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水娘暗暗朝一旁的拂春递了个眼色后,堆满了笑容,和一名伙计将这位客人指明要的物品打包起来。
杵在一旁的拂春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出手阔绰的客人,吃惊的瞪大眼对着那人猛瞧。
男子察觉到她的注视,抬头瞥去,见对方是个貌美的姑娘,遂温言问道:“姑娘为何这般看着我?”
“不知这位大哥买这么多胭脂水粉要做什么?”拂春直截了当问出心中的疑惑。
男子答道:“自然是拿来送人,我来京里探亲,过来前我家那些亲戚和姊妹们托我带些京里的东西回去,我思来想去,这些胭脂水粉那些姑娘们应当会喜欢。”
“原来如此。”拂春笑咪咪地又道:“多谢这位大哥捧场,以后若是再来京城,记得再来呀。”
他被她娇媚的笑容给晃花了眼,笑呵呵地应道:“一定、一定,以后还来买。”
何水娘将打包好的东西递给男子,再客套了一番后,收了银子,殷勤的送他出了铺子。
拂春眯着眼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不是她狗眼看人低,这人衣着普通,而他所买的胭脂水粉却都是店里最昂贵的,方才那些就花了二十几两银子,虽然他说是要买回家乡送人,可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想起先前何水娘所说的话,看起来倒像是谁暗中在帮她,为了一探究竟,她悄悄跟着那个人。
走过一条大街后,拂春见那人进了一处酒楼,也跟了进去,一路来到二楼一处包间,那人进去后,她躲在外头,耳朵贴着门板,倾听着里头的动静——
“爷,您吩咐的东西奴才买回来了,共花了二十一两银子。”
“把那些东西送到我三姊那儿去吧,等等,三姊那儿我上回好像才差人送过,送去四姊那里好了。”
听见里头传来的嗓音,拂春惊讶的瞠大眼,这不是……
“是。”
听到那人应了声就要退出来,拂春赶紧避到一旁,等那人离开后,她推门进去,瞪着坐在里头一名面容英俊、浓眉高息的男子,不满地质问道:“吉胜,你做什么差人到我铺子里买那么多的胭脂水粉?”
吉胜难掩错愕,“你怎么知道?”
为了不让她认出来,他找的都是府里的下人,每次还都换不同的人去买,也吩咐过那些奴才不许抖出他来,刚才那该死的奴才竟让她知道了这事。
“我适才悄悄跟着你那手下过来,听见了你们说的话。”解释完后,拂春双手抱胸,习惯性的横眉睨着他,“这几天都是你差人到我铺子里买走那些胭脂水粉的吗?”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被她那双秀媚的凤眼一瞪,吉胜亳不犹豫地将好友也给出卖了,“不只有我,永玹也有派人去买。”
她蹙起眉头,狐疑的打量着他,“永玹也有?你们在槁什么?”
“爷钱多,没地儿花,不成吗?”担心被她窥出他藏在心中那幽微隐密的心思,他故作跋扈的挑眉回道。
“哼,你不会是在耍什么诡计,想算计我吧?”她与他向来没什么交情,丝毫不相信他这么做纯粹是为了帮她。
听她竟这么怀疑他,吉胜咽下一口想吐出的血,磨着牙道:“就你小小一家铺子有什么值得爷算计的,送给爷,爷还不屑要。”
拂春甩他一枚白眼,“那你还差人去买了那么多,难不成你每天背着人躲起来学姑娘打扮吗?”
他被她气得跳脚,脱口而出,“我这不是见你可怜,落魄到得开铺子谋生,才帮你一把,白送银子给你花!”
这女人就是生来克他的,每回见了面,他总会被她给气得半死,可偏偏他又对她……要是早几年察觉到自己对她的心思,也许他还能娶她回去,可惜他发现得晩,如今他都有福晋了,以她的身分,自是不可能委身为妾,他只能把那见不得人的心思永远藏在心里。
拂春凉凉的回道:“哟,原来你也有好心的时候,我还当你是个不懂得体恤百姓疾苦的大少爷呢,看来长进不少。”
明明好心帮她不想让她知道,却被她说成这般,再同她说下去,他会被她气到肝疼,他恼怒的朝她吼道:“你给我滚!”
见他气急败坏的撵自己走,她朝他扮了个鬼脸,走到门前,忽然回头扬唇朝他笑道:“不管怎么说,多谢你这几天的捧场,不过以后别再差人来买了,买了那么多你也用不着,没必要浪费那些银子。”
瞥见她的笑颜,吉胜呆了呆,这么多年来她头一次对他笑,一直到她走出包间,瞧不见人影了,他还无法收回目光。
文硕、平康和永玹进来包阁时,就见他一脸呆愣的表情,皆是纳闷。
“吉胜,你这一脸傻样是怎么回事?”永玹好笑地问道。
“方才拂春来过。”吉胜抹了抹脸,拉回心神。
永玹笑意一敛,问道:“拂春来做什么?”
“她……”吉胜有些心虚的瞥了他一眼,“已经知道咱们差人去她铺子里买胭脂水粉的事。”
他本来并不知永玹也同他一样在暗中帮她,是前两日他差了个下人去她铺子里,认出永玹派去的人,回来同他提了他才知晓。
永玹看了吉胜一眼,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谈淡地问了句,“她是怎么知道的?”
那日他派去的下人在脂粉铺子里见到吉胜派去的人,也认出了他,回来向他提了这件事。
“这……”吉胜有些尴尬,不好说出是他出卖他的。
坐在一旁的文硕不明原中,不解的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他是镇国公三子,身飞魁捂壮硕,打小与吉胜、平康和永玹玩在一块,当年吉胜拿球砸拂春的弟弟时,他也在场。
吉胜趁机把话题岔开,“没什么、没什么,来,咱们喝酒、喝酒。”他殷勤的替三人各斟了杯酒。
永玹也没再追问,端起酒杯,慢慢啜饮。
吉胜背脊有些发麻,永玹虽然没再多问,但他偶尔朝自己扫来的眼神彷佛带着刺,时不时刺他一下,让他有些坐立难安。
他们四个人之中,永玹的脾气最好,却也最不好惹,一旦招惹了他,他有得是办法让人不得安生。
最后几人喝完酒,谈完事情,其他两人先后离开,吉胜马上向永玹坦白,“……我那时一时嘴快,也没多想,就把你也说了出来。”
永玹笑了笑,“原来如此,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用不着在意。”
“你不生气?”吉胜小心翼翼地瞅着他。
他清俊的脸上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这种小事有什么值得生气的,我帮拂春只是出于一片好意,没让她知道,不过是怕她不肯接受罢了,毕意当年为了她弟弟那事,她一直对咱们不谅解。”
“是这样吗?我以为你对她也……”说到这儿,吉胜没再往下说,用一副你知我知的眼神看着他。
“拂春是个难得的姑娘,这些年来一直很努力照拂她家,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便顺手帮她。”永玹说道。
吉胜深深地看他一眼,也不知是不是信了他的话,没再多说什么。
第3章(1)
“……你说他们两个为什么要那么帮我啊,还不让我知道?”翌日一早,拂春来探望琬玉,顺道将吉胜和永玹暗地里派人去买胭脂水粉的事告诉她。
“兴许他们是想补偿当年欺负你弟的事,但又担心你不肯接受他们的好意,才会瞒着你。”坐在床榻上的琬玉面带病容,背靠着软枕与她说话。
说是这样说,但其实她心中另有猜测,只是还无法确定事实是否如她猜想的那般,便没有告诉拂春。
对吉胜和永玹暗中帮着她的事,拂春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其他理由来,只能如琬玉所说,当他们是为了补偿弟弟的事才这么做。
“算了,下汷见到我再告诉他们,当年我弟的事一笔勾销,以后谁也别再惦记着了。”说完这事,她看向脸色苍白的琬玉,提议道:“我过来时瞧见池子里的荷花了,你不是最喜欢荷花吗,我陪你到外头走走可好?”
琬玉明白她的用心,轻揺蝽首,“我身子有些乏,不去了。”她幽沉的眼神落在敞开着的窗子外,轻声问道:“拂春,你说人死之后是不是真有魂魄?”
“这……我也不知道。”听她提起鬼神的事,知她定是又想起死去的那人,拂春赶紧握住她的手,宽慰道:“福安哥说忧思伤身,你呀,就是想太多,心思太烦,才会拖累了身子,你多想想那些快活的事,这样才能好得快。”
琬玉凄然一笑,幽幽地道:“我曾试着阻止自个儿再去想他,可是我的脑子不听使唤,我抑制不了自个儿不去想他,一想到他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我这心就日夜的揪痛着。这两年来我盼望能在梦中与他相会,可自他死后,我从未曾梦见过他,你说他是不是不想与我相见,才迟迟不到我的梦里来?”
“我想他或许是希望你能忘了他。”
“忘?要怎么忘?他曾那样鲜活的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他早已融在我的骨血里,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将他从我的记忆中拔除。”不是不想忘,而是忘不掉,忘不掉那些他曾带给她的欢悦,更忘不掉他死后带给她的心痛和遗憾。
瞧着琬玉忧戚哀伤的眼袖,拂春恍然明白,有些事不是说忘就能忘得了,也不知这世上有没有一种药,能让人服下就忘却那些悲伤痛苦的事,要是有,她怎么也要去求一果来给琬玉吃,她头在不忍心看她再为一个死去的人这般黯然神伤。
再陪琬玉半晌后,拂春离开英武郡王府,准备往铺子去,半途觑见前头有个姑娘挽着身旁男子的手,热络的说着话——“玫哥哥,我知道你向来爱看戏,那出戏是新编的,可好看了,咱们去瞧瞧。”
永玹抽回了手,淡淡的说道:“你想看就自个儿去看吧。”他接着吩咐随行的一名随从,“你送雪莹小姐去戏楼。” 雪莹不死心的再次挽住他,胸前的浑圆紧贴着他的手臂,“我一个人去看有什么意思,玹哥哥你陪我去嘛,姨母先前让你陪我出来,可不是让我一个人去看戏的。”见他似是真不想去看戏,她连忙改口,“你要真不想看戏,咱们去茶楼喝茶也好。”
永玹不着痕迹地抽身退开,“雪莹,我有事没空陪你,我让福喜陪你去。”
被一再拒绝,雪莹跺着脚娇嗔道:“你怎么能丢下我不管,让一个下人陪我?先前在府里,姨母可是吩咐你要好好照顾我,你就是这么照顾我的?”
拂春笑眯眯的上前,一把拽住雪莹的手,说道:“哎,姑娘你可就误会永玹了,他是真不爱看戏,你要真想去看戏,要不姊姊我陪你去看吧,我最爱看戏了。”
她方才跟在后头瞧了一会儿,早就看出永玹对这姑娘已颇为不耐烦。
她这人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看在永玹让她的铺子进帐不少的分上,她也得帮帮他摆脱这姑娘的纠缠。
见她突然出来横插一脚,雪莹气恼的瞪着她,“你是谁呀?我同我玹哥哥说话,你插什么嘴?”
永玹瞥了拂春一眼,朝自家表妹斥责道:“雪莹,不得无礼,这位是内阁大学士的女儿拂春小姐。”
见他竟为了其他人教训自己,雪莹不满的道:“我不管她是谁家的小姐,她突然跑过来打扰咱们,她才无礼。”
拂春挑了挑眉,瞅了那娇蛮的姑娘一眼,脸上带着笑说道:“冒眛过来打扰是我不好,不过我可是好心好意,这位姑娘,你怕是不了解你玹哥哥喜欢什么吧,要不要我告诉你呀?”
听她这么说,雪莹连忙问道:“玹哥哥喜欢什么?”
“你玹哥哥呀,喜欢听人唱《十八摸》。”说着,拂春暗暗朝永玹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别说话。
永玹看了她一眼,配合的没作声。
雪莹困惑的问:“什么是《十八摸》?那要怎么唱?”
“我教你,那《十八摸》是这么唱的。”拂春坏笑着凑到她耳边,暧昧地唱着,“……伸手摸姊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
雪莹哪里听过这种淫秽的歌谣,整张脸登时臊红起来,嗔怒的推开了她,骂道:“你胡说!我玹哥哥怎么会喜欢这种下流的曲子?”
“你问问你玹哥哥,就知道我有没有胡说。”拂春朝永玹眨眨眼,她这可全是为了帮他摆脱他这表妹的纠缠,还不赶快认了。
雪莹立即看向清俊华贵的表哥,求证道:“玹哥哥……”
永玹不等她把说完,立即回道:“青楼的那些花娘,常会唱这《十八摸》来助兴。”
雪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玹哥哥,你竟然上青楼?!你怎么能去那种肮脏的地方,不成,我要回去告诉姨母!”说完,她踩着花盆底鞋,气呼呼的跑向王府,要去找姨母告状。
拂春瞠大眼,有些意外那丫头竟然就这样被她气跑了,等她拉回视线,发视永玹正看着她,她摸着下巴,咧着笑朝他摆摆手道:“不用谢我,我也只是还你先前的人情。”
他似笑非笑地道:“你这是在帮我,还是在害我?”
她理直气壮的回道:“当然是帮你,我若不这么说,你能这么顺利摆脱你的表妹吗?你要是怕她去向你额娘告状,等你回去再同你额娘解释一下就是了。”
永玹又问道:“那《十八摸》你是打哪儿听来的?”
“先前在我三舅药材铺子里听人唱的,觉得那词儿挺有意思,就记下了几句,想不到竟把一个姑娘给羞得气跑了。”想到方才他表妹被她气跑的模样,拂春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看着她欢愉的笑靥,又艳又媚,连此时盛夏的阳光都为之失色,让他不由得有些失神。
随然想起一件事,拂春又道:“对了,当年我弟那件事,我早就没再记恨你们,你和吉胜别再派人来我铺子里买脂粉了。”
闻言,永玹有些意外,“你当真不记很了?”
她抬眉笑道:“我弟弟早已经没事,我原谅你们了,喏,这事我今儿个同你说了,咱们就当是和解了,劳你也同吉胜他们说一声。”说完,她摆摆手,往她的脂粉铺子走去。
他注视着她离去的身影,抬手摩娑着下颚,眸里荡过一缕笑意。
“永玹,雪莹说你上青楼找花娘,可有这回事?”当晚,趁着儿子回府来向她请安时,巴颜氏沉着脸质问道。
年近五十的她面容清痩,不过脸上仍可见几分年轻时明艳秀丽的风姿。
他轻描淡写的解释道:“孩儿事情繁忙,哪有时间上青楼找花娘,那只是今儿个在路上遇见了朋友,对方同雪莹开的小玩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