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舞扬闻言,心中不免感到不大愉快。大王妃一回来,就代表她的好日子结束了,不单得要开始谨言慎行,行为举止也得合乎礼仪。
不过那又如何?就算苦日子要来也不在今天,谨王妃毕竟现在还在京城的皇宫里享受,天高皇帝远,她有何惧?
“我懒得跟你废话,”她不客气了,“给我让开!”
“瞧你说话的口气……啧,就像个村野鄙妇似的。”李紫絮存心挑剔的目光转向柳岩枫,看他一身寒伧,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你是谁?”
柳岩枫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不予理会。
“我们家郡主在问你话,你听到没有?”一旁李紫絮的侍女不客气的出声问。跟随在主子身旁久了,下人也把那套狗眼看人低的本事学了七八分。
柳岩枫依然没有反应。
李紫絮不禁皱起眉头。李舞扬不把她放在眼里就算了,如今就连这个平民百姓也不将她当成一回事?!
“你总不会是个聋子吧?”她不悦的问。
柳岩枫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看来不是个聋子。”看到他的眼神,李紫絮眼睛眯了起来,“那就是个哑巴喽?不然问话怎么都不答?”
“紫絮,够了!”心系伶姨的病,李舞扬的忍耐终于到尽头,她手一伸,不客气地就将李紫絮推到一旁。
李紫絮被推得踉跄一下,瞪大了眼,“你竟然对我动手?!”
“只是请你让一步罢了,因为我没时间听你胡言乱语。”
听到她的话,李紫絮怒火失控,扬手就打算给她一巴掌,但手才举起,就被硬生生的挡在半空中。
只见原本立在一旁的柳岩枫,竟不知何时已神不知鬼不觉的闪到她们这间,还紧紧的抓住李紫絮手腕。
“好痛!”她的五官因为他的劲道而扭曲起来,“你这粗汉好大的胆子……还不把……本郡主放开!”
李舞扬见状微惊,连忙回过神,手轻覆在他手上,急切的对他摇了下头。
他目光沉怒,但还是依着她松开自己的手。
一得到自由,李紫絮立刻揉着手腕,退开了好几步。“来人啊!”她又气又恼的大吼,“把这粗汉给我抓起来,狠狠打一顿板子!”
“不准动他!”李舞扬直接护在柳岩枫身前。
“你——”
“这是怎么回事?”李岳皱着眉踏进厅堂,就看见眼前这剑拔弩张的情况。
“父王!”一看到他,李紫絮原本张牙舞爪的模样顿时收起,梨花带雨的奔过去,“舞扬……舞扬竟带了个野汉子进府打我!”
李舞扬一听到这个谎言,怒火随之上扬。这么多年来,她对紫絮这丫头忍气吞声都是为了伶姨,而在伶姨病重的这个节骨眼,她当然更不能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刁蛮丫头毒打一顿!
她双手握紧,要自己千万忍住这股气。
“到底什么事?”李岳看了养女一眼后,视线落到一旁的柳岩枫身上,四目相接的瞬间,他有点惊呆了。“你……”他直指着柳岩枫,几乎无法言语。
像!实在太像了……他眼一眯,仔细的打量着,眉头也不自觉得越锁越紧。
“父王,这位是柳岩枫……是我请来的大夫。”李舞扬连忙解释。
大夫?李岳不动声色,视线仍紧盯着柳岩枫不放,可这个后生小辈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他的衣着十分简朴,甚至显得寒伧,但征战多年、阅人无数,李岳从不以貌取人。若以气度上着眼,眼前这男子绝非平庸之辈,更何况他长得实在太神似自己的兄长……这是巧合吗?
“父王,你看他那副样子,怎么看也不像个大夫。”李紫絮在一旁抢着说话,“这十之八九是舞扬在替自己一夜未归的行为找借口,说是孝心感人,去请大夫来医伶王妃,事实上是跟这个男人私混了一夜,全不把自己已许亲当一回事!”
听到她的话,李舞扬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但最后还是牙一咬,忍了下来。
她还未出阁,一夜未归确实于礼教不符,所以这事再辩也对她无益,她只是用清朗的双眸看着义父,“父王,请您相信我,岩枫真的是个大夫,请给他一个机会,让他——”
李岳抬起手,打断了她的话,“不用再说了!”
看到义父严肃的神情,李舞扬的心不由得一沉。难道一向宠爱她的父王,不信任她了吗?
李紫絮在一旁露出得意的神情。
这些年来,虽然自己才是父王的亲生女儿,但父王却在舞扬的身上投注更多关爱,教她不服也不甘,明明她才是真正的郡主,真正的金枝玉叶,李舞扬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罢了,凭什么跟她比,夺走原本属于她的父爱?
“来人啊!”她得意扬扬的唤人,“把这男人给我轰出去!”
“不得无礼!”李岳开口轻斥了一声。
李紫絮闻言一愣,“父王……”
第7章(2)
“大夫,”李岳目光稳稳的看向柳岩枫,“有劳了,这边请。”
李紫絮的神情,在李岳开口的那一瞬间整个僵住。
李舞扬露出兴奋的神情,“谢谢父王!”
谨王爷沉稳的态度令柳岩枫有些惊讶。他看着眼前高壮的中年男子,没料到对方竟不问半句就肯让他出手医治自己的爱妻!
“我相信舞扬。若她说你可以……我就信你。”似乎看出他心底的疑惑,李岳淡然的解释。
简单的一句话,已能令人明白他是真心疼爱舞扬,或许,这也能解释舞扬为何可以拚着自己的条命也要救司徒伶,因为没有血缘并不代表就无亲情。
柳岩枫跟在李岳的身后走,冷着一张脸,封锁所有的情感。他答应舞扬会让司徒伶完成最后的心愿回归故里,除此之外,他毋需费心思量。只是……舞扬居然许了亲?!脑中闯进刁蛮李紫絮方才的话语,他顿时感到满心不快。
一轮明月高挂天际,月色如银,虽然空气中还是带着凉意,但李岳心头的大石终于能暂时放下,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
他走在明月阁外的曲廊上,身后跟随着沉默的柳岩枫。
“本王该怎么谢你?”
站在这建筑在水面上的曲廊,柳岩枫可以看到谨王府里华丽精美的房舍。这一晚,司徒伶所居的明月阁里灯火通明,王府上下皆为她身子好转而洋溢着喜悦,可见这个庶王妃以德服人,颇得人心,无怪乎能教养出像舞扬这样宅心仁厚的“女儿”。
想起初识时她的见义勇为和那条羊毛毡,他垂下的眸中闪过一丝柔情。
“你既然不开口,本王就自己做主了。来人啊!”
李岳一唤,立刻上来两个下人,双手各拿着一个红绸布盖住的托盘,他伸手将红绸布给揭开,露出摆在托盘上头的金盒,和一颗如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金盒上头有着精致的雕刻,是朝廷里的金工花了近三个月才打造完成,一旁的夜明珠则在夜色之中发出炫目的光亮。
这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宝一出现,四周下人无不发出赞叹的声音。
然而柳岩枫却只是淡淡瞄了一眼,嘴角连扬一下都没有,那副无谓的模样,摆明了没把名贵的宝物放在眼里。
看他丝毫不为所动,李岳眼底闪过一丝赞许,“你不要?那你要什么?只要你开口,本王都给。”
柳岩枫静静看着湖面上的波光倒影,没有出声。
李岳不禁打量着他。这男子或许年轻,但却已有一股老成的稳重,对任何人事物也总带着一丝冷漠,不若舞扬那般活泼率真,可他即使神秘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看向舞扬的目光却是十分温柔……
看来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似乎是千古不变的定律。
看出柳岩枫没将这些俗物看在眼里,李岳手一挥,要下人将宝物给收起。他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走向湖中心的亭子。
柳岩枫也缓步的跟在他身后。
“实不相瞒,本王已经替舞扬物色了一门好亲事。”李岳淡淡的道,“对方是平南将军的长子罗硕,自小与舞扬一同成长,待舞扬也极好,他相貌堂堂、勇猛过人,是位难得的将才。舞扬虽非本王所出,但本王是真心疼爱这个义女……王府的舞扬郡主配上平南将军的公子,可谓天造地设,柳公子觉得呢?”
柳岩枫闻言眼神一沉,抬头看着李岳,终于开口,“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人。”
李岳沉住气,不发一语的等他把话说完。
“我要你谨王府的舞扬郡主。”
这个答案早在李岳的预料之内。他淡然一笑,“就凭你?”他一派从容的回道:“你虽有一身好医术,但本王对你一无所知,本王如何安心将掌上明珠许给你?”
“这是你的承诺,只要我开口你便给。”柳岩枫不卑不亢的重复一次,“我要谨王府的舞扬郡主。”
李岳打趣的看着他,“你不怕本王动怒吗?”
他神色平静,俊颜不见丝毫惧色。
“难道……任何事都无法牵动你的情绪?”李岳忍不住扬头大笑,“好吧,本王言出必行,今日就做主将舞扬托付给你。”
柳岩枫微一挑眉看向他。这虽是自己想要得到的结果,但谨王爷如此轻易的首肯,他不能说不意外。
“与其说本王看重你,不如说是相信舞扬。”灯火摇一曳中,李岳的思绪仿佛回到初识时的那个破庙。
一位温柔婉约的女子,带着一名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柔弱无依,楚楚可怜,从那一刻起,他将女子视为珍宝摆在心上,而小女娃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佳人,一转眼已经十载光阴。
“因为舞扬心仪于你,与其给她找个她不爱的人,让她怅然一生,不如就顺了她的心。更何况……你长得十分神似一位我极为熟悉的人,我的三皇兄。”
听到后头的话,柳岩枫敛下目光。
李岳唤来一旁的老者,“孔总管,你也过来看看,你看他像是不像?”
孔总管恭敬的上前一步看了看,点了下头,“回王爷,确实神似。”
听到这句话,柳岩枫只是冷着脸,没有答腔。
“不过你们只是长得像,性子却截然不同,我三皇兄可是个笑口常开的爽朗男儿,只可惜……”李岳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摇摇头,“你是何方人士?”
“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
这个回答使李岳不禁笑了出来,“你这是在告诉本王,舞扬许给你之后,也得跟着你四处为家吗?”
关于这个问题,柳岩枫不想回答。
李岳苦笑的又摇头,“罢了罢了,舞扬一夜未归,为了她的贞节,也只得跟着你了。”
柳岩枫也不言谢,只是轻点了下头,当是听到他所言。
居然这般狂妄啊……李岳不由得摇头失笑。
活泼好动的舞扬,怎会看中这么一个惜字如金的男子呢?对他的沉默李岳并没有动怒,毕竟人家救了自己的爱妻,所以这点小事李岳根本不放在心上。
这几日他便要带着伶儿回乡,若真有柳岩枫这个未来的女婿留在谨王府协助他也较能稍稍放心。
第8章(1)
“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李舞扬清脆的声音响起。
柳岩枫静静用摆在桌案上的铅粉、黛青作画,不发一语。
“不过就扎了根银针加上一颗丹药,就让我伶姨气色大为好转,”她侧头打量着他,“是针的缘故还是丹药的神效?”
他继续画着,偏偏他要画的的人似乎一刻也坐不住。
她站了起来,从他右侧晃到了左侧,“画图是用手不是用嘴,所以说句话吧?求你……我很好奇呢。”
他终于分心瞄了她一眼。“两者相辅而成的结果。”语气没有太大的起伏。
“我想也是。”她一副很了解似的抚着下巴,天知道她根本不懂,不过这不是重点。她继续说道:“所以……下次若再用同样的方法,就可以让伶姨多活三个月吗?”
柳岩枫这下终于知道她从一早就像只麻雀般说个不停,在他四周打转的原因。
他冷冷的瞥了她一眼,要她适可而止。
她乌眸灵活的转了转,“我说过,我不为难你,只是……你把给伶姨吃的丹药给我好不好?剩下的我自己想办法。”
“若拿捏不当,你伶姨兴许立刻身亡。这样你若还要丹药,我给你八百颗都没问题。”
听到这话,李舞扬的脸上浮现苦恼。她坐在一旁,略微无奈的撑着自己下巴估囔着,“这不行、那不行……这可如何是好?”
他当没听到她的话。自找麻烦才会答腔,反正她说累了自然就会闭上嘴。
“你似乎真的无所不能……”她已经很习惯没有得到他的回应,继续不厌其烦的开口,“不但画得一手好画,还拥有一身好医术、好功夫,甚至能使野马从疯狂变温驯、更是神秘的梦魂谷谷主……你到底还有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啊?”
“我是个狐狸精。”他淡淡的说。
她哈哈大笑,没把他的话当真,“你?若你是狐精,我就是山妖了。到时咱们来个妖精大战,看谁输谁赢。”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干脆来个相应不理。这回连看她一眼都没有。
“对了。”她异想天开,期待的看着他,“不如你收我为徒吧?”
柳岩枫闻言,不以为然的眉头一扬。
“这是拒绝的意思吗?你这人还真是,”便又张口啐道:“有好医术却没好心肠。”
“你伶姨不是可以回到苗疆了?”他淡淡的提醒她。他为了她愿意出手相救皇室中人,已经是最大的让步。“所以别得寸进尺。这是一开始就说好的。”他不留情的提醒。
“我知道了啦!”她心微沉,不自在的动了动自己的身躯,知道以他的脾气,如果不愿意做的事,说再多也是枉然。“我只是想……”她靠向他身旁,不死心的轻声说道:“不如你收我为徒,然后我去就伶姨,这样人就不算你救的,对吧?”
这女人实在固执的很,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而且她这么靠着他,他根本不用作画了。
“我知道这是异想天开,但……总得试试嘛!”她对他露出一个温柔浅笑。
“好不好?”
他深邃的目光看向她,放下手中的笔,伸手抚上她的脸。“舞扬,你完成了你伶姨的心愿。”他缓缓说道,“已经够了。”
他沉稳的声音要她面对现实,也摆明了拒绝她。
她叹了口气,头微微一侧,轻吻了下他的掌心,“我明白,我是该谢你,不该再旧事重提。”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他一把拉过她,让她坐在他腿上。
她挨着他坐了下来,明白这世间本来就如他所言——草木会枯,人会死,命由天定。她能做的都做了,一切就听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