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不对?那怎么不说他们有野心,自己想当天帝?如果真是绝对忠心于我天朝,那就应该竭力上诉、进谏,哪里会想的到做这种事?」
「问题是我们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了吗?如果他们真有门路上谏,还用得着这样吗?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赤髯龙天颢一声暴喝打断了天寒,额头上青筋暴出,「在父辈们为争夺一口食而以死相拼的时候,你在哪里?在族人被当成食物生吞活剥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们在战场上拼杀,流血流汗的时候,你在哪里?在花前月下,在儿女情长!在抱着你的宝贝凤凰醉生梦死!甚至杀了自己的亲娘也再所不惜!」
天寒脸涨的通红。天颢说什么不好,偏偏提到了最不应该提的事!母亲在自己面前自刎,成为他睡梦中必定会出现的一幕。不论事实如何,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执拗,母亲就不必这么做。全部都是自己害的!
天颢越吼越激动:「你懂什么?不过是温室里的花朵!不知天高地厚!如果不是因为你娘是正室,你有什么资格当世子?」
天寒眼前一花,就见一条全身赤红色的巨龙,眼睛瞪的有如铜铃,张牙舞爪地向自己冲来。
我不会让你过去的──
提起一口气,一条全身玄青的龙也腾空而起,与赤髯龙在空中扭做一团。论年纪,赤髯龙比天寒要年长一千余岁,身形更是大了一倍有余,可是双方竟然相持不下,一时间胜负难料。战鼓擂动,隆隆作响。赤髯龙天显所带领的氐军与亢军也战在了一起,双方相持不下。
天寒心中有数,自己和大哥硬碰硬其实是相当愚蠢的,明智一点的话,应该仔细部署一下想办法化解这场冲突。但是大哥行动迅速,令到即行,光是带兵早到一步就已是千难万难,根本没有详细部署的余地。如果自己孤身一人前来,也许能有充裕的时间,可那是螳臂挡车的行为,毫无威慑之力。
事到如今,天寒已经没有退路了。本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一股气,青龙红了眼,张口向自己的长兄咬去。自己绝对不能失败,如果输了,大哥就会带着大军以剿匪为名将飞禽族大肆屠杀,飞禽一族将遭受灭顶之灾。
凤凰现在犹如一婴孩,而飞禽族位高者几乎已经被屠戮殆尽,龙族中主张灭了飞禽一族权大势大者,天帝也称病不发表意见,如果自己不挺身而出,谁来保护他们?
***
明亮的阳光从花窗窗格间照进来,落在燃烧着香料的香炉上,缕缕淡淡的细烟袅袅升起。棋盘前,一名贵妇跪坐着,深的近乎黑色的发巧迭云堆,同样颜色的眼灿若双星。凝视盘面,峨眉深锁,思索片刻,执起一子,轻轻落下。
这黑子刚一触棋盘,就听对方轻笑一声,也落下一子:「霞妃你大意了。」
再看盘面,贵妇发出讶异的轻呼声,随即笑道:「陛下棋艺高强,臣妾又怎么是对手呢?」
「这局明明该是你赢,你故意让着我,还尽拣好听的说。」坐在对面的男子哈哈大笑,金色的发光可鉴人,金色的眼炯炯有神,没有一点憔悴病容。
「陛下太过谦虚了。」
见常俊高兴,霞贵妃小心翼翼地开口:「臣妾有一事不明,还请陛下明示。」
「说吧。」
「这几日,听说仙卿亲贵们起了争执,甚至到了动刀动枪的地步,而陛下您……」话说了一半,却住了口。
拨弄着手中的棋子,常俊微笑:「而我明明好的很,却称病躲在深宫不加理睬?」
「臣妾惶恐。」
笑意加深了,常俊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抬手哗哗移动着棋子将它们排成矩形,好方便计算目数。霞贵妃也跟着动手。
在整地接近尾声的时候,常俊从棋盘上取一枚白子,在霞贵妃眼前晃了晃。
「我龙族的子孙没有趟不过去的河,谁要是趟不过去,谁就没资格君临天下。」
棋子有力地落到棋盘上,发出清脆响亮的碰击声。
***
羽扇状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凤目启开了一线,像是一时无法承受太过明亮的光线般,打开,又合上,重复几次后终于完全睁开。对于四周的摆设,碧绿的眼眸中满是迷茫,似乎无法理解身在何处。视线移动着,由远至近由左至右,迷雾渐渐淡去,清明回来了。
他抬头,撑起身体,左右张望,然后收回视线,微蹙双眉。下得榻来,没有穿鞋,光着脚就往窗边走去。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攀上了窗棂,他停下喘了好几口气,这才抬手,下定决心似的把窗扇猛地推开……
「六嫂终于醒了,觉得如何?」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急忙转身,一名有着银色头发和金色眼睛的少年出现在视线中。那似曾相识的相貌让他一阵迷惑。
「你是……」
「我的名字是天虹,天帝常俊的第七子白龙天虹。」
天帝……常俊!这么说,那个男人终于还是从自己的三昧真火中逃得性命,而且还登基成了所谓的『天帝』!而且这名自称白龙天虹的少年竟然还称自己为『六嫂』!在自己失去心智的一年里,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
似乎注意到他的迷惑,天虹笑眯眯地说道:「看来六嫂有点犯胡涂,那小弟就来说明一下吧。我龙族明媒正娶,用八抬大轿把你——飞禽之长的凤凰娶了过来,成为六哥青龙天寒的正妻,所以,你是我的六嫂……」
凤凰脸色惨白,随着对方的说明,散乱的记忆开始组合,逐渐成形。
「……现在,六哥为了你的事和大哥打架去了。可怜的我被当成累赘,只好待在这里。六哥那个白痴,他以为凭他那点本事就能和大哥抗衡吗?就算加上亢军恐旧也是凶多吉少。不过呢,六嫂不必担心,六哥绝对会安全回来的。」少年露出恶作剧的笑容,「因为我在大哥出发前敬了大哥一怀……」
***
西双版纳的边缘,地动山摇,风云变色,滚雷声声,霹雳一个接一个的落下来。
西双版纳森林中的飞禽族人远远观望着,一时间闹不清他们是在搞什么名堂。后来打听到是龙族的两名王子在自相残杀,冷笑数声,决定坐山观虎斗。
呈现僵持状态的战局突然有了转变。天帝长子赤髯龙天颢所带领的尾军后方出现了骚动,混乱不安一波一波不断向前推栘,扩散开来。尾军将士被一个突然爆出来的消息震撼了——对于这次的围剿行动,天帝非常震怒!赤髯龙天颢为一己私欲而动摇天朝根基,罪大恶极,令其速速迷途知返,向皇六子青龙天寒投诚,否则决不宽待!
「东北角溃散了!」
「西北角投诚了!」
「中军背叛了!」
诸如此类的谣言在尾军中如野火燎原,原本只是空穴来风的小动静,经过这么一传,整个尾军动摇起来。在广阔又复杂的战场上,根本无法找到传谣言的人。他们喊了一嗓子,就身子一猫,迅速转移了。大小军官努力想要稳定军心,可是却无法遏止兵士们对于天帝震怒的恐惧。这种恐惧本来是治军的根本,现在却成了混乱的根源。
混乱的战场上,他们看着在半空中相持不下的赤龙和青龙,耳边是狂轰滥炸的谣言——
「天颢殿下要输了!」
「庶出毕竟是庶出!」
「天寒殿下是皇后嫡子,他才是纯血统的皇族!」
身形远比青龙巨大的赤龙本是占尽上风,可是对方由于身形小,行动也就灵敏许多,东突西撞,狂冲滥咬。
一旦赤龙略微后退,就有人大喊:「瞧啊!天颢殿下退缩了!他害怕了!下来吧!你不行的!别死撑了!」
而当青龙发起进攻的时候,也有人大喊:「天寒殿下千岁千千岁!」
每喊一次,跟着喊的人就增多一次,尾军就骚动一次,呈现节节败退。
最后,一直僵持的战局终于有了结果:赤红的巨龙从云端直直坠落,在巨响中,地上被砸出一个又大又深的坑。
有着赤红色须发和褐色眼睛的男人趴在坑底,瞠目欲裂。一支胳膊不见了,鲜血从断口汨汩而出。全身仿佛都成了一滩稀泥,瘫在那里无法移动分毫。黑血不断从他口中涌出,斗量升计。以那庞大的身体为中心,血的湖泊不断扩大再扩大。几名亲兵急忙上前围拢着,想要救援,却对主子瘫如烂泥般的身子束手无策。
随着赤髯龙的失败,尾军完全溃散了,亢军要做的就是扫荡战场,接收降兵。
有着青色发金色眼睛的少年在坑沿,摇摇欲坠的身体上满是撕咬留下的伤口。长兄的话他似听非听,意识和视线早已蒙胧,只是凭着一股气在强行支撑。
「大哥……」拖着脚步,天寒向他走近了几步,哗啦一下从坑沿滑了下去,来到与长兄近在咫尺的地方,「你怎么骂我都无所谓,可是,你不能这么说他……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要保护他的族人!」
赤髯龙的脸扭曲着,伸出食指指着天寒,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哇的一口血喷出,漆黑如墨。头垂下了,眼睛仍然瞪着,食指还直直地指着原来的方向。
大哥……大哥?怎么了?
少年一时间无法转过弯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不过是想阻止大哥对飞禽族的围剿,想要保护凤凰的族人,想要防止天下大乱,想要不让母亲的死白费……原本以为会死的是自己,可现在却完全反了过来:躺在血泊中不再动弹的居然不是他,而是大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天寒,你居然……为什么……为什么要出卖我?』
石青色的眸子满是不解与哀怨,与赤髯龙天颢那双充满愤怒的褐色眼睛重迭在一起,直直地看着他,他没有地方躲,没有地方藏,除了硬着头皮将苦果吞下去外,别无他法……
不——!我已经不想再看任何人死去了!
金色的眼眸无意识的移动,最后停在某一点上,瀑布一般的金色长发进入了他的眼帘,那灿烂的色泽终于让他有了一点反应:「羽盈!」
羽盈!羽盈!」他叫唤着,向那金发的主人跑去。
不及思考一直处于心智迷失状态的凤凰是如何苏醒的,也不及思考对方为何出现,怎么知道这里,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寻求一个可以让他感觉到温暖的地方。
母亲死了,因为自己的固执,长兄死了,因为自己的坚持……
这一仗,他是赢了,挡住了龙族对飞禽的围剿大军,保住了飞禽最后的容身之处,可是对于亲人来说,他却是弑亲的罪人,父亲会原谅他吗?整个龙族会原谅他吗?从此以后,还有他容身之处吗?……
这个时候,他多么希望能有人能安慰他,搂着自己的肩膀,用轻柔的声音说一句:「我明白,这不怪你」或者是「没关系,你还有我」。
不管怎么样,他终究才三百岁。
就在他即将把那那纤细的腰身搂住时,一个冰冷的声音闯进了天寒的耳朵:「你在叫谁?」
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壁所阻挡,天寒身体一僵,在两步远的地方硬生生停住了。凤凰还是如以前一样,颀长苗条的身段,精致娇艶如同盛开的牡丹,丝缎一般的长发,宝石般的碧绿眼眸……可是那美丽的眼睛中下再带有笑意,如春阳般的笑容被冰霜所覆盖取代。
「无礼之徒!」
凤凰抬起右臂,手掌在天寒额头前张开,如同炮火般的能量猛地爆发出来,在一道耀目的闪光中,有着青色头发和金色眼睛的少年被正面击中,直直飞出,砰的一声,后背撞到一堵悬崖坚硬的石壁上,破碎的石块四散飞出。跟着,少年开始顺着石壁下滑。
金色的眼大睁着,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到自己方才的表现是多么不识相。
在过去一整年里,他既盼着凤凰恢复心智又希望凤凰就这样被自己保护。一旦凤凰想起了一切,将如何对待自己呢?自己有何颜面去面对他?忐忑不安中,这一天终于来临了,自己却作出如此无礼的行为。自己对凤凰来说是什么人?夫婿还是仇人?自己有什么资格如此恬不知耻地表现亲昵……
天寒下滑了一段,突然停住了,因为凤凰飞身而上,拎住了他的后领,将他提住固定在石壁上。不发一言,凤凰左手提抓着天寒,一翻,让他面对着石壁,然后右手捉住了天寒的右手,砰地按向石壁表面,砸出一个拳头大的坑,跟着以这小坑为起点,凤凰捉着天寒的手开始在石壁上拖动,制造出长长的凹槽。
「啊——!」
天寒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被捉住的右手与石壁粗糙的表面剧烈地摩擦,石粒石粉扑籁扑簌地掉个不停。疼痛使他本能地开始挣扎,可就是挣动不了半分。双目因疼痛而朦胧,天寒睁开泪眼,他发现原来凤凰捉着自己的手是在石壁上写字,而写的内容……
「不!羽盈!不要!不要啊!」
他拳打脚踢,努力想要收回右手的控制权,可是石壁上的刻字还在一个接一个地,无情地增加。石粉在散落,紧握在一起的两只手上,红色的液体喷溅而出,将接下来的每一个文字染红,并用红丝联系在一起……
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终于还是出现在石壁上,双足终于着了地,凤凰松开了他,任由他跪在地上面对着石壁。
「从今往后,我们再无一点关系。」
向着西双版纳森林的方向,凤凰逐渐远去,留下三百岁的少年一人面对着石壁,红色的阴文在他眼前跳跃着,烧炙着他的视网膜。
没有关系,是,依照龙族男尊女卑的规矩,只要夫婿写下了休书,双方的婚姻关系就算是正式完结了,从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凤凰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难道他还奢望他会笑脸相对不成?他没有资格提出任何异议,即使他多不愿意,也不能用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对方。
金色的眸子缓缓地移动着,视线落到了曾经被紧捉住的右手上,除了略微的麻木外,一开始的巨痛现在居然感觉不到了。他尝试着将手掌张开紧握反复多次,赫然发现右手虽然染满了鲜血,可实际上受伤甚轻,只擦破了点皮。
那些染满石壁的鲜血并不是他青龙天寒的!
这时,随着巨大的滚雷声,又一支军队赶来了。那旗帜是尾军的另一支,隶属靖王赤龙火山。靖王赤龙火山,一千六百岁,天帝常俊的结拜兄弟,同时也是赤髯龙天颢的舅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