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世弘摆摆手,“我不要听废话,我只要人。”
他回头道:“太子殿下,这位大人愚忠又嘴硬,我看是问不出什么来的,未免他事后到处乱说话,先让我把他的舌头给割了吧?”
“随你。”
太子淡淡地点头,惹得那校尉吓得叫喊起来,“别、别!两位殿下有话好说!这真的是陛下亲自下的密旨,要把王妃……把她……”
朱世弘赫然睁开眼,双眸熠熠,目光似淬了毒的寒刀,冷冷射向他,“把她怎么样?”
“把她……永囚皇陵……所以她现在已在地宫之人了。”
他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向地宫入口处,只见那高大冰冷的断龙石无情地挡在那里,让他一步也进不去。
他回头声嘶力竭地喊道:“把门打开!”
那校尉被朱世澜提着衣领带过来,跪在他脚前,伏地叩首道:“太子殿下,这断龙石重达万斤,一旦放下,再无开启的可能。”
朱世弘的心底一凉,双手死死按在断龙石上,因为过于用力,压迫着断指,不仅让他身体疼痛不堪,也令他从心底生出今生从未有过的凄厉绝望。
咫尺天涯,这便是真正的咫尺天涯吗?她就在这巨石背后,生死不明,而他自以为有通天之力,可以将她一辈子庇护在自己的身下,而现在,他却无能为力。这就是天意吗?
不!他素来不信天意,也不认输!
他再回头,厉声问道:“我不信没有别的办法打开断龙石。这皇陵尚未完善,父皇的陵寝也还在修缮,难道你们敢擅自作主,断绝皇室子孙日后使用这皇陵的权利吗?”
“太子殿下,若非陛下亲自下旨,我们谁也不敢放下断龙石啊。太子殿下也许不知道,这一、两年,陛下已经命人重新修建了一处新陵,那是陛下百年之后真正长眠之所。”
朱世弘愣住。他真的不知道父皇竟暗自重新修了皇陵,难怪可以有恃无恐的命人放下断龙石,困住依人,因为父皇根本不打算把自己的骨头埋在这儿!
“狡猾至此……父皇他还真是不择手段!”他情不自禁地一阵冷笑,渐渐的笑声越来越响,直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见他似乎快要疯狂,朱世澜忙又扶住他,同时转头急问那校尉,“难道这断龙石就是唯一的出口?修陵之时,就没有其他余路以防发生意外?”
“没有。多一个入口或出口,就是给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盗墓贼多条道儿,所以除了这里,再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校尉每回应一句,都带给朱世弘绝望。但是他的心仍没有死绝,四下环顾,看到有几人站在远处正向这边张望,他抬手一指,“你们几个过来!”
那几人畏畏缩缩地靠近,纷纷跪倒在他面前。他们并不认得他,但是见这里的最高长官居然对他如此敬畏,便知道这个一身血迹、脸色苍白的俊冷男子,绝非等闲之辈,全都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你们是这里的工匠?”朱世弘看着他们满身的石灰,如是判断。
“是,小人几个是在这里做事的。”有个年纪稍长的人叩首回话。
“你们有什么办法能打开地宫?”
那几人惊异地偷偷瞥了他一眼,又互相对视了一番,年长的人摇头,“断龙石已落,已经没有办法了。”
朱世弘看到跪在他身后的一名年轻工匠嘴唇开合了几下,似是有话要说,便急忙向他问道:“你有办法?”
那工匠犹豫了好久,才吞吞吐吐地说:“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四儿,在大人面前不要胡说!”刚才回话的那个年长工匠正是四儿的父亲,此刻赶紧出声警告。
朱世弘厉声道:“让他说,他若有办法,我将重赏黄金千两!”
这赏赐来得太过突然、太过惊人,那几名工匠听得都吓呆了。谁曾听说过一赏赐就是黄金千两?这位奇怪的大人到底是谁啊?
四儿听见有重赏鼓励,决定豁出去了,便大声回答,“若是不计后果,草民有一个方法,就是用火药把地宫炸开。”
“炸开?”朱世弘呆住。
火药引进施南国不过十几年,因为太过霸道、容易伤人,所以视为管制之物,无法轻易取得。即使是在战场上,因为怕伤到自己人,也从未使用过火药,他自然也想不到这法子,现在这个叫四儿的忽然提起,让他的心像是被人猛地推开一扇窗户般,象征希望的阳光立刻透了进来。
“哪里有火药?”他急问道。
“这里就有。”四儿回答。
是了,这里因为在扩建皇陵,有时候需要炸山开路,以前传统的方法都是靠人力挖掘,但这太过,又劳民伤财,现在有了火药就方便多了,难怪会有火药。
“火药能把断龙石炸开?”
“虽然从未试过,但草民想,这火药既然连山都能炸开,一块石头大概也炸得开吧?”四儿是初生之犊,胆子比父亲大多了很多。
朱世弘欣喜若狂地下令,“去拿火药!快去拿!”
四儿和父亲都看向校尉官。毕竟他们不认得此人,不知道是否该听他的话。
只见那校尉叹道:“你们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还看我干什么?这是太子和四皇子,他们要什么,你们就立刻去办吧。”
****
不知被困在地宫之中多久了,简依人缓缓抬起头,由于地宫中太过冰冷,她的身体已经开始打颤。一盏从墙壁上取下的烛台就放在她身侧,但也只是能勉强令她感到一点点的暖意,并不足以抵挡寒冷。
地宫之中长年不见天日,即使是夏季进来都要穿上几层棉服,更何况是现在。
她就要被活生生饿死在这里了吗?
发现断龙石放下的那一刻,她对生还几乎不抱希望,但她也不甘心就此死去。
但在地宫中转了圈之后,她没有找到其他出口,只好坐回到刚进来的地方,静静等待。
等待什么?等待死亡,还是等待有人施以援手?她说不清,只抱膝坐在地上,心中猜测着外面的天色变化。眼看着烛台的灯光一点点暗淡下去,灯油即将熬干,随着光线越来越微弱,对死亡的恐惧也不受控制地开始滋长。
她原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可是身处皇陵之内的她,还是软弱得无法坚强。
她不是什么不怕死的英雄好汉,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一个想爱却又无法光明正大地爱的可怜人……上天为何要如此残忍地对待她呀?
难道让她幼年丧母、无法与相爱之人结为连理,又让她在未满双十的年纪就死了丈夫,这一串的凄苦还不足够?难道还要让她最终孤独地饿死在地宫之中,上天才满足吗?
她的人生,也许只是一个冰冷的笑话。而朱世弘,是这笑话中最美又最不真实的存在。
“世弘……”她幽幽叹息,将脸埋入膝盖。
忽然,隐隐约约地,她好像听到有敲击之声传来。她的心一震,屏住呼吸仔细倾听——没错,是敲击之声!两长一短,有节奏地,一遍又一遍敲击着!
一瞬间,酸涩滚烫的泪水涌上双眸,因为她知道这敲击之声是谁做的!这是他们定下的暗语,只有他们在急迫寻找彼此需要求助的时候,才会使用这个暗号。
简依人跌跌撞撞地奔到了断龙石旁。迫不及待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重重地敲在石壁上,变是两长一短。
彼端,石头的背后,传来朱世弘惊喜的喊叫声,他正呼喊着她的名字。
这一刻,眼眶再也撑不住泪水,只能任它倾泄而下……
第13章(1)
朱世弘直勾勾地盯着,看火药正不断被装填进断龙石下方新挖的几处深坑中。在一旁的四儿父亲是平日负责爆破的工人,对于火药,即使他已经接触了十几年,依然小心翼翼。
“太子殿下,炸毁断龙石也有很大的风险,要想把这么大的石头炸开,必然得用上许多火药,但是爆炸的威力也大,整个地宫都可能跟着摇晃,甚至塌陷。王妃在里面是有危险的。”
“那你还有别的方法吗?”朱世弘瞥了他一眼。
四儿的父亲不吭声了。
这是唯一救她出来的办法,虽然可能置她于死地,但他别无选择。
朱世弘趴在断龙石上,再一次敲了两长一短的信号,很快地,石壁的那一头也再次响起回应的敲击声。
他大声对里面喊道:“依人……你现在尽量走得远一点,找一处稳妥的地方躲避,外面要用火药把断龙石炸开,你可能会有危险。”
“会死吗?”她在那边开口,声音竟是超乎寻常的冷静。
他的心一紧,但仍坚定地喊着,“我不会让你死的。放心,有我在!”
片刻的沉寂之后,她又轻轻敲了几下石壁,这一回,是三短三长。
朱世弘不禁愣住。三短三长?这是他们在一次无意中随口约定的暗号,但从未使用过。
这句暗语的意思是——无论前世、今生、来世,三生三世的生死,我都交付与你。
他咬紧牙关,大声道:“记住!不能同生便共死!走!现在你就尽量往里跑,我开始数数,会数一百下,数尽就要点燃引信了!”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中似带着哽咽,随后就悄无声息。
他大声数着,“一、二、三……”他一边数着,心中一边期盼着她能尽量地走远一些,找到一处安全所在好躲起来。
“十七、十八、十九……”每数一下,他的心就揪疼一下,因为不知道这一百之后,等待着他们的到底会是什么结果?他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只是让大脑完全放空,麻木地数着,“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
周围的人脸色都随着他的计数更加严峻起来,朱世澜忍不住过去拉他,“你别站得这么近,万一爆炸伤到你可怎么办?”
他甩脱他的手,“不近些,依人怎么听得到?七十六、七十七、七十八……”
朱世澜急得跳脚,“她若是脚步快些,现在早跑远了,会等在石壁后面听你数数吗?”他回头怒斥那已经自行躲避的校尉,“你胆子可真不小,竟自己先逃了,连太子殿下的安危都不顾?还不快帮我把他拉走?!”
校尉急忙带着手下一拥而上,“九十一!九十二!九十三……”
他今生从未这样疯狂过,将所有的威严、风度和冷峻都丢到九霄云外,像个疯子一样,只声嘶力竭地喊着那性命攸关的数字。当“一百”这个数字冲口而出的时候,他将目光投向手持火折子,站在不远处的四儿。
四儿一接触到他的目光之后,立刻点燃了引信,随着嗤嗤的声响不断逼近断龙石,所有的人都越跑越远。
朱世弘也被众人拉到距离断龙石百丈以外的地方,用粗壮的大树挡住了身形。
轰的一声巨响,一片飞沙走石,一连发三声巨响,三声之后,遮天蔽日的都是黄土碎尘。
“殿下小心!现在还不见得安全!”校尉一时没拉好朱世弘,他已冲出密林,直奔断龙石前。
感谢上苍!断龙石那里被炸出了可让一人勉强通过的石缝,他不顾一切地挤了进去,一边大声喊着依人的名字,一边向内搜寻。
不知道走了多深远,里面漆黑一片,所有的灯火都已熄灭,爆炸造成的塌方碎石,也在脚下磕磕绊绊地制造着麻烦。
突然间,一具温暖的身体猛地撞进他的怀里,他一把将人抱住,死死地抱着,丝毫不敢松开。
“世弘,我还活着,我没事。”简依人第一时间先让他宽心。
他长长地呼了口气,微笑道:“好,我们都还活着。”
活着团聚便有希望。
此时此刻,再多的言语也不足以描述他内心的狂喜,向来不信神佛的他,也不由得想在这时叩谢上苍。
“我们……该怎么办?”她知道,他这样不计后果地将她救出来,就表示他与皇上已然翻脸。那还会有什么考验等着他们?
“我们今晚就走。”朱世弘在她耳畔低喃道:“你不是一直想去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平平凡凡地过一辈子吗?”
“你怎么……”她的这个心愿从未和他说过,他又如何得知?
“我若是不知道你的心事,怎能发誓要和你白头到老?”他揽着她往外走时,因无意中用受伤的左手去拉她的手,乍然一碰,疼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简依人直觉不对,但四周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清。
“没什么。”他故作轻松地笑着,“我只是太高兴了,这才撞上旁边的石壁,不碍事……”
他们彼此相扶相携,一步步走向地宫的出口。
从那块破裂的石缝内看出去,可以看到外面灯火辉煌。不知道世澜从哪里找来了这么多的火把灯笼,竟将外面映照得如同白昼一样。
这片光明,仿佛是属于他们的明日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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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在距离施南皇都三百里外的清城县,一片稀稀疏疏的竹林背后,有几座清幽的小竹楼。
一名穿着和普通农妇没什么区别的年轻女子,正在低头逗弄着院子里的鸡鸭,院子的一角有一张竹椅,一位容颜俊冷的男子正躺在竹椅上阖眸小憩。
忽然间,女子直起腰,回身说道:“好像有马蹄声。”
“嗯。”那男子微睁开眼,清冷的精光透射出来,锐利如刀。
马蹄声由远及近,直到小院前才停了下来,一名年轻男子利落地从马背上翻身跳下,爽朗地笑道:“二嫂,今天午饭要吃什么?”
那女子脸色一红,啐了一声,“三天两头来讨饭吃,难道你们家微尘不会做饭吗?”
“我一直在为二哥的事情奔波着,来讨碗饭都不行吗?一会儿微尘也会过来吃饭,二嫂要多添两双筷子啦。”
“我可没要你为我奔波什么。”竹椅上的男子冷冷一笑,起身负手转回楼内。
“哎,二哥,说话总要凭良心吧,我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你。”年轻男子跟着他走进楼内。
“为了我?我看你是为了自己吧?当初父皇派你去颠覆苧萝,结果你两手空空的回来,是你自觉无颜面圣,才赖在我这里骗吃骗喝,还敢说是为我奔波?”
无须解释,这两人正是朱世弘和朱世澜。
朱世澜嘻嘻笑道:“我的事情和你完全不同,要颠覆一国一朝岂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你扳倒朱世隆不也是用了这么多年才达成心愿?可惜啊,你现在只能躲在这深山之中,要白白将施南拱手还给朱世隆了?”
“听说他已经怂恿朝臣为他请命,想恢复太子之位了,而我在这里难得逍遥自在,回去争那个虚名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