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测试我吗?”蓝子玮眉头皱得更紧,两天没有他的消息,她在胡思乱想中渡过,忍着不打电话给他,不想让他以为,她赖定他,更不想像个查勤的女伴。
这两天,她胡乱想,他是不是认识别的女人了?还是开始觉得跟她生活没滋味了?他不来,是突然地就不来,连通电话也没。
她左思右想,就是没想过,他可能在测试她,测试她是不是没他不行。
“测试什么?”关御反问。
“测试我是不是已经爱上你?爱到没有你不行?”她眉头一直紧皱着。
“你有吗?有没有爱上我?有没有爱到没有我不行?”他多希望,她的答案是有。
关御走向前,她朝后退,他反手关上大门,手掌抚上她的脸,充满情感……
“没有。”蓝子玮淡淡地说。
他苦笑,手指在她脸上流连不去,挪到她的唇瓣,低声说:“这么漂亮的脸,这么漂亮的唇,为什么说出让我这么伤心的话?我多希望你爱上我,因为我好爱你。子玮,你听进去了吗?我,关御,好爱,好爱,好爱蓝子玮。”
蓝子玮心房大地震,他的眼神,表情,语气,好忧伤,他说爱的神情,仿佛她是他的全部。
“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她的心紧紧的。
“你听进去了吗?我好爱,好爱,好爱你。”
“听……见了。”
“听见跟听进去,不一样,我希望你能听进心里。”
“御,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她担心起来。
关御叹气,停顿,鼓足勇气一句话到底。
“我知道小石头是我儿子。”
蓝子玮整个人傻住,嘴半张着,身子僵直,耳朵嗡嗡地乱响。
他耐心等着,等她回神,做出反应。
一分钟过去,十分钟也过去,直到一刻钟后,她转身,奔进房,拿钱包,手机,冲出家门……
他没拦她,她的反应已经是最好,最明白的答案。
她,彻头彻尾的无法面对他。
站在她的公寓里,难过的泪水直逼眼眶,他不知道怎么说服她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爱她。
***
蓝子玮搭上计程车,直奔台北火车站,站在车站大厅,她仰头看列车班次,十分钟后她买了张到台中的自强号车票。
去台中做什么?她不知道,乱糟糟的脑子里,除了离开台北这个城市之外,没有别的念头,如果可以,她真正想做的是买张机票,飞离台湾。
可惜,她连护照都没有。
这些年,她哪个国家也没去过,除了在股票市场买卖的六百万现金之外,赚到的每一块钱,都被她分成两份,大部分她以小石头的名字买基金,少部分她做外币定存,全部有一千万。
那些钱,她打算万一哪天梁仲维夫妇不能再养育小石头--虽然机率小得不能再小,她要用来当做小石头的教育基金。如果做不成教育基金,以后就当是小石头的创业基金。
她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总要做些什么让自己安心。
所以,毕业后四个年头,她努力赚钱,除了为自己买了间小公寓,生活中几乎没有其他娱乐,甚至没离开过台北。
关御只用了一句话--我知道小石头是我儿子……就成功让她离开台北。
我知道小石头是我儿子。
我知道……小石头是我儿子。
她多希望,这话是她的幻听,她多希望,一切不是真的。
老天,老天,她没有脸面对他,在他知道她是个能狠下心把亲生孩子送给别人养的母亲后,她哪来的脸面对他?
她拿着票,恍惚地走进月台,手机唱起歌,她看来电显示,是子珩。
按下通话键,弟弟温暖的声音下一秒紧贴她耳朵。
“姐。”
“嗯。”她轻轻应声。
“你在家吗?”
“不在。”
“什么时候回去?我想过去找你。”蓝子珩不放心,等了两天没消息,他以为关御会速战速决,在第一时间找他老姐分手,没想到竟……
“有事吗?”
“你在哪里?那边听起来很吵。”他没回答,觉得手机另一头很吵。
“我在火车站。”
“做什么。”
“我……想去台中。”
“一个人?”
“……嗯。”
“为什么?”
蓝子玮安静了很久,才说:“关御知道小石头是他儿子了。”这一刻,她的心好痛,痛到快不能呼吸。
“然后呢?他要分手?”
“……他……他说……他好好爱、好爱、好爱蓝子玮……”
说完,她哭了,眼泪就这么突然地止不住奔流,她不只是流着泪,是痛哭出声,月台上人来人往的,她却一点都控制不了自己,哭得肝肠寸断。
手机另一头,蓝子珩听着她的哭声,不确定的反问:“他说他好爱、好爱、好爱你?”
“对……关御说他好爱、好爱、好爱蓝子玮……他说两次。还说……要我听进去,要我听进心里……我根本不配得到他的爱,他干么爱我?我把他儿子送给别人,他居然爱我这种女人。”蹲在南下自强号进站的月台上,她哭得涕泗纵横。
握着手机,蓝子珩沉默了。
智商高的人,最大优势就在于反应比常人快,他转了转灵活的脑,立刻理解关御,心瞬间柔软,关御,是真的爱他老姐,所以比他还了解他的亲姐姐。
原来。关御不是无法谅解他姐姐,而是深知他亲爱的姐姐根本无法面对知道事实的关御。
“你想去台中哪里?”
“我不知道……”
“你到台中很晚了,找间好一点的饭店住,再打电话给我。”蓝子珩交代。
“好……子珩,我……该怎么办?”哭声稍歇,茫然无头绪的她问着弟弟。
“也许你该问一问,你想怎么办?关御说他爱你,剩下的问题都在你身上,不在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去台中,一个人好好想想,说不定能想出答案。姐,不要哭了,到台中住哪家饭店,记得打电话告诉我,让我安心。”
“好。”
“照顾自己,小心一点,先这样,我等你电话。”
***
蓝子玮出了火车站,站在路旁,心里是满满的茫然,她坐上一辆干净明亮的计程车,司机穿白色衬衫,打领带,戴着白手套,笑容可亲,给人一种安心感。
当亲切的司机开口问她去哪里?她怔愣了一会儿,才问司机能不能推荐她住起来舒适的饭店?
就这样,她被送到中港路上一间没有非常大,但看起来挺温暖舒适的饭店。
柜台小姐跟送她来的司机一样,笑容可亲,介绍着饭店的设备,二楼有健身房,二十四小时开放,一楼大厅附设的咖啡馆营业到深夜一点,供餐食。
房间的寝具有柔软的羽毛被,记忆枕,床是舒适的席梦思床垫……
小姐亲切详细介绍后,她决定住下。
填写资料,拿了磁卡后,她搭电梯进九楼房间,打电话跟弟弟报备过后,将钱包,手机搁在梳妆镜前,她拉开窗帘,中港路上车水马龙,各色霓虹灯一闪一闪。
她记得计程车司机好心告诉她,往高速公路的方向走过去,有几家老字号的太阳饼,味道很不错,她可以买一些带回去送亲朋好友。
已经晚了,那些店应该都关了吧?她想,就算没关,她买太阳饼送谁呢?朋友,她五根手指数不过去,稀少得可怜,亲人,对她来说,法律上,实质上的亲人只有亲爱的弟弟了。
她站在玻璃窗前,朝马路上望,心里一阵空,强烈的寂寞涌向她,她的人生除了替小石头赚更多的钱,再没有其他目标了。
子珩有子珩的人生,有属于他该走的路,打从子珩开始实习,他们姐弟的生活就分开了,相依为命变成过去式,亲情到头来只是彼此生命里无语的祝福,尽管仍互相关心,但也只剩偶尔彼此问候。
蓝子玮对着玻璃窗吐气,温热的气息在窗子抹上一层白色雾气,瞬间消逝,其实,从头到尾她都是自私的。
跟关御上床,是她自私,她没遇过像他这么好的男人,那一晚,她想着如果命运如此善待她,让她在花街上被他买下,她为什么不把握?哪怕跟这么好的男人只能有一晚都没关系啊。
第一眼看到关御,她的心脏就比她理智的反应快上许多。怦怦,怦怦怦地用疯狂节奏跳舞,他愿意平白无故给她六十万……像他心肠这么软的男人她怎么可能不迷上?
不小心有了孩子,她选择生下来,也是自私,明知当时的她根本负担不起养育一条小生命的重责大任,她仍自私地生下。
直到子珩说要陪她休学,工作,一起养孩子,她才有些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有多自私,居然生一个孩子来陪她受苦。
而仁慈的老天又出手解救她,梁仲维夫妻车祸,双双被送进同一家医院,当时梁仲维只受轻伤,脸部,左手轻微擦伤,怀孕九个多月的江书玟却没这等好运气,她受到严重撞击,宝宝死去,她的子宫也因重伤摘除。
医院一位护士看蓝子玮年轻,又是未婚妈妈,好似担心她会虐待刚出生的孩子,便把梁仲维夫妻的悲惨故事告诉她,要她好好养育孩子,因为有很多人想要孩子却怎么都不可能了。
她在婴儿室外第一次看见梁仲维,是她生产后第三天,他站在玻璃窗前,很巧地盯着小石头看,他的眼神好悲伤又好专注……
她记得多话的护士告诉她,她生小石头那天,正是梁仲维夫妇车祸当天,他们也要到医院生产,却在途中发生不幸。
当时她走到梁仲维身边,说:宝宝很可爱吧?
他给她一个微笑,那微笑,却悲伤到让她想掉泪。
没多久,他们聊开,梁仲维知道她是未婚妈妈。
当天晚上,梁仲维到她病房,说他们夫妻想领养宝宝,问她跟子珩的意思。
梁仲维出示所有他能出示的证明,建筑师执照,书玟的钢琴检定,证明他是建筑师,书玟是钢琴老师,不过车祸后书玟不可能再弹钢琴。
接着是他们的存款证明,名下的房产,投资,他们向她展现最大的诚意,保证他们有能力,也一定会好好养育宝宝,给宝宝最好的成长环境。
一个月后,自私的她,答应梁仲维夫妻领养宝宝。
后来,与关御重逢,自私的她,不顾后果跟他恋爱,天真的以为设下期限就没关系了,哪知,关御终究知道小石头的存在……
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太自私。
关御说爱她,然后呢?说爱她,接受她把小石头送人的事实后,打算用他雄厚的财力要回小石头,一家人团圆吗?
老天,她简直不敢往下想,她已经够自私了,难道她自私的后果是,害小石头失去梁仲维,江书玟这么好的爸爸妈妈,害梁仲维夫妇失去一心一意疼爱的儿子?
她不要这样。
全都是她的错,所有的苦该由她一人承担,梁仲维,江书玟,小石头,不该因为她受苦。
如果关御真打算要回小石头,她该怎么办?如果关御要打亲子官司,她又该怎么办?她闯了大祸,却毫无收拾头绪……
忽然响起敲门声,打断她紊乱的思潮,她没看防盗眼直接开门,门外站着的人,让她彻头彻尾呆住。
“你……”她声音颤抖,根本还没准备好面对他。
“子珩告诉我,你搭火车到台中,我开车,比你先到台中火车站,看你搭计程车,我跟在计程车后面。”门外的关御说。
她离开家门没多久,他打电话给蓝子珩,他想,她会找的大概只有弟弟,可惜他猜错。
蓝子珩起先并不愿意搭理他,后来听他说没要跟蓝子玮分手,犹豫片刻,没再多问,便帮忙打电话问她人在哪里。
一得知她搭火车南下台中,他便开车南下,路上他连连超速,后来蓝子珩帮他问了火车班次,他赶在她抵达前到台中车站。
他远远地看她出站,在马路边一脸茫然,约莫五分钟后,才搭计程车离开。
见她沉默着,他又问:“能不能让我进去?”
蓝子玮侧向后退,让他进门,顺手关了门。
十坪大的空间,空气僵凝成一座小冰山,关御看着她,察觉她隐约颤抖着,他很想知道,她究竟在怕什么?
蓝子玮顺顺气,整理凌乱思绪,此时此刻在她脑中盘旋的,只有不能破坏小石头幸福生活的念头,她不能让小石头,梁仲维夫妻,因为她变得不幸。
她已经太过自私了,一切痛苦,都应该在她这里停止。
“我讨厌孩子,不小心怀孕,但又不想害死一条小生命,我选择把小石头生下来,然后送给别人养。这是真正的我,你看清楚点,我不相信你会爱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你根本不了解我,不要随便说你有多爱我。”她一鼓作气说,挺直身子,亮着眼睛,努力掩饰无法克制的轻微颤抖。
她很怕,怕关御不相信她的疾,她必须说服他,她很坏,讨厌小孩,她一定得说服他,她坏到不值得他爱,不是他共度一生的好伴侣,只要他相信她坏,对她死心,不再有跟她共组家庭的荒谬念头,梁爱三口才会安全。
关御皱眉,沉默,等着她说更多话,他有多爱她,就看她多仔细,因为爱,他察觉得到她语气里隐藏的忧心,因为爱,他看见她双手努力克制的轻颤。
蓝子玮在害怕。他想弄清楚,她究竟在怕什么?
“你爱我,然后呢?你想娶我,跟我在一起一辈子,然后把小石头要回来,全家团圆吗?我不想,我讨厌孩子,才把小石头送给梁仲维夫妻,你不要把我讨厌的再要回来。”她放大音量,以为这样就能说服关御。
关御终于懂了,她怕的是他出手破坏小石头的生活……
他其实想过,在去梁家之前,他想过,他甚至打过电话问律师,以他的状况,打官司要回孩子的胜算多少?律师给他的回答是,胜算很大。
后来他到了梁家大门,看见梁仲维,小石头玩篮球。
小石头费力将球投进篮框,大叫大笑地喊:“爹地,我投进了,我投进了。”
梁仲维抱起孩子,也大叫大笑说:“我儿子好厉害,好厉害喔。”他脸上有为人父的骄傲,坐在屋前台阶的江书玟笑得好温柔。
那画面震撼了他,在他眼前,是个幸福又完美的家庭,他不过是个没管好精子的糊涂男人,这些年来。真正教养,呵护,疼爱孩子的是梁仲维夫妇。
他凭什么介入?凭什么毁坏孩子原有的幸福,击破梁仲维夫妇平静的生活?
犯错的人,是他,谁叫他六年前管不住自己,用了那盒过期很久,完全不保险的保险套。
他跟梁仲维谈了好久,谈小石头的成长过程,梁仲维的记忆库像电脑,细述小石头这五年多来的大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