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来来回回驶滑,虽是延续相同动作一再重复,然而从一开始多人拥挤的技巧运用,到人数锐减的后段耐力赛,对长年玩板者其实不难。困难的是,如何在人数少、相对空间变大的同时,让大块巨型U板仅剩一人!
而那个人……
板内仅剩五人,扣去与他两人,另外三人的轨道或许因为有所警觉,离两人距离稍远,只敢在范围外独自攀滑,完全是无法互相干涉甚至是干扰的位置。
碍于脚伤刚好即落地滑行,以至于苏洛在行板的踢踏上,仍是使用健全的左脚做Regular,此行在技巧上虽然依旧顺畅,但在速度比较上,仍与Goofy稍显落差。
再一次与身旁的人同时跃上顶端的那刻,无意间瞥过那人右颈上一小颗润痣,苏洛略勾起嘴角,懒慢而嘲讽的出声了,那是只有身旁的人听得到的音量:“老是跟着我,你累不累?”
戴帽子的少年丝毫不在意,依然跟着跃上顶端,蓦底,他猛然转头一看──原本还紧追着的目标,已然不见!
“靖,那孩子不错。”
看台上三人,姿态各不一。一个闲适,一个淡然,另一个则是显得焦躁而气闷。
闻少华说罢,不隐藏的探究目光转头看了眼右旁的人,突然笑出声道:“瞧你专注的样子。怎么,很担心?”
回眸看了眼唐装人,展靖尧目光冷冽得近乎令人不敢正视。“你不该来干涉我的事,少华。”
“哦?”
突地,看台下再次响起一片鼓噪声,适时拉回三人注意力。
画面里,板槽内不知何时仅剩两人,而同一时间,被迫淘汰掉的另外三人,皆与滑板呈现撞板后的狼狈,错落而翻躺在板外。
见此,较年长的长发男子笑了,笑得惬意而有趣。
“唉呀!娃娃生气了呢!”闻少华回头看着人,意有所指又道:“看来这孩子不只是装饰好看的洋娃娃而已……脾气似乎也很不好惹呢,我说的对吗?靖。”
被问者未答,只是凛敛着双眸,瞬也不瞬的盯着场内那抹身影。红色的,如同一弯快速而灿耀的炙热光芒,瞬息间闪越过瞳孔……留下令人挥之不去的余影。
要甩掉谁,都可以是轻而易举的事。只要他想做。
当对方还自恃掌握局势而得意的那一刻,苏洛已然为自己的轨道失去与否赌上一把!与他跃上顶端的同时,苏洛立时跳脱出对方认定的既定模式──出奇不意的Flip,让双脚与板子在跃升时迅速调转重心位置,随即压板回旋,那瞬间,对方就算发现人已消失,也只能措手不及的率先跃出顶端。而原先被捉紧者,早已回槽快速迈向另一头,顷刻,拉出两人原本的同行轨道,再次处于两端!
这一把,他赢定了!
看着那人回板后急于找寻他的模样,苏洛嘴角漾出一记冷笑,对方的干预行为超出了安全度,已然惹火了他;要解决,便毅然决定以速度取胜,即便他的右膝有可能再度泛疼……
冷冷扫过那人要再次跟上的轨道,已恢复Goofy模式的苏洛,速度之快令人丝毫无法轻易跟上,几秒间转换轨道,滑行已直朝另外三人而去。
苏洛来回探看两回,顺道摆脱另一人的追捕;转眼,已迅速抓到那三人的轨道──已疲累难耐的人顿时忘了捍卫轨道,也忘了该远离别人的轨道,若无法俐落操控至最后,即便从众多参与者脱颖到最后,也只是枉然。
即使在那瞬间,他们依然天真的认为,只要不进入那两人的范围内,处于缓慢的耐力赛也有取胜的可能,然而性格可以任性也可以稳定的少年,却早在被惹火的那刻,打定注意要自行解决淘汰掉对方。
这场赛,已非不涉入另一场风暴即可安然无事。
“碰!”──三声同时巨响。
已然失轨的三人被牵着鼻子走,转眼间,相撞于被带出的同一条轨迹上,俐落却狼狈的翻板出局!
凹槽内,仅剩两人。而胜者,只容一人!
有点烦了。像逗弄一只鹦鹉似的,给他什么样本就说什么,一点自主性也没有。苏洛回头看了眼不远处那道身影,原本嘴角扬高的弧度慢慢褪去。
即使已甩掉他,那家伙依然不依不挠的紧追在背后。不知到底是不超前,还是速度加快不了……苏洛一向对自己速度有信心的,况且现在可是Goofy,并非Regular。然而不管两人距离相隔多远,对方的跃端动作依旧学得有模有样。
若不是同为对手,那家伙身手的确不赖;但像这样照本宣科的滑动……简直就像尊傀儡似的。
然而操纵者可不是他。
到底想干什么呢……前一场的优胜者,居然不辞疲态也要下场再挑一次,就为了针对他吗?那么,针对的理由……挑起眉,眼尾瞟过不远那处看台,苏洛了然的扬起嘴角,背手指尖朝后头作势勾了几下,脚上的速度也毅然放缓,存心让他跟上。
那人也未让他失望,三两下就跟紧上来,却也不往前超,直接贴在身边也不怕两人互相的滑行平衡就此打堵。
笑看了眼身旁的人,苏洛连眼底都笑开了──两人距离竟相隔不到半人宽!这样的画面,连周遭的人群都激动哗然了。
刺激感让人愉快不已,看着近在眼前顶端,不回头,他懒懒地说:“老是跃上顶端才秀来这么一段……总觉得太久了些。”
戴帽子的少年听到了,依旧没说话,或许他想不透,然而速度却未敢稍缓。
就到顶端前,两人的滑驶速度异常缓慢,四周沸扬议论纷纷,不解怎么一回事,而看台上另外那三人,脸色则不一。
“这下我真的期待最后会是谁留下了。”拉过一梢发尾摸弄,闻少华笑得自然,侧眸看了眼某人的神色,问道:“怎么了,担心他的脚吗?”
突地,台下突起一片叫嚣哗然,瞬间拉住所有人注意力;未料,那短短一秒,展靖尧眉心倏地拧紧,转身往看台下走去,脚步依然,却透了些急促。
“Jean?”King见状,转身就要跟着去,却被只臂膀给拦了下来。
淡淡收回手,闻少华敛下双眸,“你的人伤了那孩子的膝盖,靖早晚会跟你算这事儿的,别急呐。”
King微讶,“你胡说什么?我哪时伤到他了?”
闻少华挑了挑眉,不答反道:“说到这事,靖不也还欠你一次?”
这男人老是话不提重心,搞得人狐疑他却一脸清闲!烦躁的抓了抓头,King顿了顿,才猛然想起地抬头。“你是说……”
噗嗤一声笑开,闻少华摇摇头,“怎么?自己还忘了曾下过战帖?”
“那是……”King顿时语塞。那只是气话!第一次见那家伙护着谁,两人几年互不见面,他一时被情绪淹没,怎料……怎料那家伙竟也一口答应!他压根早忘了!
“我只是……”
“这不挺好?”打断他,闻少华转首笑得嫣然,“输赢面前谁不都得乖乖听话,你知道他最重承诺的不是?”
定输赢面前,有多大藩篱与不被谅解的过去也得暂时摆一旁。King被点醒了这点,只是神色微凝而沉默。他知道那或许是获得原谅的唯一办法,即便他可能毫无胜算。
脚持的速度依然,直到在跃下顶端的缓冲间,苏洛回眸,朝另一名跟随而来的少年漾出一抹笑靥。“我不能输的。”
像催眠告诫自己的话,那是只有对方听得到的音量。
话落,苏洛隐去笑意,看向前方顶端,最后一脚的踢踏在没有人料想得到的速度里,猛然滑出去。忽然被拉出一大段距离,戴帽子的一惊,随即跟上速度,前方的身影却已跃上顶端,在他靠近时已然翻板后回槽!
然而更让人惊讶的不是那样的速度,而是随之而来的画面──舍弃了返回轨道或再次远远的拉开距离甩掉对方,苏洛回槽后却侧弯过板子,竟直接滑向对方!
“刷──”轮轴声疾驰而过,短短一秒内,轮子就要撞上对方时竟急遽俐落转向,宛若假动作之后,安然弯回原轨道内。
那人始料未及,帽沿下的双眸不敢置信,眼前仿佛余有一抹红如瞬影般划过眼前──“碰!”声巨响,板子毅然撞上凹槽与顶端交接处。
胜者出现。人群一片安静,只见驶滑而去的人缓缓折返回来,直至对方身前停下,伸出友好的手,四周霎时响起一片激励欢呼。
“很抱歉,但我不能输。”
少年怔看着他,就欲探出手回握,四周突然起了阵骚动,两人同时转头,一道黑色身影从众人让出的方向里现身,走进了槽板内。
苏洛微讶,没想到他会下来,启唇欲唤,眼前忽然一花,已落进一道怀抱里,愣神间,那力道竟紧得他发疼。“怎、怎么了?”
展靖尧没有回答,只是将唇轻贴在他的发梢。
未顾及周围目光,苏洛也不打紧,遂而一展欢颜,笑嘻嘻的回抱住这个男人。
“喂喂、展靖尧,我为了你,赢了哦!”
阖上眼,展靖尧将人更加按进颈窝。“我知道。”
意外听见他的开口回答,苏洛是有些愣然的,然而心里的跃动却如此之大,让他登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拥住这个男人。
是我,自欲进入你的世界。
这样拥抱的画面看在众人眼里,脸上无不讶异之情,然而更令他们惊讶的是,记忆里那个自小便在挑板场称王的Jean,从不与谁有身体上的过度接触,即便是当年他的家人,又或者是童年玩伴的King。围绕在两人身周的沉默,渐渐陷入一阵细微的私语声里,直到一道缓缓的掌声从人群之中传来,竟瞬间压止住那些吵杂。顺手拉起还躺在槽内那个戴帽子的少年,闻少华白得无染的身影翩然出现在场子内,伴随着他给予胜者的掌声,还有他嘴角间永远的弧度。
“赢得真漂亮,苏洛。”
听见他完整喊出谁的名字,展靖尧抬起头看向来者,眉心缓缓聚拢。果不其然,周围开始对这刚击败近年胜者的名字旁敲侧击,好奇之余,也开始讨论起来。而苏洛未有所察,只是下意识回头,正好对上一道视线。
被闻少华随意打发退下的那个少年,离开前狠狠的那一眼,眸里时而透露出的淡光,明显写着憎恶。
苏洛一愣,有些顿然的回眸,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眼底有些复杂。“怎么了?靖,这种目光看我。”闻少华在两人面前站定,笑问。
“我说过……”拧紧眉心,犹揽着怀里的人,展靖尧眸里的警告意味浓重,“别扯上他。他并不属于这里。”
猜到话里的“他”指的应该就是自己,苏洛不解的来回看向双方,随口问:“怎么了?”
垂首看了他一眼,展靖尧拉过他的手,“别问。”大手一拽就要拉着人离开,然而背后那道温善的声音似乎不打算就此松手。
“这就是你对自己叔叔的态度吗?靖。”这声音,与谁的冷然比起来都要清淡许多,而话里头的那股威严,却是多年来无人敢违抗的绝对。
然而留住那道背影的,却是少年的手。
感觉到手心那股反向的微微拉力,仿佛也能想见背后少年脸上那股执拗。
展靖尧虽然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周围一片静默,许久,只有这么淡淡一句在空气里飘散开来:“那是过去式了。”
最后,留给众人的,仍是那道无欲回头的背影,一如当年他离开时,那属于少年式的清瘦与孤傲。然而曾几何时,这道背影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为了生活而到处称王挣钱的少年,现在肩线上的那样宽阔,已是个足以扛担一切的伟岸男人身影了。
惋惜声与议言在四周围绕,唐装男子仍是微笑,只是在前方被脱拉着走的少年回过头时,让笑容加深了些。
一道高大身影缓缓走近,看着闻少华侧眸看了眼,给了他一抹淡静的笑。
“总是会变的,可不是?”
King盯着人远去的方向,没有出声,锐眸里目光复杂难解。
那些年头已过去。
***
耳边风声呼唤,交错浪潮的浮沉敲打着海面石块,意外的和谐,想不到城市也有这样海天一景。端着滑板,苏洛拉下因刚被擦药而撩起的裤管,安静而随意盘坐在海岸上一块突起的大石面上,凝望着眼前一大片淡光海色。
从城市边境的夜晚宁静里遥望过去,无边无界的海面少了阒黑,却是一种深沉而冗长不朽的灰。深浅交替之间,错落的美丽,神秘而慑魄。
抚开脸上被风吹散的头发,仿佛还能闻到被吹散开来的清新药味。苏洛无意识用手来回摩娑着膝盖,感觉那股被遗留的按揉力道,隔着发丝的飞扬,仰首看着身旁的人。
这样的角度,可以仰见他的黑发散落飘动在眉宇间,那双眼眸淡望着天边的凝视,而那眼里,黑漾般空无却泰然,在夜的暗与海的亮之间,竟是一种安适。敛下双眼,苏洛突然扯住了他的衣摆,却在对方扫来的视线里没有说话。
这样的安静,从两人离开那个挑板场便开始。
驶离那个地方后的终点,意外的让他吃惊。不是带他驶回原方向,而是更远,他从未到达过的这个海边,没有人烟,却不是荒凉,这样的宁静有着只属于发现者的祥和。
而他,明明就在他的身边……
“喂,干嘛带我来这?”
苏洛问得直接,终于打破沉默,就像这男人无声无息嵌在他体内某一角的深刻般,他正一意孤行地欲进入他的世界。
扫过那只抓着他衣角的手,展靖尧只是淡淡启唇,“很久没来了。”
“牛头不对马尾!”转头斜瞪着他,苏洛皱了皱挺巧的鼻尖,“我在问什么,你在回答什么,你这人怎么老是这样啊……”
“……不习惯?”
仿佛没料到会被这么一问,苏洛对上他俯视的视线,有些错愕。
那双眼睛,在风吹乱的发梢下时而展现,恍惚里,苏洛出神好半晌。
许久,直到抓着衣角的手心无意识猛然趋紧了些,才垂头低声咕哝道:“你干嘛……别露出那样的表情啊。”
很细很小声,但展靖尧还是听到了,挑起他的脸,他应哼了声。
“说什么,大声点。”
对视里,四目交会而不瞬,眨也不眨之间,却让人忽然想逃开。然而,无论如何也逃不离那阵心悸。
僵了会,苏洛才豁出去似的猛地回眼,狠望进那双黑瞳里,满脸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