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今。”那是小文,她最最最亲爱的名模大姊。
“大姊,你不是在巴黎吗?怎么打电话来了?”小今的唇变得弯弯的。“工作不忙吗?”
“还好。现在是空档。”小文笑笑。“一点了吧?我就知道你还没睡。东西都弄好了吗?”
对于姊姊的问题,小今点头。“都装箱了。我已经跟货运说好,星期二就会来载。”
“我也跟我大楼的管理员说了,请他们把东西先搬进去。”小文告诉她:“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
“我知道了。”小今轻道。“谢谢你,大姊。”
小文嗯了一声,末了又加上一句:“这样真的好吗?你一个人耶!为什么不等我或小新有空的时候再陪你去?”
“没关系,”她说:“我都二十七岁了,我可以的。”
小文呼了一口气。“好吧,一切小心。”
“你也是,一切小心。”
收了线,小今看着已经空荡荡的房间,心里有种陌生的感觉。原来她刚到这里时,就是这样的……好空旷、好广大……好像她可以在这里面跑来跑去,做运动。
脑海里浮现五年前的他--已经做了三天模型的阿铠,在听见她的闲扯时红着眼睛开口:“对哦,你要毕业了。”
小今瞥了根本没有抬头的阿铠一眼,以为他只是随口搭话。“嗯,我得开始找房子了。希望离上班的地方不要太远,希望房租不会太贵,希望房东不要太龟毛……”
她正在碎念,他竟然接话:“真不巧,这栋楼都租出去了耶。”
他指的是这栋大楼吗?开什么玩笑,这里是钻石地段,一楼是银行,二楼是证券交易所,三楼是建筑事务所……十四楼以上虽然是单纯的以住家为主,但住的也都是白领的高阶主管。两百多坪的楼层,每层楼都是两户到四户的规格,哪是她负担得起的小门小户?
“你在开玩笑吗?”小今恶狠狠地白他一眼,彷佛眼中可以射出雷射光,一把将阿铠不食人间烟火的大脑打穿。
但阿铠没理她,自顾自地把一旁的小树枝插上。“嗯,阿轩才刚做了庭园造景,那里应该没有空房间吧?不过,就算他有,个性那么差,你跟他住会很辛苦。还是跟我住比较好。”他在说这话时嘴笑得很开,眉眼弯弯的,像是早晨刚烤好的可口吐司,更像是阳光加上蜂蜜。“小今,就这么办,别找了,二十楼只有我和阿轩两户,我一个人又住不了三间房。再说,我也很少回家,你就搬来跟我一起住。”
“阿铠……”小今不得不低下头,掩去想要咬他一口的冲动。“不要开我玩笑了,我根本付不起房租。”就算把她榨干,她身上的钱也不够付他一个月的房租和两个月的保证金。
“我没有啊!”阿铠好认真地说着:“小今,你真的很不专心,没有好好听我说话吗?我一个人也住不了三间房,房间放在那里空着也是空着,就当我这个做老板的给你优待。”他说得恳切,就像她住他那里理所当然似。“你不用付房租,当然不用付。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有空的时候帮我打扫一下家里什么的就好。你也知道,我啊,就是太随性。”
小今轻易地被他说动,因为当时的她太年轻,因为她真的无处可去,因为她为他当时的笑脸心折;但是当她搬了进来,她发现他的仁慈很令人伤心。
就如阿铠所说,他很少回家;但他所有的事物都是自己办理。他的帐单早就办理转帐缴款,她只要帮他收信;他的家每个星期都有清洁公司来打扫,他的衣服每件都送洗,根本就不劳她费心。
小今不太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于是自个儿把他请的清洁公司终止契约,接下了整理家务的工作。她不想欠他太多,也不喜欢自己住的地方有太多别人碰触的痕迹,那会让她有种想要再打扫一次的冲动。事实上,在某种程度来说,她拥有让人不太能够理解的精神洁癖。
而且,她知道最大的原因还有一个,她是如此迫切地想要一个--自己的家。
小今以为她能够在这里做到。很多时候,她常常忘了这里只是让她暂住的地方。
然而,这样短暂的快乐总会在孤寂的深夜里清醒,尤其是在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不得不告诉自己--她只是个房客;不,应该说,她只是个员工,这只是一个好老板送给她的福利。
所以,就算再怎么费心、再怎么积极、再怎么自以为是的打造这里、布置这里,这里的一切也不会是她的。
是的,不只是这间屋子,还有跟她一起住在这里的那个人,全部……全部都不是她的。从来就不是。
然而,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些又是什么?她瞧着尚未打包的林林总总,心隐隐痛着,唇微微抿着。那些都是阿铠出游后带回来给她的礼物,它们的存在总是带给她过多复杂的联想。
小今知道在阿铠心里她是特别的,因为无论他到哪里,从来没有一次忘记带礼物给她,即使他送她的礼物不见得实用;但是,她很清楚,这不是在机场的免税店随随便便买来打发她的。
然而,就算她在他心里有个角落,不过,她也知道他为何深夜不归,他跟谁谁谁一起。
那个谁谁谁里面,没有一个是自己。
如此的结论让她不得不叹气。
这个画框,那个花瓶,这个字纸篓,那个文具盒……好多好多的东西……一个又一个细心地包着,一个又一个小心翼翼地放好。她知道,也许这辈子她再也不会让它们有见到阳光的一天,也许,它们应该被留在这里就好。
不是我的,我不应该要。她想。即使,我一直很想很想。
第2章(1)
小今提早出门,在坐电梯时按了一楼,并没有直接进三楼的事务所,反而走到街角的早餐店,她一向是个喜欢自己动手的人,而且她对很多事都超级有想法;事实上,她只有在忙到不行,例如彻夜赶工到完全不想动的时候,才会光顾这家小店,但是胖胖的老板娘依然送上笑脸,“早安。”
“早安。”小今说。
“想吃什么?汉堡、蛋饼、萝卜糕?铁板面也很不错呢!”
小今摇头,“老板娘,我要订早餐。”她从皮包里掏出几张大钞。“从星期三开始,每天早上,我们事务所的同事都会过来拿,一份,不,两份好了。”是的,也帮阿轩订一份。
老板娘瞧着她,“称要出远门吗?”住在附近的人都知道,这个漂亮又亲切的小女人是楼上那个建筑师事务所的老板娘。
“对啊。”小今点头,“出去一阵子。”
“你老公真好福气,有你这样的贤内助,连早餐都想好了。”老板娘真不敢相信,“有你这样的好太太,为什么还偷吃啊?”整天带不同的女人进进出出,看了就让人生气。
小今知道她误会了,但是,她一点也不想解释,“没有,那是客户啦。”
她的回答让老板娘识相地闭嘴,小今在离开前又说了一些两人的喜好,以及将来的付款方式等等:然后,才坐电梯上楼。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那里头已经加了两张桌子,这是她要求的。
温文可人的又琳负责龟毛的阿轩,可爱认真的楚楚负责花蝴蝶阿铠,一人一个,很公平。
细细地擦过自己的那张桌子和椅子,再一次检查每一个抽屉,还有她用过的每一个拒子;确定自己的东西真的搬个精光,再也没有任何遗漏,她才放心地回到二十楼的家,在做早餐前打了手机,给那个夜不归营的男人。
这一次接的是他本人,“喂……”他每次都把尾音拉得好长好长,一听就知道这家伙肯定还在酣睡。
“阿铠,该起床了。”小今说,“七点二十了。”
她听见他身畔的四十五号发出不悦的咕哝,也许还发动攻击,但是,阿铠只是笑,“噢……美晶,别这样……”
小今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阿铠,不要迟到。”
“我知道了。”他说。
她在那一刻挂了电话。
但,阿铠却楞了一下,虽然只是很小的一下。
王美晶瞧着他若有所思的脸,不高兴地用三十八F的豪乳蹭着他, “嗯,鍹铠……你在想什么?”
“我老婆怪怪的。”他自顾自地说,这不是小今,她到底怎么了?
王美晶很不高兴,“什么老婆不老婆的,管不住男人的女人算什么老婆!”
关你什么事啊!阿铠白她一眼,“不说了,我先走了。”说着,他急急地下床,却被她抱得紧紧。
“不行,人家还要。”她说,鲜红欲滴的唇欺来,含住了他的。
这样热情如炽的舌吻,让阿铠有了片刻的怔仲,是不错,他也喜欢,但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他想了想,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想法。
是的,这只是单纯的yu/望,因为少了什么,对!少了某样东西,是的,他当然知道,因为这不是他最棒的经验。
但他最棒的那一次,到底在哪里发生,是跟谁产生的,接着又发生了什么,他却想都想不起来。
这样也算是最棒的经验吗?他连女主角都忘了呢。
有没有可能这一切只是他的空想?因为他对这样夜夜笙歌的生活感觉疲累?因为他提早进入四十而不惑的境地?还是……
他的胡思乱想让王美晶泄气,她都已经蹭了那么久,这男人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鍹铠!”她爱娇地喊着他的名字,“我生气了啦!”哪有人这样的,她丢下保险套,气怒地滚到一旁。
见状,阿铠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一向就不是会勉强自己附和别人的男人。“抱歉,美晶,晚上再约你。”毫不迟疑地下床,毫不留恋地穿上衣服,就连一个吻、一个拥抱也没有。
瞧见他合上门时笑笑的脸,王美晶火大地拿起枕头扔了过去,但他已经离去。
可恶的死男人!她咬唇,想到自己还没有满足的yu/望,她拿起话筒拔了几个数字,“喂,当然是我,这么早你还不用出门吧?立刻过来……现在,人家需要你,快点……”
阿铠在八点三十分进了办公室。
这不是他会出现的时间,但是,桌上已经放了早餐,衣架上也挂了换洗的西装。
这种感觉很好,让他觉得安心。
安心吗?这用法会不会太奇怪?
他想着,正好瞧见小今端着咖啡壶从茶水间走出来,削肩短洋装,长发微拢在左肩上,秀丽的小脸上绽着若有所思的表情。
小今很快就发现他,那双杏子般的眸子微微地放大,但一会儿就化成微笑,“早安,阿铠。”
哎!早知道就不要多事,又下楼泡咖啡。
他己经好久不曾这样认真地打量她,她没有说任何长字,甚至连说“哇,你怎么这么早!”都没有,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人?连跟他打闹都不会了?闷闷地开口,是让自己都诧异的字句:“你没有说再见。”
“什么?”
“早上挂电话的时候,你忘了说事务所见。”阿铠在说这话时,忽然明白自己为何在见到小今时感到安心,说的也是,毕竟相处了七年,她对他而言,绝对不只是一个同事,她是个好伙伴,事实上,对他而言,她一直是个非常非常特别的存在。
小今笑了起来,那是个无可奈何的笑,“我能不挂电话吗?”她说:“我会听到不该听的。”
他眨眨眼,“可是……”
“没有可是。”小今踮起脚尖,伸手摸摸他的头,“非礼勿听。”
“是非礼勿听,还是……你很介意?”他又开口,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没有惊跳,也没有变脸,“也许。”小今还是笑着,“毕竟我当你老婆也当了六、七年了,对吧?”
这不是真话,阿铠不知道自己在期望什么,总觉得心里有份淡淡的失落感,他瞧着她,她也瞧着他。
好一会儿,他问:“小今,我可以……抱抱你吗?”
他的问句让她僵了一下下,他是这样文明的人哦?什么时候在做之前懂得开口问啊?但她恢复得很快,他应该没有发现,“不要。”她说。
“为什么?”阿铠就像个讨不到糖吃的孩子,有些赖皮,更多的是不讲理,“为什么你只能让阿轩抱?”他说着,一个势儿地冲了过来,但她动作更快,非常非常地快,“嘿,小今,这不公平。”
他又是他了,小今摇头,“因为味道,”她说:“你好臭,阿铠,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好认真;但是,阿铠不懂,也不赞同,“什么味道?太过分了啦,我有洗澡,而且,很香的呢。”
香个鬼,小今在心里翻白眼,不就是香奈儿九号吗?那些根本就不是他的味道,那是第四十五号留在他身上的“合成记号”,就像发春的公熊与母熊交合后散发的体味,怎么想怎么恶心。
“快去换衣服吧。”小今将他推进办公室,“我要走了,好好上班。”
阿铠停下脚步,一双黝黑的瞳放得好大,“对哦!上个星期五就是最后一天了。”他怎么忘了她就要离开这里,去完成她多年来的梦想一一周游列国。
“是呀!明天就走了。”小今笑着,皱皱鼻子,“以后没有我吵你,要乖乖的。”
阿铠傻笑,了然地点头,“放心好了,我一直都很乖。”小今嗯了一声,往外头走去,“加油。”
他瞧着她的背影渐远,平静地吃了早餐,换了衣服。
跟带着玉米蛋饼进门的阿轩打了招呼,在新任助理的协助下进行工作;然后,交代阿咪、长脚监工的细节,又到阿轩那里跟他讨论新建案,不知不觉过了中午、下午……阿轩在他们到外商事务所开会的时候,居然用笔尖刺了他几下。
阿铠在刺痛中醒来,瞧见他传来的纸条。
你很不专心。
阿铠楞了,他哪有不专心?他很专心的好不好!他只是……只是有一下下,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好吧,不是一下下,是很大很大一下。
再这样下去,我们就来不及参加小今的饯别会了。
阿铠在看到“小今”的名字时,忽然醒了。
他终于知道自己在意什么,她在走开的时候,依然没有说再见。
这代表什么?阿铠知道自己就要想出来了,但是阿轩放在桌下的大手已经伸来,狠狠地捏了他的大腿一把。
阿铠张大眼,给了友人A一个“你好样的”眼神。
阿轩也送给他一个“该醒了吧”的眼神。
正在台上报告的看到这两个男人之间不知为何散发出如此凶恶的氛围,着实有些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