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了……看来,这一切你都料理好了。」
朱雀站了起来,脸上表情一片空白,「羽盈,九百年来你就是我的一切,你就是我的天,是我的主人,我全心全意的爱你,怕你,护你,敬你……」
扬起右手,在空中一招,掌心中出现一团红光,从那红光中一支长枪缓缓出现。
「你说我是你的半身,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宁愿你死,也不愿你弃族人而去。」
枪上红缨一抖,锐利的枪头直指凤凰胸口。
「明日我会昭告天下,说飞禽之长青凰羽盈骤染恶疾,涅盘修养。明日不会有婚礼,以后也不会有混有龙族血统的孔雀大鹏出生!」
凤凰看着他:「你,认为我该死吗?」
朱雀沉默。
「或许是吧。」凤凰石青色的眼睛闭上了,片刻后猛地睁开,目光坚定,「但是我不这么认为,至少现在我不能死。」
话声未毕,身形一晃,往左侧闪去。朱雀枪头一转,立即跟去,但被堪堪避过,随即奋起直追,招招狠辣,意图直取对方的性命。
炎之枪扫过,烈焰熊熊,庆隆殿内立即化作一片火海。
***
夜晚的天空中,群星闪耀,即将圆满的明月散发着柔和的光。有着金色眼睛的垂髫少年迎着海风站在海面上,举目望去,只是那么灰蓝的一片,简直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海。海风卷起滚滚的浪活,一浪高似一浪地扑来,打在他的双腿上,冰凉冰凉的。远处的鹰角石巍然耸立,一丈多高的雪浪花,猛烈地拍打着礁石,发出轰鸣的、松涛般的巨响。
天一亮,迎亲的队伍就要出发前往梧桐,而他,龙族的世子,青龙天寒就要披红挂彩去迎接他的新娘——青凰羽盈。为什么成亲前一天,新人不可以见面呢?为什么天还不亮呢?他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来到海面上守着,待曙光一现,他就准备立即出发。
一名妇人出现在天寒身后,黑色的发,金色的眼,看上去似乎已经相当于人类近半百的年纪。让人惊讶的是,她左边脸几乎都被黑色的胎记所覆盖,而且这胎记的颜色并不均匀,简直就像糊上去的一滩黑泥,再瞧正常的右半边,柏貌也是平平无奇。
她出声呼唤:「天寒。」
天寒回头:「娘!您怎么这么晚还不休息?」
那妇人正是青龙天寒的母亲,也是水族之长常俊的正室——乌龙梓童。
「你不也还没睡吗?」妇人微笑,「怎么着?兴奋的睡不着吗?」
「是有点……」天寒不好意思地赔笑,「好不容易啊,我没想到爹爹会那么反对……不过,幸好有娘亲帮着我说话,多亏有娘帮我说服了爹。多谢娘!」
妇人摇摇头,虽然是微笑着,却似乎带着万般无奈。
「天寒,你真的决定了吗?」
「那是自然!这是孩儿一直所盼望的事情啊!」
「但是你有没想过,这样真的能幸福吗?凤凰是不死鸟,不老不死,与天地齐寿,当你垂垂老矣的时候,凤凰依然是青春茂盛。你们是无法白头偕老的。即使这样,你也愿意吗?」
「当然愿意!我要娶羽盈,我的妻子只有羽盈一个。只要能在一起,即使只有一天的幸福,我也愿意。」
「即使这短暂的幸福后面是无数灾难?」
天寒因母亲的问话而一怔,望去只见母亲脸上满是担心,他笑了:「娘亲不必担心。即使有灾难,我们也会努力度过。孩儿会做好心理准备的。」
妇人却没有任何放心的神情,又问:「即使这短暂的幸福会给其它人带来不幸?」
「娘亲!有情人终成眷属,能给谁带来不幸?我们成亲后,两族永世修好,天下太平,这不是大好事吗?」
妇人叹了口气:「儿啊,你的年纪还小,而且生来就是水族之长的世子,养尊处优,一帆风顺,有些事情你是不懂的。」
「娘亲,您想说什么?」
「娘没什么要说的。」妇人看着天寒,「只想要你记住,你的一切都是你父亲给的,如果没有你父亲,你就不存在,你也永远没机会遇见凤凰,更不可能可能与凤凰朝夕相处;如果没有你父亲,你在凤凰的眼中就什么都不是,你就只是污泥中打滚的爬虫,你永远也不可能迎娶凤凰。你明白吗?你能得偿所愿,是踩在你父亲的努力之上。」
天寒笑了,原来母亲是要自己不忘父母养育之恩。
「是的,娘。孩儿侍侯爹爹和娘亲万万年!」
***
神木梧桐,第一次被层层红光所笼罩,散发着炽热的火气。庆隆殿已经为数丈高的火舌吞噬,几乎成为一座红彤彤的废墟。
无数飞鸟在半空中盘旋,鸣叫,飞舞,靠近,然后被火焰逼退。
「快请族长与星君停止!这样下去女娃小姐会顶不住的!一旦阴阳平衡被打破,整个梧桐都会化为火海!」
精卫女娃的侍从急急来报。
精卫女娃乃冤魂所化,在神木梧桐中以冤魂阴寒中和凤凰朱雀的阳炎之气,调和阴阳。现在凤凰和朱雀大大出手,散发出的火气是平时无法比拟。如果不是精卫硬撑着,恐怕神木梧桐已经成了天地间最大的火炬。
但是这个时候,即使是朱雀七星也无计可施。如果现在贸然闯入战团,只有送命的份。
突然间一声巨响,庆隆殿方向炸开了,巨大的火球四处飞散。爆炸声消失后,一切似乎都平静下来了。
在火海的中心,朱雀左手抓住了凤凰左胸的衣服,以左臂压制着他,右手高举着炎之枪,锐利的枪尖直指着凤凰的咽喉。只要往下一扎,便可取了对方性命。
凤凰问:「真的不让我走吗?」
「废话!这个位置是何等尊贵,何等重要!岂容你像丢垃圾一样丢弃!你不应该舍弃族长之位,不应该出嫁为人妇,更不该弃族人不顾。你的肩头有千斤重担,你不能撒手而去!你不能只为自己着想!」
「说的好,说的对。我没有担当,我自私,我懦弱,我只为自己着想!现在有了你,由你来当这个族长,我放心,族人也放心!我让贤,这样不是很好吗?」
「混帐!不要混淆视听!」朱雀大叫。
「你认为我现在的决定错了吗?我只是爱上了一个男人,只是想要和他在一起,只是想过安静平和与世无争的生活,难道这错了吗?我什么都不要,不要名誉,不要地位,不要尊严,我只要和我爱的人厮守,难道这错了吗?」
「大错特错!你疯了,你疯了,惑法乱制,亵渎殿堂,悖德悖行!」
「好吧,既然这个理由无法让你认同,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吧。」凤凰石青色的眼睛凝视着朱雀,「先前,常俊曾私下向我表示过,希望两族和亲,保万事太平。」
「开……开什么玩笑?那种男人……!」
莫非常俊的意思是,如果凤凰拒绝和亲,就要起刀兵。他不但会杀了宇风,也不会理会天寒的死活,然后所有族人都会被卷进战火中。
「是的,他双手粘满了血腥,我又怎能下嫁?但是不和亲又不行,于是……」
「所以,你就先选定了对象,他的儿子?相对清白的天寒?」
朱雀代替凤凰说道。他似乎有点明白了,但还不是太明白。
凤凰缓缓说道:「我从盘古开天地就存在,活的日子即使以万年为单位来计算也很难算清,时间对我没有丝毫意义。但是别人不一样,生命只有几十年的人类暂且不说,就算是长寿的神族,也只能活两千五百年,而且那还是在无病无灾的情况下。每过千把年,我就必须看着最亲爱的人归天,没有任何人可以与我白头偕老。每个人都说我高傲,其实我没得选择。在没得选择的情况下,我只能挑我不讨厌的。」
「不要说的怎么好听!」朱雀大叫,「什么叫没得选择?难道你就不会反抗吗?即使死,也比受辱强!」
「你是说玉石俱焚?」凤凰苦笑,「你不是说我是族长吗?你不是说我肩膀上扛着千斤重担吗?那么这玉石俱焚确实是非常好听,豪情万丈啊!确实能成就一人清名。但是子绯,你听过这两句吗:『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盼母归』。」
朱雀语塞,一股郁闷在胸口中发涨。他发现自己动摇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但是不管是对是错,他都不想让凤凰把自己抛下。
「你要丢弃族长的身份,不过是为青龙天寒所迷惑!不过是被无聊的爱情冲昏了头脑!」
凤凰嫣然一笑:「这一点上,我们是彼此彼此。」
朱雀一怔,随即明白凤凰指的是什么。如果当初凤凰没有把他闭入谈云阁,今天走的人很可能就是他自己。而在这里竭力挽留的人可能就是凤凰。
「你不想让我走,你难道真的没有一点私心?」凤凰说,目光似乎要看进朱雀的内心,「你的心里就真的那么干净?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和他在一起?今天你拦我,真的是嘴上说的那么好听?」
朱雀呼吸几乎要停了,凤凰的话是那么残酷,像一个钢铁的耙子将他封闭了四年的心硬生生的扒开。
「我虽然是雌雄同体,但是我可以依照自己的意志将性别完全转换。我可以为他生儿育女,你呢?你凭什么和我争?」
「不要再说了!」朱雀大叫。
手中的长枪往下了一点,枪尖微微顶进了凤凰咽喉部位的皮肤。
凤凰说的是事实。但是他即使想过,也是稍纵即逝。凤凰是他的天,他的一切,他不会背叛他。
凤凰果然停了下来,静默中,惟有火焰燃烧发出的劈啪声。
「你爱我吗?」凤凰突然说。
「……」
「你希望我幸福吗?你希望飞禽一族安宁吗?」
「……」
「那么,让我走吧。」
「……」
***
不知不觉中,庆隆殿的火焰已经烟消云散,曙光出现在天边。当天大亮的时候,龙族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出现了。大红的灯笼,大红的绸带,大红的花轿,大红的地毯一铺就是几十里,喜娘彩女两边立。
当凤凰换上凤冠霞帔,就要步上花轿的时候,朱雀走过来。
「我送你一程。」
凤凰惊讶不已,掀起盖头的一角看向朱雀,随即一笑,将盖头戴好。
「这位兄台怎样称呼?」
披红挂彩的青龙天寒上前对朱雀施礼。他虽然还未及弱冠之年,但今天日子特殊,便也束上了冠。
朱雀一怔,立即向凤凰瞧去,隔着鲜红的盖头,他什么也看不到。将目光来回,金色眼睛的少年还等着他回礼。勉定心神,朱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让声音出口的。
「在下朱雀子绯。恭喜。」
这样也好,对他们三个人都好。有些事情不应该存在却偏偏发生过,那么被遗忘是最好的处置。
到了海边,朱雀一行便不应该再往前进了。于是送行的万名飞禽卫士停下来,朱雀打头,身后是黄鹰翼宿。朱雀七星的其它六人另有任务,不曾跟随。
「翼宿。」
「是。」
「以前我总笑你没出息,因为你被休过十三次,每次被休,你都会哭的死去活来。」
「子绯大人……」
「我现在明白了,我笑话你是多么不应该。」说着,朱雀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折迭的好好的字纸,火舌窜起,那纸立即化为灰烬。那是凤凰给他的休书。「我恐怕才是最没出息的男人……不但被休了,还要亲手送他和别人成亲,而且那个别人曾经是我所谓的『奸夫』。你说,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
朱雀笑了。凤凰就是凤凰,是天地间的至尊,有情有义,大义凛然,委曲求全。凤凰做什么都是对的,而他朱雀做什么都是错的。
突然喉咙一甜,一股热流冒了上来,呛得他想咽回去也不成。急忙掩口,却已经来不及了。鲜红的液体顺着指缝溢了出来。
「子绯大人!」
「不要吵!」
朱雀阻止惊慌的翼宿。先前他为了冲破凤凰的结界就已经耗了不少精力,方才与凤凰一战,他虽然终于将凤凰制住了,却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表面看上去好端端地,伹内里恐怕受伤不轻。刚才他没有将炎之枪刺下去了结羽盈的性命,并不全是因为下不了手,实际上是已经力不从心。
「不要声张,我没事,我没事……。」
他现在不能倒下,凤凰走了,一切才刚开始。要做的事情还多的很。
「就算羽盈走了,我还有你们,还有大家……不是吗?……」
第七章
大红的灯笼,大红的绸带,大红的花轿,大红的地毯一铺就是几十里,喜娘彩女两边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凤冠霞帔,喜帖红烛,子孙饽饽交杯酒。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花好月圆之日。
无数小鸟像卷起一阵风,从这棵树压向那棵树,啾啾齐鸣,红头的,蓝屁股的,白肚皮的,灰翅膀的,黑羽毛的,五颜六色,蜂拥而至,又蜂拥而去。
微风徐来,神木梧桐映荡着飘零的美,那密密匝匝的浓荫疏空了,抬头可以望见宝石蓝的天空和一行行群雁。枝叶间,秋阳如一缕缕金湛金湛的光箭,温暖迷人。风摇曳着树枝,叶儿跳动着,一片片、一簇簇,飘绕下坠……
「……绯……子绯大人……子绯大人!」
隐隐约约的呼唤搔动着耳膜,催促着朱雀睁开眼来,眼帘中,出现的是黄鹰翼宿焦急的脸,而且自己正躺在黄鹰翼宿怀中。
「……怎么了?」
喉咙很干涩,朱雀费了点劲才发出声音。他注意到自己并不是身处梧桐,九头鸟还停在海边,并没有起飞,原来刚才看到的景色不过是梦境。
「您刚才突然就昏过去了!吓死我了!」翼宿说着,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我只是睡眠不足,不需要担心。」
「既然这样,就请子绯大人就地休息一下吧,我们来护卫。」
朱雀笑了:「你不也跟我一样吗?同样都是快两天一夜没阖眼了。」
他站身来,跃上了九头鸟。
「回去吧,只有在家里才能睡的安稳。」
有着九个头的大鸟,昂起头,发出尖锐的呜叫,展开丈许的羽翼,腾空而起。黄鹰翼宿及万名飞禽士兵随后跟上。
今天是喜庆的日子,梧桐城中自是一片歌舞升平。会有人歌唱,有人献舞,有人献祝词……可是,朱雀一点也不希望看到,所以并不急着回去,能拖一会是一会,就算在外面晃荡到明天也无所谓。但是考虑到黄鹰翼宿以及其它飞禽士兵,不回去太说不过去了。朱雀想起去迎接大鹏宇风的朱雀七星中其它六人,对了,既然不急着回去,干脆就也去接宇风吧,这样就可以早点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