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都两个孩子的爹了。
「大鸟,我要住下来,你替我找个房子,地点要在她隔壁。」
他的婚姻在当时没多少人知道,因为那时的他忙得不可开交,也为了保护她。
如今想起,到底是对还错?
以前由于住所就在三楼,楼下办公室的电话只要响,不管梁心愿是生病还是睡觉,都得爬起来接电话,不只这样,就算名义上是周休,也要接待假日才有空、临时需要赶工的客人,这情况一直持续到菜瓜来应征工作为止。
菜瓜的情况很惨,丈夫有家暴前科,被夫家赶出来后身无分文,好啦,她就是心软,受不了同样是女生在她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于是就把三楼的房间让给了她。
反正身上还有余钱,她在办公室附近租了间小公寓。
她用的是风静起给的钱,她的赡养费。
可是当工作和生活不用再纠缠在一起,她告诉自己这是从那场婚姻里得到的补偿,不用内疚不用不安,她可以用得心安理得。
「谢谢前夫给我赡养费,没让我挨饿受冻;谢谢前夫的慷慨大方,我才有这问公寓住……钦,凭什么我要感谢他,我一定是脑袋坏了。」
每当心情好的时候,她偶尔会感谢前夫大方留给她为数不少,应该说是她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金钱,但是这几天的祝祷充满火药味,复杂的情绪已经缠绕了她好几天,消失在她生命里两年的男人出现了,还一副无辜的脸孔,这让她气愤,她用做家务来拔除心底疯狂滋长的杂草,不让风静起的出现干扰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单身的好处。
对啊,一个人多轻松,自由自在的出门,买了东西不用心虚,不用浮报价钱,一个人吃饱全家饱,不用给谁等门,不用费尽心机每天变换花色煮菜,甚至在爱做的事情上曲意承欢……
她一定疯了,就打了这么一次照面,风静起无穷的影响力居然让她心里莫名的起了一堆毛球。
偏偏那个人如同昙花一现,自从在殡仪馆打过照面就如同石沉大海。
一口把鲜奶喝光,她拍拍自己的颊,梁心愿啊梁心愿,人家什么表示也没有妳就自己乱了阵脚,自己钻牛角尖钻个半死,妳够了喔!妳不当良家妇女已经很久,也不必在意他干么出现,他要是敢再出现——叫他有多远就给老娘滚多远吧!
心理建设完毕,把玻璃杯拿到水槽下随手冲干净放上架,准备出门。好难得的轮休,她要趁机会把空空如也的冰箱填满。当初——她要是能够怀上风静起的孩子,也许就不会这么寂寞,繁华都市里的单身女子,过着除了工作什么都没有的生活……
有时候她也会觉得自己好笑,开口闭口都说自己不是妇女大婶了,到超市买生活用品,到百货公司买折价品,她的骨子里还是那个斤斤计较的已婚妇女吧。
仔细的锁了门,一转身,吓!
「吓到妳了?」他的声音有点哑,却哑得扣人心弦。
「你……怎么在这里?」两次碰面她好像都问着同样的问题。
她拍着胸口,玫瑰般红润的小脸,牛奶般的肌肤,还有那微愠的神韵,像一座汝窑的白瓷美人,叫他好想一把把人搂进怀里来恣意怜爱。
「我住妳隔壁,新住户,想说过来打个招呼。」
「你的身分住这种老旧公寓,不会太委屈了?」
「两房一厅一卫浴,妳都能住了为什么我不可以?」
「你要住哪是你的自由,报备就不用了。」
「妳怎么知道我在跟妳报备?」她气红脸蛋,大眼瞪他,小嘴就是找不到一句话来反击他。气死人了!选这时候脑袋当机。
「我们重新再开始好吗?」
真可爱,她还是一逗就脸红。
忍痛和她切断关系,竭尽所能的为她安排好生活跟一切,谁知道她完全不领情,这公寓起码有二十年历史,没有保全,没有管理员,她一个单身女子在这里出入根本谈不上安全。
「你不会忘记离婚协议书上面写了,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吧?」她恢复镇定。
「我想破镜重圆。」
「镜子破掉就是破了,劝你不如早点去买一面新的。」轻易得到的东西,人总是不会珍借。
「我喜欢旧的镜子,我对它有感情。」
「我听你在放屁,离婚是你的决定,说要复合的也是你,那我呢?我的想法在哪里?」她变了很多,已经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梁心愿了,她有了爪子,抓人还满痛的。
「妳知道吗,其实会走到离婚这一步,一点都不是我的本意,如果可以,我不想离开妳。」他想念那个总是虔诚仰望他,彷佛是看自己世界的神,全身信仰爱恋他的梁心愿。
他记得她说爱他时的娇惑甜美,记得她在屋子里忙碌的影子,记得她晒衣服时老爱在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单上磨蹭的娇俏模样。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让我感觉我是一个无用的妻子,只配享受你给我的衣食无缺,你在想什么、你在做什么、还有为什么要跟我离婚,我都一无所知,你的命令我负责执行,我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什么?」
她眼眶一红,别过头去。
两个人从相爱到建立家庭,甚至孕育下一代,都需要极大的互信和投入才能长长久久,他们,对彼此的认识太少,只因为一份单纯的热情就进入婚姻,懵懂钓在一起,懵懂的分开,蓦然回首,多年的婚姻剩下的是带不走的情伤。「心愿,对不起。」
她一震。
男人是不道歉的,他却为她低头。
「我这一生除了妳没有别的女人。」
响应不了这个带着太多爱恨的话语,可是不管她有多气他,心里有多少怨气,他都不能让这两年的隐忍变成流水般无意义的事情,这次他不会再轻易放开她的手。
梁心愿好想问他——
那么我们为什么会离婚?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让她重重地摔了一跤,却不知道跌跤的原因,要复合?她对他的爱情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上名字的同时就已经被扼杀了。
「妳别生气,我去晨跑回来发现楼下有人在卖米香,我记得妳爱吃。」话题怎么来了个乾坤大挪移?
「我怕肥,已经不吃那个了。」真没用,刚才的气势呢?居然一听到米香口水就泛滥,她怎么那么没路用啊。
「走吧,反正妳也要下楼出门,顺便看一下又不会怎样。」他就直接牵着她的手下楼去。
「我要去超市。」
即便梁心愿瞪他瞪得眼睛快要冒烟,偏偏他那向来不太有表情的脸居然漏出一副得逞欢喜的模样,她被他的样子吸引,按理说她气他气了这么久,应该要好好编他个耳光,甚至把手抽出来的,可是她忘了要发火。
是因为对他还有余情,所以也依旧学不会拒绝吗?
「那个不急。」
楼下一辆小货车就停在巷子口的畸零地上,「蓬」的爆米花声音还有麦芽的香气顿时弥漫出来,梁心愿和小区的老妈妈错身而过,她看见老人家的眼睛里有着童年那种纯粹的喜悦星星。老实说,她还以为这种到处替人家爆米香的车子已经绝迹了。小时候,阿嬷总是不厌其烦的跟她讲她的小时候。阿嬷说那时候的米香没有现成的,得从自己家里带出米、糖来,然后香喷喷的米花就会从奇异的麻布袋里出现,那声响,那香味,还是叫人吮指回味,她懂,那是阿嬷的少女情怀,就像刚刚与他们错身而过的那个老妈妈。
「太太,妳可来了,妳先生真是体贴,他说妳最爱吃现爆的米香,叫我不能走,不是我吹牛,我们张家米香可是有百年历史,妳一定要尝尝看,不好吃不用钱啦。」穿着汗衫长裤的师傅很以自己的手艺自豪。
看看车子上罗列着各式口味的米花,梁心愿说了,「我要蚕豆口味的。」
臣服在米香的香气里不算太弄吧?
二十分钟后,她拎着芳香扑鼻、切得四四方方的爆米香往回家的路上走,嘴巴嚼着老板送的试吃产品。
「要去河堤上走一走吗?」他提议。
要去散步吗?逛夜市吗?周休出门去风景区走走吗?这些以前都是她兴致勃勃的提议,可一到他面前很快便被打回票,他手头上有很多事要做,他有学术论文要发表,美国国际医学会即将延揽他成为会中最年轻会员的宴会要参加,还有什么全球医院高峰会议……
对他来说这些才是重点,她已经娶进门,只要不出什么错,她一辈子就都会是他的。
想起过去,她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这些你带回去吃吧,我没胃口了。」把一包原封不动的米香给风静起,她径自走了。
其实,他们跟米香的因缘不只这样。
有一次她刚好期中考完毕,他也刚好拿到假,两人于是计划来个基隆庙口一日游,包包里装着昨夜打印出来的A4纸,上面都是网友介绍的美食所在地,一辆加满油的机车,两人就沿着八斗子滨海公路想直奔目的地,滨海公路的海边好美,两人边走边玩,中午出发直到傍晚赶上夜市最热闹的时间,他们毫不客气的大啖美食,鼎边锉、奶油螃蟹、生猛海鲜、三明治、鸡卷、豆签羹、泡泡冰……舍不得许多没吃到的美食,她直嚷着恨不得有好几个胃。
回程,玩累的梁心愿昏沉沉的在他温暖的背后打着瞌睡,风静起没办法,为了她的安全,只好脱下外套系住她的腰,又在自己胸膛上打了死结,把她像婴儿似的带在背后。
她搂抱着他的腰,脸贴着他,瞇着眼睛,茫茫的看着海面上一点一点捕捉透抽的渔船灯火,这条路一入夜,每个路灯都是芒星状,就像一个星星城市一样。
风很凉,星星好美,如果可以这样一路骑到天的尽头就好了。
天的尽头没到,好景不长,向朋友借来的老爷车很不赏脸,半路爆胎了,风静起这才把她摇醒。
两人面面相觎。
这公路上要去哪里找机车店修理补胎啊?最吊诡的是居然连平常三步一间的便利商店也找不到一家。
风静起要她穿上外套,便开始推车。海涛拍岸,有些路段冰冷的海浪还会溅到人身上,走了一段路,她开始讲笑话,将同学的八卦说给他听,比手划脚,最后助教还有教授的绯闻都搬出来讲了,他也听得乐不可支。
多年后想起来,在那样的深夜,因为有他,她一点都不害怕。
当然,她也忘记自己是有门禁的。
「我们就在这里休息,总会有车子经过的。」风静起明智的做了决定,因为她再也走不动了。
看见她掩饰不住的跛脚,他不容置喙的脱下她的鞋子。
只见脚跟上是已经破掉的水泡。
他怒吼,再也不许她走路。
他们就这样坐在路边的水泥椅子上,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最后是一辆小货车拯救了他们,货车老板简直是救星,不只借了他们手机打电话报平安,还替他们打电话给附近熟识的机车行老板,请他们派人来修车,直等到修车行的人来,最后临走还送给他们一大包米香。当然,她的脚也让机车行的老板娘给妥善料理了。乡下人情味的浓郁,他们总算尝到。
米香还是那么好吃,往事回味起来还是别有一番滋味,只是物换星移,谁都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
第4章
周一上班症候群这种文明职业病很少发生在天堂。天堂的工作属于责任制,谁接的案子只要能在预定的日期完成,这中间你不来上班,要晚到早退都不会有人干涉你,再不然上班上到一半突然忧郁症发作,办公室后面有卡拉OK点唱机?十块铜板丢进去,爱唱什么就唱什么!茶水间免钱的三合一咖啡、乌龙茶包任君喝到饱,等你神清气爽了再进办公室,弹性上班,非常的人性化。
老板就算开门看到员工十点半了还在吃早餐喝豆浆也不会怎样,经过还会从你手里打劫一块葱油饼也说不定。
「心愿姊,妳帮我看一下这个动线设计可不可以?」小P 把他手上的计算机转向梁心愿,最近公司的豪宅卖得好,他们就做豪宅做到头晕。
「……」咬着铅笔不知神游到哪去的女人毫无反应。不会吧,才刚上班,休假日约会约过头了吗?
「大姊头,天灵灵地灵灵,三魂七魄回来,魂归来兮嘿。」
「归你的头啦!」一个活页夹打下去,这口无遮拦的臭小P 。
「哎唷,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们是文明人,有话好说。」会脑震荡钦。
「我是女子,孔老夫子说的那个『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的那个女子。」
「心愿姊,妳到底在想什么,我叫了妳半天,妳帮我看一下这间宅子的动线有没有问题?」
「不早说,嗯,从大门到卧室的动线没问题,家具小零件、比例都没问题,不过……」
一听到不过两字,小P 的嘻皮笑脸没了,把方才拿下的眼镜又戴回去。
「你想想,如果这间房子是你要住的,你会怎么装渍摆设?还有我记得这个客户要户外游泳池,记得加进去,你用色太保守了,可以大胆一点,另外这草皮的颜色不对,有拟真布面草皮,你去把所有相近色系的草皮拿出来比较看看。」她没有美术背景,不是工艺科出身,订单接不完是因为她秉持着每个纸扎都是独一无二的作品,要求用心。
「知道了,我马上去改。」他没走开。「心愿姊,那个纸业公司小开人不错,妳严选的几百种纸板他都替妳开发出来,妳不考虑考虑?」
「不考虑!」一个坚定又严峻的男声拒绝了他的提议,一身雪白的风静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杵在门口,别人这么穿只会让人觉得恶心,但是雪纺的衬衫穿在他身上就是很好看,那慵懒底下蕴藏的气势分毫未减。
「你来做什么?」
「再不来妳就被人抢走了。」
「胡说,谁告诉你我在这里上班的?」
「随便问一下就知道啦。」他回的漫不经心。
什么叫做问一下就知道了,天堂又不是那种1 开头的人力网站,只要输入名称就有成堆的资料跳出来。这人,任性的离婚,现在又任性追上来,他到底想怎样?她很想一脚把他踹到天边去!
「妳这里外观老旧,想不到里面还满宽敞的。」他居然朝着目瞪口呆的小P 弹手,示意他有话要跟梁心愿说,请他走开。
小P 还没能反应过来,菜瓜已经知情识趣的把人都叫到门外。
这是什么情况?
梁心愿瞠目结舌,可两害相权取其轻,她暂时无暇去追究自己的员工竟然受他的指挥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