室分开,没想到她也是……
“是啊。”花窨点了点头,随即想起了什么,又纳闷地问:“那尉公子你呢?你半夜不睡觉,跑来看我捡地上的夜来香做什么?”
“还不就是你害的。”尉真也学她这么回。
“我?我怎么了?”
“就你说什么蛊不蛊——”尉真话说到一半,又觉他真是头壳开始有洞,他跟李花窨说这个做什么,连忙改口道:“想窨夜来香的话,带些回去试试吧。”
“可以吗?这不是拿来卖的花耶,可以带回去吗?”
“跟主人照会一声,他们不会拒绝的。”尉真说得胸有成竹。
“为什么不会拒绝?尉公子,你和这对主人夫妇交情很好吗?”花窨疑惑地问。
“是不错。”
“既然这样,为什么他们花还卖你这么贵?”绕来绕去,话题又绕回他们睡前讨论的原点,可见花窨真的很介意这件事。
没办法,她从前好歹也当了许久的窨茶作坊管事,总有些职业病。
“他们养地养了许久,这几年才转成有机栽培,花的产量不大,价格自然会高一些。”
“有机栽培?”花窨完全听不懂,她那里哪有这种东西?
“总之,这儿的主人,他们耗费了许多成本与精神,培育出来的花和土都比较健康,我愿意为了比较健康的东西付出比较多金钱。”简单的说就是这样。
尉真只当李花窨是与现实脱节,所以才不知道何谓有机栽培,并不想逐项解释。
“所以,为了健康的花,得压低基底茶的成本来平衡?”
“是。”
花窨盯着尉真,偏首想了想,似懂非懂。
花跟土都比较健康?这样听起来,好像尉真做的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应该是这样吧?应该是。
“所以,说了这么多,尉公子你就不只是为了赚钱而已嘛。”花窨很快归纳出了这个结论。
“看吧,我就说,尉公子你是一个好的烘茶师,不是只想赚钱的商人。”
“你在乐什么?”尉真不解地盯着她。
花农了解土地,他了解客户,彼此互相配合,找到提高合理售价的方法,产品能卖得长久,土地资源也不会很快就枯竭。
但这关李花窨什么事?她为了这个高兴什么?
“乐……当然是乐烘茶师五感皆强,纤细敏感没坏人啊。我就知道我没看走眼,尉公子你不只是用钱买不到,而且是千金不换、价值连城,总之,你下次别再为了炸什么片的集团骂我啦。”花窨说着说着,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怪了,同样是烘茶师,在乔璃心中一文不值,在她眼中却是过人一等。
为什么?就因为她也是个烘茶师,她爱花、懂茶,和他一样,为烘茶师这个身分感到骄傲。
她说他比钱重要,说他千金不换、价值连城,她还说,他比一般人更纤细敏感……
原来,只要遇到一个知音人,心就会瞬间变得柔软。
就算她喜欢角色扮演,偶尔言行怪异,但,她懂他的茶心,明白他对茶叶的坚持、对花朵的喜爱,与对土地的长情。
“喂,江南第一。”
“什么?”
“你不是说,烘茶师五感比别人强吗?”
“是啊。”
“过来闻闻看我刚喝了什么。”
尉真指了指自己的嘴,花窨不明所以地盯着他,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啥?哪有这样试的嘛,以前师傅考茶也不是这样的。”花窨出言抗议,这也太难了吧?
“快。”尉真向她招了招手,唇边勾着若有似无的浅弧。
想,再与她再靠近一点,却又不愿主动走近。
“考试?闻出来了有什么好处?”花窨前行的脚步顿了顿。
“一箱暖暖包?”她看起来很喜欢暖暖包的样子。
“好。”花窨开心地靠近尉真。才走近几步,又实在对于尉真高她接近一个头的身长不太满意,伸手拉他。
“你蹲下来一点啦。”
“这样行吗?”尉真微微俯身。
“可以。”花窨稍微踮脚,鼻尖在尉真唇际努了努,好认真地嗅闻。在一箱暖暖包的强力诱惑之下,她对于两人如此近的暧昧距离丝毫无所觉。
尉真睐着她专注的小脸有些哭笑不得,他的男性魅力真是有待加强。
她好香,她浑身夜来香气息,闻着竟令人有些头晕、头重脚轻。
“窨茶?乌龙?”花窨嗅出些端倪来了。
“是。”尉真点了点头。
“玉兰?”
“不是。”
“怎么会?很像玉兰味儿啊,一定是这里太香了……尉公子,你再说句话试试。”花窨又更凑近了尉真一些,秀气的鼻尖几乎刷过他唇畔。
“说什么?”他眼前就是她娇艳欲滴的嘴……尉真的幽深长眸眯了起来,望着她的眸光比往常更深邃。
“说,就说我是江南第一。”花窨在他唇边笑了起来。
“我是江南第一。”尉真不咸不淡地道。
这么近的距离,她的身体散发着一股专属于女性娇软的馨香,只有他知道他的呼息比平常急促。
明明周围花香馥郁,早已分不出是茉莉还是夜来香,他却能清楚分辨出她的气味。
烘茶师的确五感皆强,而她是那朵最浓艳之花。
“不是,是我啦。”花窨佯怒跺脚,在尉真唇边又笑又闻,最后又高兴地说:“我知道了,尉公子,是栀子对不对?栀子乌——”花窨最后一个字的话音在尉真嘴里被吞没。
自制力到此结束。
尉真猛然扣住李花窨后脑,不由分说地吻住她。
他想尝她,如此而已。
花窨睁大双眼,所有的视线被尉真遮蔽,有些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唇上传来的触感既强悍又温暖,有栀子乌龙温厚安定的味道,却混入了尉真独有的男人气息,她微微动了动身子,想后退一些,尉真一双大手却不愿放,令她无路可退。
花窨微愕启唇,总觉得该说些什么,半点距离都还拉不开,半个字都还说不出口,却反而迎进尉真更猛烈的纠缠。
唇间探进来卷裹她舌的男人攻势猛烈,紧扣她纤腰的力道霸道不容挣脱,将两人早已十分靠近的距离拉得更紧贴密合,令她双腿发软。
她发上玉簪坠地的声响清晰可闻,如瀑长发一泻而下,眼耳口鼻手感受到的全是满满的尉真,就连一个念头的缝隙都容不得。
五感皆是他,她被动地吞咽他、感觉他,在他的带领之下,尝遍他口中栀子乌龙的气味。
好像……只能,傻傻地任由他摆布。
为什么呢?
蛊吗?是蛊吧?
她心跳得比平时快,两颊潮红,却不讨厌这样的感受,甚至还有点喜欢?
尉公子的气味,比她想像中的更柔软更好闻……
花窨软软地闭上眼,被掠夺的同时也心甘情愿交出自己。
她就像当时去医院途中,在路边看到那些男女一样,大胆且赤裸的亲吻。
周遭花香馥郁,而尉真口里茶香袭人,栀子乌龙的香气,是他缠吻的气息。
满身芬芳。
第6章(1)
“好了,准备吃早饭吧,早饭吃过就要收茉莉了,茉莉傍晚会开。”
结束了长长的亲吻,花窨尚在头重脚轻,感觉足跟踩不到地,尉真却淡淡地抛下这句,拢了拢花窨颊畔的黑发,为她捡起落地的发簪,转身便走回主屋。
呃?
花窨呆立在原地,怔愣地望着尉真背影好半晌,发傻的脑子迟迟没有恢复运转。
茉莉傍晚会开?她当然知道茉莉傍晚会开。
花全开了就不能窨香,所以还要估算开车回台北的路程,把握时间,分秒必争,可是……
就这样?那刚刚那个甜蜜又令人腿软的吻呢?
就这么不着痕迹地被打发掉了吗?尉公子怎么完全跟个没事人一样?
什么嘛……就算她是个早以为自己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来到这儿更没人可以为她托媒说亲,但也不能这样啊。
还是,是她搞错了?在无奇不有、无事不怪的台湾,什么亲吻啥的都是浮云,是她太大惊小怪了,这根本不值得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