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翎公主冷傲地浅笑,扬起下巴摆出胜利者的优势姿态。
「如果公主爱西神,不是应该更要说服妳的父王收回禁止混种豹人生育后代的命令吗?」流金喃喃低语。
她的声音再轻,他们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她的话语再淡柔,听在西神耳里却像能震动他的心魂。
「妳是谁?一个低贱的奴隶也敢这样跟我说话!」云翎公主大怒。
「我不是奴隶……」
流金柔细的嗓音微颤,有着不容侮辱的傲气。
西神看见云翎公主眼中射出的厉光,担心她不会放过流金,而且万一她硬要追查起她的身分,一定就会知道她是人界来的「人」了。
从皇宫护送云翎公主到「雪村」来的士兵不少,要是云翎公主下令把流金捉拿起来,不管是带回皇宫审问还是丢去当下等奴隶,对流金这种娇弱的身子来说等于是直接判她死刑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她死在这里。
「流金,快,我带妳走!」
他翻身跃出窗,猛地拉住流金的手,飞快地往外奔出去。
「西神──」云翎公主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西神恍若未闻,带着流金一路狂奔。
士兵追来了。
西神伸出右手食指轻贴在唇边,发出细微的嗡嗡声,渐渐地,声音愈来愈大,几乎响彻云霄。
远方传来一声飞鸟的鸣叫,接着,彷佛自很遥远的天边传来哗哗哗的响声,听起来像是拍动翅膀的声音。
流金惊愕地抬起头,看见密密麻麻的飞鸟成千上万地朝他们飞过来,几乎遮掩了整个天空。
「那是……」眼前的异象让她惊呆了。
「别怕,是我的帮手。」
西神伸手朝身后一指,数以万计的飞鸟立刻朝追赶他们的士兵席卷而去。
他一把将流金抱起来,像疾风一般,迅速消失在雪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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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密的绿荫被白雪覆盖,落满雪花的「天镜湖」美的就像仙境。
西神将流金轻轻放下地,眸光温柔地凝视着她。
「我坏事了,对吗?」
她微有哽咽,带着浓浓的鼻音。
「也不算坏事。」
他轻轻捧高她的脸庞,噙着笑。
「但是我惹云翎公主生气了。很抱歉,希望她不会迁怒于你。」
想到就要与他分别了,她的心很痛,既难过又恋恋不舍。
「不用抱歉,妳说的话很对,一点都没错。」
他很想让她知道,她刚才对云翎公主说的那些话有多么令他感动,让他的血液沸腾澎湃,久久难以平复。
但是,她就要回去了,并不适何对她做这些感情表白。既然他不能留下她,那么也就要她走得不留余情。
「会不会因为我的缘故反而害了你?」她很不安。
「我会处理,妳不用担心。我的迷人魅力还是很管用的,这一招一向好用。」
他的眼眸凝锁着她,淡淡扬起一抹诱人的笑容。
流金不禁为之迷醉。怎么会有男人拥有那么美的一双眼?又怎么会有男人微微一笑,世界就明亮了起来?
「你以前时常到人界吗?」她渴望能再见到他。
「很常去,但是待的时间无法太长。」
第6章(2)
他的手指轻轻拨开她额前和颊畔凌乱的发丝,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眷恋,从她眉眼间的胭脂记瞧起,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地看着她秀美的五官,想把她的面容深深印在心里。
「为什么无法待太长时间?」
她想跟他多说几句话,不想太快与他分开。
「因为我是半人半兽,到了人界……不太容易控制。」
他淡然地说,选择避重就轻。
「控制?什么意思?」她不明白。
西神并不回答,只是仰头看天。
淡淡的银光如晶莹的碎片般洒落,和雪花一起融化在他深幽的瞳仁里。
「飞鸟只能阻挡士兵一阵子,妳必须快点回去了。」
他低头,转过身去。
流金抿着唇,看着他慢慢走远,像在雪雾中寻找着什么。
他的白衣如雪,黑发翻舞着,这样的背影,让她用力深呼吸才能压抑住热辣的鼻酸。
「流金,过来。」
他侧转过身,微笑地向她招手。
她走到他身边,看见他的手平贴在空中,像在触摸着一件无形的东西。
「我找到了。」
西神笑了笑,慢慢地,一根手指消失,接着是两根、三根,然后他的整个手臂都伸进了透明般的雾气里,消失不见了。
流金惊讶地睁大了眼,立刻意识到这就是西神曾经对她解释过的虫洞。
突然间,一道刺眼的光从西神消失的手臂处射出,如一丝一丝的针芒,渐渐吞噬了他半个身子。
她看见笼罩住西神的是一团朦胧而柔和的光线,如烟雾一般游荡、翻滚、聚拢,形成一圈光芒,在混乱的光影中,她依稀看到了一条浓雾铺成的道路,尽头有旅林花丛,春光明媚。
「来,跟我来。」
西神低柔地对她说,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缓缓拉进那个光影中。
浓雾迅速将他们包裹起来,一瞬间,流金感觉自己掉进一个冰潭中,冷得透骨,胸肺又似乎被巨大的力亮挤压着、拉扯着,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西神将她的身体密密圈住,保护得密不透风,带着她奋力冲出浓雾。
突然间,冷冽的浓雾消失,流金瞥见刺眼的光亮,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们扯了出去。
「好痛……」
流金娇小的身子虽然被西神紧紧圈住,但是她的脸颊和指尖仍感觉到微微的刺痛,伸手一看,才发现她的十个手指头都像被冻伤了一样,皮肤龟裂,有血丝渗出。
「还好吧?」
西神捧着她的手察看,柔声问。
「还好,我的脸是不是也裂伤了?」
她不担心手指,紧张地抚摸着脸颊。
「不算太严重,只是被冻红了一点而已。」他温柔安慰着。
流金总算明白为什么西神在她手上有伤时不敢带她回来了,刚刚那挤迫的压力和透骨的寒气真是可怕。
「为什么我上次从那个幻影里掉进去时,什么感觉都没有呢?」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因为那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裂口,就像一扇门一样,进出很容易,但我现在带妳走的只是一个虫洞,像一道狭窄的缝隙,必须要压缩自己才有办法硬挤过来,所以比较容易受伤。」
他浅浅笑着,指尖摩挲着她的脸颊。
流金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指,两人凝然互视,彷佛时间静止了。
阳光穿透浓密的绿荫,光影如碎片般洒在他们身上。
「妳已经回来了,开心吗?」
西神打破沉默,缓缓把手收回。
流金像被惊扰了好梦,茫然地转望四周。
他们站在一条崎岖的小径上,有条银带般的小溪蜿蜒在林间,两岸开满白色的小花,淙淙的水声,虫鸣,花香,一个美丽且宁静的世界。
她回来了。好像从一场奇异的梦境中醒来了。
「知道回家的路吗?」他问。
「不知道。」茫然清楚地写在她的脸上。
「妳家住哪里?」他笑叹。
「宁安县。」她想了想,又说:「但我想去厉南镇,我的外祖母住在那里,」
「那我送妳去厉南镇找妳的外祖母。」
「你知道厉南镇怎么走?」
流金的心情霍然飞上云端,猜想他是不是也和她一样,不想那么快分离?
「有什么难,问人就知道了。」他忽然皱眉,担忧地问:「厉南镇有多远?不用走上几天几夜的路吧?」
「不用走上几天几夜,大概……半天就会到了。」
流金偏着头,说得不太肯定。
「妳确定?」他不太信任。
「马车走半天,我确定。」
事实上,她多希望可以走十天半个月才到得了厉南镇。
能跟西神在一起,多一天或者多一个时辰都好。
「马车?」西神忽然想起了什么,长长叹口气。「我们走得太匆忙了,身上都没有带银两,没办法雇马车,这下可麻烦了。」
「那我们就慢慢走啊,不雇马车也没关系。」流金心中有丝窃喜。
「如果用走的,起码要走一天以上。还有,我们两个都没钱,我会害妳饿肚子。」他在心里苦笑。
「那就趁肚子还没饿以前赶快走吧。」
流金低头牵住他的手,羞涩地一笑。
西神愣了愣,看着她紧张又期待的表情,极力压下心中那股泉涌的暖流。
他握紧她柔软如绵的小手,慢慢走向林间小径。
没多久,在他们身后赶来一辆牛车,吆喝着他们让道。
「请问,厉南镇怎么走?」西神问着赶牛车的老翁。
「就这条路一直往下走,前面岔路左拐,再走个十里路就到了,我正要回厉南镇去呢!」老翁拿鞭子朝前面指路。
「老伯,您知道厉南镇有个梁家庄吗?」流金急忙问道。
「梁家庄当然知道,我正要送柴火到梁家庄去。姑娘是梁家庄的人吗?」老翁诧异地打量着她。
「我的外祖母是梁家庄的人!」流金开心极了。
「原来梁老太太是姑娘的外祖母呀,真是巧了。」老翁哈哈一笑。
「老伯,方便载我们一程吗?」西神抓紧机会问道。
「那可不行。」老翁摇头。「载你们两个人,我的牛怕会累死,如果只载那个姑娘倒还行。」
「流金,妳快上去吧!这位老伯肯载妳一程,妳可以省下很多时间了。」西神催促着她。
流金犹豫着,凝眸看他,不悦地探问:「你很急着赶回去吗?」
「我不在,云翎公主一定会暴跳如雷,『雪村』里每个人可就有罪受了,所以我必须立刻赶回去安抚她。」
除此之外,他尚有更重大的责任必须完成,所以无法留在这里陪伴流金。
「你就这么希望云翎公主为你生育后代?」她垂眸低喃。
「因为她的身分特别,」他淡淡解释。
「我懂,皇族公主与平民女子,不管人界还是兽界的男子,任何人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强烈的挫折感重重压在她的心口。
看她骤然受挫的神色,他心中有一股怪异的抽痛感。
「那不是主要原因。」西神眸光深沈凝重。「我只是不希望混种豹人在我这一代灭绝,任何一个总族都有繁衍下一代的权利,谁都不可以剥夺。」
「每个人都可以为混种豹人生下后代,并不是只有纯种豹族才可以。」
她注视着他,眼中闪耀着光彩,当她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时,脸颊无法自制地火红了起来。
西神怔怔地看着她,脑中一片混乱。
他懂她的暗示,她在告诉他,她也能为他生育后代。
西神明白她对他的心意,但这与他原本的全盘计划不符。
他正在努力想要改变混种豹人在兽界的奴隶地位,而此时,离波已成功引诱了太子,而他也成功让公主愿意为他生育后代了,一旦混种豹人混入了纯正的贵族血统,那么混种豹人的血脉就能继续延续,也会因为混入贵族血统而有机会提高下一代混种豹人的地位,这个结果关系到整个混种豹人能否有尊严地继续存活下去,所以,云翎公主会是他用来牵制她父王的最好棋子。
「云翎公主对我比较有帮助。」
他的语气平静得让她无法察觉到他心中所受到的震动。他不得不辜负她的心意了。
流金咬住下唇,尴尬和难堪的情绪同时涌上心头。
「你们话真多,说完了没有?我可要走了!」
老翁不再理会他们,径自赶着牛车走了。
西神看着牛车愈走愈远,长长叹了口气。
「好吧,我不为难你了。」流金松开他的手,红着眼眶追着牛车而去,大喊道:「老伯,停一停,载我一程吧!」
牛车慢慢停下来,流金轻松跃上去,转身坐在车板上。
「姑娘,坐好了!」老翁催动了牛车。
流金望着西神离她愈来愈远,她深深吸气,强忍着泪水。
「流金!」西神凝望着她,大声喊道:「妳知道混种豹人的寿命很短吗?」
流金惊讶地觑着他,满眼困惑。
「我们都很短命,最多只能活三十年而已。」他又喊。「而我现在已经二十四岁,我最多只有六年的时间好活了!」
流金瞠大了双眼,无法置信地看着他。
西神的身影愈来愈小了,然后,他朝她绽放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她看见他微微启唇,无声地对她说着──
流金,再见了。
第7章(1)
流金发现自己实在太天真,把一切想得太美好了。
原想来到厉南镇梁家庄投靠外祖母,没想到外祖母年老体弱了,梁家庄当家作主的人早换成了她的舅舅。
母亲若兰是外祖母的次女,嫁出梁家已经二十年,过世了有八年时间,也许是时隔八年没有见面了,所以外祖母和舅舅对她的态度很疏离,也不知是不是外祖母年岁大了了,记忆力迟钝了,在听见她的名字时似乎没有多少反应,只有在提起她的母亲若兰时才会出现伤感的神情。
小时候跟随母亲回良家探望外祖母时,外祖母总亲切和蔼地招呼她吃喝,送她新奇的玩具,总以为外祖母是真心疼爱她,听了她的遭遇和处境必定会怜惜她,然后收留她,没想到她完全想错了。
来到梁府,外祖母见她如见陌生人,除了成天关在屋里诵经念佛以外,一概不闻不问,而舅舅和锱铢必较的舅母看在姊姊若兰的分上,暂时先安排了一间偏房给她住,但并没有对她付出再多的关心和照顾,表姊弟们对待她的态度更是傲慢冷淡,根本不把她当一回事,偶尔还会闲言闲语个几句故意让她听见。
「她娘都死多少年了,现在突然厚着脸皮想来依靠外祖母,凭什么咱们家要多养她一个人吶!」
「跑来求外祖母作主,不要让她嫁给王老爷,这真是笑话了!终身大事谁不是父母作主的,外祖母能管得了她家的事吗?」
「她那个爹多势利呀,有了几个臭钱就瞧不起人,两家有多久没来往了,根本不用理她,真是不识相的东西!」
当流金听到自己被骂「厚脸皮」和「不识相」时,她才知道自己投靠外祖母的想法有多么天真无知,多么地惹人讨厌。
在梁府住不到三日,她的舅舅就派人去请她爹过来把她接回去,她爹气急败坏地冲到梁府,把人接走时还恶言相向,搞得两家结怨更深。
她落寞地跟着爹回家,一路听着爹痛骂她。
「人家王老爷等着要接妳过府,我都收了人家的聘礼了,妳居然给我跑得找不到人影,莫名其妙失踪这么多天,王老爷接不到人,气得把聘礼给收回去了,没想到妳居然是跑到梁家庄去哭诉我把妳卖了,妳当我和妳娘是死的吗?妳别再给我惹是生非了,我可没那个力气收拾妳的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