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近郊
春日融融,徐徐的微风拂过山林的绿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倘若顺着林间的一条石子小径往前走,约莫一刻多钟之后,会来到一处更加茂密蓊郁的林子。
在这之中,有棵大树长得特别高耸雄伟,那巨大粗壮的树干,即便是大人也需要约三个人手拉着手,才能围住它一圈。
乍看之下,这棵巨树除了生得特别壮观之外,似乎和其他的林木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若是抬起头仔细一望,就会发现上头竟然搭建了一间小屋子。
暖暖的日阳下,一张脸孔从树屋探了出来,那是个约莫十五岁的少年,有着一张眉目清朗、五官端正的俊俏脸孔。
此刻,他正眉目含笑地往下望去。
树下,有个粉嫩娇俏的女娃儿,尽管才十岁的她仍未脱稚气,但是从那细致的眉眼、白皙的肌肤,不难想象她将来必定会出落成一个沉鱼落雁的美人儿。
“小杏儿,你真的觉得你爬得上来?不要勉强啊!”延子律的神情和语气都带着笑意。
树下的柳杏儿双手插腰,对他俯视的目光很不服气。
这延子律就住在她家隔壁,两家已经当了十多年的邻居,而两人的爹更是无话不说的拜把好兄弟。
由于彼此都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再加上爹爹之间的好交情,因此他们自幼便玩在一块儿——更正确一点来说,是她自幼就常被他戏耍、玩弄!
今日,延子律说有个惊喜要给她看,便带她来到这里。
当她看见树上的那间小屋,不禁发出赞叹的惊呼,想不到他竟然这么厉害,一个人搭建了这间树屋。
她兴奋地想立刻上去瞧瞧,就见学过些武功的他动作利落,转眼间已爬了上去,留她一个人在树下干瞪眼。
可恶!她也想上去看看呀!
“谁说我爬不上去的?少瞧不起人!”柳杏儿大声嚷嚷道。
她打算仿效他刚才的动作攀爬上去,无奈她的个头娇小,力气也不大,努力了老半天还是上不去。
不断的失败,让她有些气恼,脑中闪过放弃的念头,但是一想到树上的家伙肯定正等着取笑她,她就怎么也不愿意认输。
“嘿唷——”
她奋力一跳,双手终于抓住了长得较低矮的树枝,娇小轻盈的身子腾空离地,然而不论她的两条腿怎么踢、怎么蹬,努力了许久还是爬不上去。
“我可以的……一定可以……哇啊——”
柳杏儿一个手滑,身子摔了下来,小屁股率先着地。虽然跌在草地上并没有让她摔伤,但撞这么一下也挺疼的哪!
“呜呜……”
她蹙着眉头爬起来,小手揉着发疼的屁屁。
“小杏儿,没事吧?”
听见上头传来忍笑的声音,柳杏儿羞恼地抬起头,想要狠狠瞪那个幸灾乐祸的家伙一眼,却见某个东西从树屋上被抛了下来,就垂在她的眼前。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道长长的、用麻绳编绑而成的梯子。
“瞧,这可是我特别为了你做的,感动吧?”延子律笑问。
“感动个头啦!”柳杏儿更气恼了。”既然做了这个东西,为什么不早一点拿出来?”
他摆明了就是故意要看她出糗嘛!可恶!
“我瞧你这么认真地想靠自己的本事爬上来,当然得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呀!要是太早拿出梯子,岂不是将你给瞧扁了吗?”
柳杏儿哼了声,将脸蛋撇到一旁去。哼,反正不管她说什么,他总是有办法替自己狡辩!
“好了,快点上来吧!”延子律笑着轻催。
柳杏儿咬着唇,犹豫了一会儿。
虽然心里气他,但却敌不过那股想上树屋去瞧瞧的欲望,于是她抓住了绳梯,小心地爬了上去。
一进入树屋,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立刻亮了起来。
虽然树屋里相当简陋,只有两张小椅子,但是能够搭建出这样的小房子还是让她佩服不已。
“怎么样?很厉害吧?”延子律环顾四周,相当满意自己悄悄努力了好几日的成果。
柳杏儿鼓着腮帮子,故意不答腔。
虽然她的心里着实佩服他的本事,但可不想让他更得意,于是便装出还没气消的模样。
延子律见她这神情,忍不住伸手轻捏了下她的粉颊。
“好啦!别再这样气嘟嘟的了。”
“讨厌啦!我的脸都要被你捏肿了!”
“谁让你的脸蛋圆滚滚的,实在可爱极了。”
延子律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将她的脸蛋当成面团似的揉弄,惹来柳杏儿一阵尖叫。
“还在生气啊?好嘛,刚才害你跌疼了屁股是我不对,为了赔罪,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那彷佛真藏了什么宝贝的语气,立刻挑起柳杏儿的好奇心。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骗你?”
延子律走向角落,柳杏儿这才发现那儿搁了盆花,而他不知道从那盆花上取了什么,藏在手里。
“来,把手伸出来。”延子律说道。
柳杏儿有些迟疑地望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眸子透着一丝防备。
“你不会又想戏弄我吧?”
“当然不是,快点,把手伸出来。”
柳杏儿又犹豫了会儿,才依言伸出手。
在她那摊开的小小掌心上,有一颗暗红色的痣,那颗痣虽然不大,但是在雪白的掌心上却十分显眼。
延子律轻抓着她摊开的手掌,将藏在自己另一只手里的东西轻轻搁上了她柔嫩的掌心。
柳杏儿定睛一看,立刻惊恐地瞪大眼,那是一只毛虫!
“瞧!它很特别吧?你看它的颜色格外的——”
“哇啊——不要啊——”
柳杏儿尖叫一声,烫着似的扔开手中的毛虫,吓得泪眼汪汪。由于太过惊慌,她被自己的脚步绊倒,当场摔个四脚朝天。
“呜……好痛……好痛……”
见她似乎爬不起来,延子律的脸色一变,匆忙将毛虫送回那盆花之后,赶到她的身边。
“怎么了?小杏儿,你没事吧?”他关心地问,神情担忧中透着一丝疑惑。
这会儿她虽然跌了个四脚朝天,但是比起刚才在树下跌的那一跤,应该轻上许多呀!
“我的脚……好疼……”
“脚?脚踝吗?该不是扭到了吧?我帮你瞧瞧。”
延子律握住她的脚踝轻轻转动,她立刻痛得发出惨叫。
“真的扭伤了,真糟。”延子律皱起眉头。
“都是你啦!呜呜……”柳杏儿哭丧着脸,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吓你的。”延子律愧疚地道歉。
他昨日就发现了这只颜色亮丽的毛虫,它虽然是虫子,但模样并不丑恶,再加上她一向爱极了缤纷美丽的蝶儿,因此他以为她不会害怕,毕竟她所喜爱的蝶儿就是从毛虫蜕变而成的。
刚才他一进树屋,便立刻瞧瞧它是否还在,为的就是想要给她一个惊喜,不料结果却是有惊无喜。
“我帮你推拿一下,会让你的脚复原快一点。可能会有点疼,你先忍着点。”延子律说道。
一听他这么说,柳杏儿害怕极了。
“不……不要……”
她慌慌张张地想要闪躲,但是一来脚被他牢牢握住,二来他也不给她半点挣扎的时间,就迅如闪电地下手。
“啊——”
在她发出痛呼声的同时,泪水也自眼眶迸出。
“好疼,呜呜……”
那泪眼汪汪的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
延子律轻轻抱住她,安慰地拍着她的背。
“子律哥最讨厌了……每次都欺负人……呜呜……子律哥是坏蛋……”她开口指控,委屈的眼泪滴滴答答的掉个不停。
“是,我是坏蛋。”延子律轻叹。
虽然他总是爱闹她,但那是因为这个粉嫩的俏娃儿实在太可爱了,他才会忍不住去逗弄,然而害她受伤或是将她给惹哭,绝非他的本意呀!
“是我的错,我背你回去吧!”
延子律在她面前蹲下,示意她趴上他的背。
柳杏儿一点儿也不想趴在这个害她受伤的大坏蛋背上,可偏偏这会儿脚扭伤了,别说是要自己一路走回去,她甚至连要离开这间树屋都是问题。
尽管心里呕得要命,但她却很清楚自己非靠他不可了。
小小的身躯不情不愿地伏在他的背上,任由他将她带下树屋。想着自己受到的委屈,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你呀!轻得像根羽毛似的,平常有没有在吃东西呀?”延子律开口,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柳杏儿闻言忿忿地回嘴道:”我真后悔没吃得像头母猪,这会儿好压扁你!”
“你要是从现在开始努力的话,或许还有机会。”
“哼,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一定可以压扁你的!”柳杏儿随口说着气话,而她光顾着和他斗嘴,忘了哭泣。
“是吗?就不知道我得等上几年了?”
“不会太久的!我发誓!”
“呵,好,我等你,不管几年也等。”
延子律的嗓音带着浓浓的笑意,在和煦的日阳下,他背着可爱的小人儿,一步一步地踏上归途……
第1章(1)
八年后
阵阵悦耳的鸟啼声,为美好的一日揭开序幕。
柳杏儿在被窝里翻了个身,缓缓地睁开眼眸。
逐渐苏醒过来之后,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和煦的晨光映照在她那张仍带着几分娇慵的脸蛋上。
两个月后将满十八岁的她,出落得亭亭玉立,有着一张五官精致的容颜,眉如远山,眸横秋水,肌肤白皙似雪,是个清灵娇美的俏人儿。
然而此刻,她那对细致的柳眉因为想起了刚刚的梦而轻轻蹙起,甚至就连红唇也微微噘起。
虽然对于梦中的情景已经有些模糊,但她却很清楚自己梦中那个俊俏的身影是什么人。
“真是的,怎么会梦见那个家伙呢?”她自言自语地咕哝了声,随即摇头轻笑了起来。
想起当年那个老是爱逗弄、戏耍她的人,她已不像孩童时心里总是又气又呕,反而有股淡淡的怀念涌上心头。毕竟,她已经很久没见到延子律了。
“算算,都已经过了八年了呢……”
小时候,她的想法很单纯,一心认为他们两家会一直比邻而居下去,永远也不会改变,但事实上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八年前,延伯父一家搬迁到苏州去经商,做起了布疋买卖,而他们柳家则继续留在贵州经营古书铺。
漫长的八年之中,延家起了不小的变化,其中最重大的事件,就是延伯母在三年前染病去世。
除去这件不幸的变故,听爹说,延家在苏州发展得很好,这几年已成为当地赫赫有名的富商。
至于他们柳家,这八年来仍过着一如往常的日子,生活没有什么太大改变,仍然只是不愁吃穿却也称不上富裕的小商贾。
对于两家如今悬殊的家境,他们倒是一点儿也不嫉妒,一来因为天性知足,二来因为彼此之间有着深厚真诚的情谊,眼看至交好友有这么好的发展,爹娘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其实过去延伯父曾经不止一次邀请爹爹前去一块儿合作生意,只是因为爹娘的个性较为保守,没有太大的野心,再加上对于老家有着舍不下的情感,所以便婉拒了延伯父的好意,继续留在贵州。
“苏州不知道是个怎么样的地方?”柳杏儿偏着脑袋想象了下,美眸闪动着期待的光芒。
半个月后,就是延伯父的五十大寿了。一个多月前延伯父捎来请帖,邀请他们一家前去参加生辰寿宴。
既然是这么一个值得庆贺的大日子,再加上延伯父热忱的邀约,他们当然不能缺席。
为此,爹不但承诺届时必定会举家前往祝贺,还已精心备妥了一份礼物,打算到时和老友好好一聚。
“听说江南的景致美如诗画,真想快一点去见识见识!”柳杏儿难掩兴奋地低语,迫不及待地想立即动身。
除了对于江南的湖光山色充满期待之外,她也很想要见见多年不见的延伯父一家人。
八年不见,延伯父肯定变了不少吧!还有延子律……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模样?
一个模糊的身影,逐渐浮上脑海。
坦白说,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当时她又只是个十岁大的女孩儿,延子律的脸孔早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他是个人人都说俊俏出色的大哥哥,个头比她高出许多。
算一算,他今年也已二十三岁了,身形应该更加高大挺拔吧?就不知道他的性情有没有改变?
回想起自己小时候总是被他耍着玩儿,柳杏儿的俏脸上就流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虽然她知道延子律从来不会恶意欺负、伤害她,但应该没有人喜欢被人耍得团团转、惹得哇哇叫吧!
“希望他别再动不动就欺负人了。”柳杏儿由衷地期盼着。
早膳过后,柳杏儿一边帮忙收拾碗盘,一边问道:“爹、娘,咱们是等会儿就启程前往苏州吧?我包袱都收拾好了呢!”
柳天佑闻言皱起眉头,神情有些烦恼。
“唉,关于这件事,爹正要跟你说呢!”
柳杏儿一愣,疑惑地问:“怎么了?”
“铺子里出了点状况,昨晚爹在察看藏书的时候,发现许多古书遭到虫蛀,情况不太妙啊!”
柳杏儿发出一声惊呼,甚至还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天啊!怎么会这样?”
古书若是遭到虫蛀,那可就没了价值,这对经营古书铺的他们来说,可是相当严重的损害,绝对不能置之不理。
“我和你娘得花点时间好好地整理、清点,若是放置不管,情况肯定会愈来愈糟糕的。”柳天佑和妻子吕翠凤互望一眼,都不禁叹了口气。
由于柳家的古书铺是小本经营,所以并没有雇用伙计,平时都是柳氏夫妇亲自打理的。
“那……得要多久时间?”
柳天佑耸了耸肩,满脸无奈。
“目前还不确定情况到底有多严重,所以究竟要花多久时间来清点、搬移、整理,爹的心里也没个准儿,但恐怕不是两、三天就能解决的事,就怕会耽误了你延伯父的生辰啊!”
“那该怎么办才好?”柳杏儿担忧地蹙起眉头。
虫蛀的问题非得要彻底解决不可,否则铺子里的古书全要遭殃,但他们已答应了延伯父会前去祝寿,倘若没办法在延伯父五十大寿的生辰宴之前赶到苏州,除了失约之外,也会扫了延伯父的兴呀!
“我一早跟你娘商量过,看来,也只能让你先动身前往苏州了。”
“我自己先去?!”柳杏儿惊讶极了。
“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吕翠凤说道:”就让小桃陪着你一块儿去吧,路上也有个照应。”
吕翠凤口中的小桃,是这几年在家中帮忙的丫头,年纪跟柳杏儿相当,做事十分勤快机伶。
“你和小桃就带着贺礼先启程吧!”柳天佑说道:“就算爹娘赶不及在延伯父的生辰之日抵达,至少你能先送上贺礼,也不算失礼。”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柳杏儿轻叹口气,心里有一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