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着唇,摇摇头,泪水不经意地又一次从眼角滑落,他伸手抹去那滴滑落来的泪珠,然后搂住她纤细的腰肢,让她的身体轻轻贴在自己的怀中。
“我说了,你不适合做太子妃,你却不服气。”他语调依旧温柔,没有讥讽,没有炫耀,只有怜惜,“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待的位置,那个位置上坐着的人不该是你,你勉强去做,结果只会弄得一身伤,强颜欢笑地活着难道是人生乐事?”
她将头贴在他胸口,低低呢喃,“你才认得我多久?怎么知道我的心思?”
“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时,便知道你是个怎样的女孩子。你知道‘白发如新,倾盖如故。’这句话吗?”
简依人愣愣地靠着他站着,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自己今天为什么一直在找他。原来不知道几时起,她对他已经有了这样深得好感,只是她自己都还没有察觉时,竟被四皇子看透了。
她仰起脸,看着他俊逸光洁的下巴,忽地一笑,“我以为你一直都很讨厌我,所以才总是说话气我,没想到你是这么在意我、关心我。”
他哼了声,“若是我不看在眼里的人,我连一句话都懒得说。”
“这么说来,我要多谢二殿下的青睐了?”她破涕为笑,笑痕与泪痕交织在一起,在这昏黄灯火之下看起来娇艳动人,惹人怦然心动。
朱世弘得心弦也似是被什么人拨了一下,他蓦然握住她的手,“记得你我得赌注吗?”
“什么?”她一时间没有反映过来。
“我赌你当不上太子妃。”他望着她,专注得让她又羞涩又舍不得移开视线,“现在该把你的一只手交给我了吧?”
“现在不是……两只手都在你手里吗?”她轻声哼着,脸都红到脖子了。
朱世弘看得心中似有波澜激荡,情不自禁低下头去,但刚要吻到她的红唇时,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
“打扰一下,有急事,现在能出来吗?”
他听出那是朱世澜的声音,只好勉强压住自己心中的情欲,低声对她说:“先回前殿去,别让世文失望。太子之事,以后我会帮你报仇。”
“也不用报仇,我日后离他远点就是了。”简依人红着脸推开他,一边梳理着散乱的头发,一边说道:“你先去忙你的吧。我听你的,一会儿和三殿下聊聊天后再走。”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望着她,“也许我应该让你离世文远一些。”
“为什么?”她讶异地歪着头。
他哼道:“我不信你没看出来三弟已经对你情根深种了。”
她的脸一红,低下头揪着衣角,“那你要我怎样?现在就走?”
“不,就把你再借给他一个晚上。”朱世弘退回一步,将她又一次紧紧抱住,在他耳畔坚决地说:“只有这一个晚上。哦,对了,还有……”
他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帕,“这个还你。”
简依人一怔,接着认出这手帕是她上次借他包蛇胆的那一条。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洗的?原本上面都是血污,现在却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了。
“包过那种血淋淋东西得手帕,还我做什么?”她噘起嘴。
“我倒是想流着,可上面都是花,一看就知道是女人用的,我带着没什么意思。”他微笑着,别有深意。
她的心一动,将手帕收下,“好,回头再给你绣一条。”说道这里,她心里满满都是春日般的暖意。
◎◎◎
朱世弘走出殿门,看到不远处朱世澜正在和什么人低声说话,便快步走了过去问:“怎么了?”
朱世澜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道:“刚得到一个消息,说时运河那边出了事,跨河石桥在建造之时忽然崩塌,压死了不少工人,此时消息应该已经传到陛下那里,很快陛下就会问责于你,你还是及早准备做准备为好。”
他皱眉说:“运河之事隶属工部,这事情应该是由太子负责,与我何干?”
朱世澜急道:“你怎么忘了?这事虽是隶属工部,但去年督造得工部侍郎李肃因为渎职被吏部弹劾,太子为其说情,却被你驳回。他一怒之下说要将那人负责得事情全丢给你处理。也就是说,河桥督造之事若有差池,便要找你负责。”
“不过随口一说,时候也不见得他们把相关文书送到我那里去,父皇更未曾允准。”
“但总要防备太子党羽那边的人会说出些什么,借题发挥是其次,借刀杀人倒很麻烦。”
朱世弘冷笑道:“这些年他借刀杀人得事情做得还少吗?我倒是要看看父皇是真英明还是真糊涂。”
他正要迈步出殿,忽见一个太监捧着圣旨匆匆走来,见到他时忙躬身行礼。
“参见二殿下。”
他看了眼太监手中的那卷黄绫,“这是陛下要给谁得旨意?”
“给三殿下得。”太监笑答,“若说是给简姑娘的也可以。”
朱世弘一震,沉声问:“这旨意涉及到简依人?”
“是啊。”太监又行了个礼,便走近院内大声说:“陛下有旨!”
朱世文急忙跪下,“儿臣接旨。”
太监展开黄绫,在众人的瞩目下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皇子朱世文克谨恭良,厚德载物,待人以纯善之心,侍君以至孝之情,今赐‘北平’王号,另赐良田一千顷,宅邸一座,并赐婚简方之女简氏依人,择日成婚,钦此。”
众人起初的低声赞叹在最后得“钦此”二字中倏然化成了惊雷般得道喜之声。人群一下子如潮水般涌向满脸惊喜笑容得朱世文。
而刚刚从侧殿整装回来得简依人,在听到旨意的最后一句话时,霎时手脚如被冰冻,血液仿佛从头到脚都被人抽干一般,脖子僵硬得连动都无法动了。
直到一干女眷将她簇拥着推向朱世文的时候,她才远远地看到院门口那一袭熟悉的黑衣身影,但还未捕捉到对方的眼神,那身影已如夜风隐入黑暗之中。
她的心如同坠入了谷底,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眼前漆黑一片,就如娘亲被杀的那晚,四周明明纷乱吵闹,她却听不到、看不到。
第5章(1)
十个月后——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
对月影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当简依人在被单上绣上这几句诗时,心中没有一丝一毫得释然,反而更加空荡荡的,如沁了秋雨似的酸涩。
再过一个多月她便要嫁人了。出嫁所要准备的东西早已备妥,而这件锦绣如意合欢被,即使她拖拖拉拉地绣了十个月,终究还是完成了。
天意早已注定了一切,即使她再不情愿、再不甘心,又岂能违背天意?
她的父亲简方悄悄走上绣楼,在她未曾留意时站在她得身后,低头审视着女儿面前这幅绣品,在读到这上面的四句话时,他不禁皱起眉头,开口道:“依人,大婚之物怎么能绣这样不吉利得词句,还是重绣吧?”
她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将被单折起,淡淡说:“既然是女儿得出嫁之物,女儿想自己做主一次。”她回过头,望着父亲,语气平静,“女儿能自己做主的着实不多,父亲就依我这么一回吧。”
自从简依人被赐婚给三皇子——如今的北平王朱世文,简方便再也没有在女儿的脸上看到过真正的笑容。他虽然是施南有名的才子,官拜大学士,却始终读不懂这个女儿的心思。
她到底愿不愿意嫁给北平王?说不愿意,她又没有说过任何反抗的言辞,每次北平王过府看她,或者邀她入宫去玩,她表情也总是平静带笑,甚至还能和他说几句玩笑。
若说愿意,可私底下,她又总是一个人独自坐在绣楼中,呆呆地出神,而且饭吃得越来越少,人都消瘦了许多。
唉,可怜这孩子的亲娘已故,家中再没有人可以和她说心里话。
容妃虽也来过简府探望过她,可依人除了应对得体到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之外,心情仍无起色,这份冷静平淡的态度更加让他放不下心。
“依人,你心中若是有什么委屈,或者不高兴,就和爹说说,爹虽然不是娘,但总是你的亲爹,不会害你。”简方柔声劝慰,希望她能展开笑颜。
她微微一笑,但那笑容确实十分淡漠,“爹,女儿就要做王妃了,哪里会有什么委屈或不高兴呢?你多虑了。”
一名丫鬟走上楼来,躬身道:“小姐,宫里太监来传话,说容妃想请您入宫聊天。”
简依人皱皱眉,“今天累了,回话说我不去了。”
“可容妃说有礼物要送您……您……”
丫鬟小声的劝告,让简方也开了口,“依人,你还是去吧,难得容妃对你如此关心,一直照顾着你,而北平王暂时还没有出宫居住,你嫁到宫里去,恐怕也有不少事情要仰仗容妃……”
“好吧,我知道了,我去就是了。”她无奈地应允。
这皇宫的门她经过无数次了。宫门的侍卫平时分三班轮值,无论哪一班都对她十分熟悉,尤其是她现在的身份是未来的王妃,这让所有的侍卫见到她都必恭必敬。
入宫之后,一路上遇到的宫女、太监,也对她露出灿烂的笑脸,热情地向她请安问好。
当她走到承恩宫门口时,一名宫女在那里迎接,笑着躬身说:“简姑娘,容妃娘娘显著者有事去陛下那里了,她说请您可以先去吉庆宫,她会去那边见您。”
简依人叹了口气,“好,我知道了。”
吉庆宫,朱世文所住的地方,原本并非她近日的目的地,但迫不得已,她还是朝那里走去。
在穿过御花园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一个熟悉背影走在前头,一怔后脱口叫唤,“四殿下?”
那人回过头来,白皙的皮肤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透明,笑容也美得令人移不开视线,果然是四皇子朱世澜。
“准王妃殿下啊。”他停住脚步,回身悠然一笑。
简依人惊讶地问:“您是几时回宫的?”
“才刚回宫,正要去面见陛下。”他拱手道:“听说你下个月就要大婚了,我先向你道个喜,这十个月一直在河边忙来忙去,连贺礼都没时间准备呢。”
“四殿下客气了,您人到……心意也就到了。”
虽然嘴上说着谦恭的话,但在看到四皇子的那一刻起,想到那应该与他一同归来的男人她的心就乱了,可在他身边前后看了好几眼,始终没看见朝思暮想的人,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二殿下……也一起回来了?”
“是啊。此次运河之事由他主持,事情告一段落他当然要回宫面禀陛下,不过二殿下在吏部还有事要处理,大概要晚点才会入宫。你要是想和他要礼物,呵呵,大概要等等了。”
她深吸一口气,低头说:“那……不耽误四殿下面圣的时间了,改日……再聊。”
待朱世澜离开,她却没了再走下去的力气,便在旁边找了块石头顺势坐下。奇怪,明明已是秋意阑珊的日子,怎么今天会这么热,让她手心里满是汗水?
十个月,三百多个日夜,终于等到这一日,她的心中没有惊喜,也没有怨恨,反是更深的纠结和惆怅。
从袖子中掏出一方银灰色的丝帕,她不舍得用它拭汗,只是摊开它,那上面用更深的灰色细细地绣着几行文字——
彼岸幽兰,有香盈畔。
魂归伊人,灯火阑珊。
此情未待成追忆,纵使回首也阑珊,
叹,叹,叹。
她怔怔地望着这几行字,手指在绣线上轻轻摩挲,直到忽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才呆呆地抬起头,看到容妃正笑吟吟地走向她。
“怎么坐在这儿发呆?不是说让你到吉庆宫等我吗?走,咱们一起去看看你未来的夫婿。”
于是,简依人被半拉半拽着去了吉庆宫。
朱世文没想到未婚妻会突然到来,惊喜地问:“我听说你病了,昨天本来要去看你,你又叫人给拦着,怎么今天倒来了?”
容妃得意地说:“这不是我的功劳?给你请得美人来,王爷一毫怎么谢我?”
他羞涩地笑,“娘娘想要什么?可我这宫里除了花,也没什么值钱的宝贝。只要您说得出来,我尽力帮忙就是了。”
她笑着对外甥女道:“看看,世文是多好的孩子,没心眼儿又诚实,难得身在帝王家却如此善良。依人,你没有当太子妃是对的,当太子妃哪有当北平王妃风光?你看看陛下赏赐给你得那些东西,不比给太子妃的少呢。日后……邓世文养好了身体,说不定你会更风光。”
容妃说得含糊,但简依人知道她是指宫里那个皇上可能会改立朱世文为太子的流言,当下只淡淡一笑,不予置评。
“世文,和我下一盘棋好吗?”她忽然提出要求。
他诧异道:“下棋?你不是向来不喜欢下棋,说下不赢我,老是输太没趣?”
“总要多练练才有可能赢你啊。”她娇媚地眨眨眼,“我就不信我赢不了。”
结果这一练就硬生生从天亮练到天黑,容妃起初还在旁边帮忙出主意,到最后,她已经连观战得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边打着哈欠劝外甥女收手。
“依人啊,满朝文武都知道咱们北平王可是棋坛高手,你今天是怎么了?下一盘输一盘,这都输到第十八盘了,还不肯认输吗?”
“不认输。”简依人咬着牙根回答,但眼皮已经快要阖上了。
朱世文看她这个样子,也不禁担心地收手,抬眼看了看天色,叫道:“呀,天都黑了!”
她揉揉眉心,对容妃笑问:“这么晚了,娘娘今晚就收留我在宫中住一夜吧?”
“你和世文定了亲,成亲之前还是要避嫌……”容妃出现了犹豫。
简依人娇嗔说:“这一天到晚的也没少见面,娘娘都没说要让我避嫌,我这才说要住到您那里去,您倒要我避嫌了。怎么?难道您的承恩宫我住不得了?”
容妃忙笑着求饶,“好了好了,我真是服了你这张利口。我那里能住进您这位未来的王妃,自然是蓬荜生辉,欢迎都来不及,哪敢把你往外推啊,那你现在就和我回去?”
她微笑回复,“我先收拾一下这边,一会儿再过去,还要麻烦您差几个人去我家给我父亲捎个话。”
猜她是想和朱世文单独说话,容妃会意地朝两人笑笑,食指在她眉心戳了一下,提起裙摆袅袅婷婷地走了出去。
◎◎◎
简依人默不作声地收拾棋盘上散乱的棋子,朱世文则一直悄悄打量着她。待两个棋盘盒都已收妥时,心中微叹,他忍不住问:“依人,你近来好像不大开心?”
她勾着唇角,笑吟吟地反问:“谁说的?你看我哪里不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