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容妃就挽起袖子跑到皇帝那里狠狠地告了太子一状。
朱祯裕当然龙颜大怒,即刻召太子见驾,骂他为长不尊、恃才傲物,气量狭小不能容人,责令他在毓庆宫闭门思过十天。
这对向来日子一帆风顺的太子来说,可是天大的惩罚,彻底没了面子。
朱世文得到消息后,只是摇头苦笑,“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如此不留情面?”
“是对方欺人太甚!你记住,你要是多忍让一分,对方就会多逼你一分,你退到最后就会无路可退,唯有一死了。”
简依人冰冷现实的一番警告说得朱世文呆愣的看着她,好半晌才回神点点头。
“好吧,都听你的。”
此后,朱世文正式接管户部。当然,对于他这个从未打理过朝政的人来说,骤然成为一部之主,是十分艰难,所以他便按照自己的计划,去找二哥当救兵。
但朱世弘坚决不肯帮,理由是——不想落人口实。
见他垂头丧气从瀚海殿回来,简依人安慰他,“二殿下就算知道你的好意,但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他当然是说什么也不能答应,否则太子说是他怂恿你从太子手中夺权,他岂不是说也说不清?他现在要避嫌了。”
朱世文颔首,又叹道:“唉,可是这么多的公务要忙,我哪里做得来?”
简依人一笑,“你要是不怕我是妇人之见,是一介小女子……我或许可以帮上忙。”
他眼睛一亮,拍着腿欢叫着,“我怎么忘了?你是大学士的女儿,必然有所高见!依人啊依人,你就是我的救命神仙!什么话都别说了,先帮我弄清楚这户部之中每个人都各司何职?我到底该怎样发号施令?你看父皇每天只要说个‘上朝’、‘退朝’,何其简单,这些麻烦事却都丢给我们了。”
她噗哧一笑,坐到他的桌案旁边,拿起一本公文说:“做皇帝比你辛苦不只万倍,因为你总是在吃饭时去看父皇,便以为他很悠闲。其实辛庆宫的灯智能型天都灭得比你这里晚,但你那时早已呼呼大睡,当然不知道了。”
在有了简依人的帮助后,朱世文总算不会无头苍蝇般盲目行事。她虽然是个女子,但对官场之事天生敏感、悟性极高,在两人请来工部尚书和几位侍郎,就大事小事问了三日后,终于稍稍理出了个头绪。
◎◎◎
几天之后,朱世文在她的帮助下,草拟了几个关于户部的改革方案,禀告给皇帝,得到朱祯裕的大力褒奖,说他天资聪颖、孺子可教,让他眉开眼笑地回来转告,跟她分享。
她听了也不禁一笑,“总算有个好的开始,但你还是要小心谨慎,谁知道太子那边会怎么报复呢?这么大的一个户部,攥着全国的钱粮,谁舍得拱手让人?”
朱世文表示明白,且像是做出了兴趣,更加勤勉,每天处理的公文越来越多,即使简依人劝他好好注意身体,他似乎都充耳不闻了。
这日午后,简依人好不容易说动朱世文在厢房中午睡,自己才带了一箩的彩线走出吉庆宫,到蔚然湖畔坐了下来。
彩线是她命人从后宫仓库中挑选出来的,都是由苎箩国而来的上等货,颜色丰富绚丽,让她一时间也不知从何挑选起,花了不少时间比较,她最终选出了十二种颜色。
朱祯裕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到蔚然湖畔休息一会儿,今天他恰巧看到简依人专心致志地挑弄彩线,不禁好奇地问:“依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突然听见有人喊自己,她吓了一跳,一看是皇上,忙行了礼后才回答,“世文的扇子缺个穗子,我想帮他串一个。”
他欣慰地点头,“世文娶了你真是有福。太子身边的那些女人,论心灵手巧、论才思敏捷,真是都不如你。”
简依人笑道:“陛下过奖了,太子妃弹的那一手好琴,儿臣就比不上呢。”
“弹琴作诗不过都是些风花雪月之事,世弘屋里的歌姬都会,不能比这个。”朱祯裕摆摆手,又认真地看了会她手中的那些丝线,忽然问她,“世文最近是不是很累?联把户部交给他其实也有些担心,怕他的身体受不了。”
她忙回答:“世文这些日子虽然累些,但很是开心。他说他在宫中做一个衣食无忧的三皇子这么多年,现在终于可以为父皇分忧了,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父皇不用太过担心,我有吩咐太医院和御膳房的人每天给他调配药膳,他近来咳嗽的症状也少了。”
朱祯裕点点头,“难为你这个做媳妇的了,前些日子太子去你们那里吵嚷,联知道你和世文都受委屈了。过些日子和世文去散散心吧,联在城郊有行宫,这么热的天气去避暑再好不过。”
“谢父皇体恤,但我怕世文舍不得那些公文。”她俏皮说笑着。
此时,一名太监走近告知。“陛下,二殿下在辛庆宫等候觐见。”
他伸了个懒腰,“让他到这里来吧,湖边如此凉爽,可真舍不得回宫。”
没多久,朱世弘也来到湖畔,他和简依人的视线一对上,她只微微一笑就转过头去开始编织绳结。
朱祯裕开口道:“联今天在朝上没有回应你的事情,现在可以给你答复了。联是很赞同你拟定的那个十年大计,只是施行起来未必会有那么容易。朕想问问你,还有些什么具体的想法?”
朱世弘恭敬回答,“眼下苎箩国内一片平和,自君而下,人人皆无进取之心,他们太子也还年幼,要成气候非一朝一夕可达成,如果陛下真有兼并两国的雄心,必须从现在起开始谋划。”
“比如先由两国边境的商贸往来下手,过去双方贸易多在苎萝境内交易,这样一来,我们施南便平白损失了许多操蛋。而新萝和筑阳两城,更是商贾往来要地,若能收为施南的一部分,于我方大利。”
“我也思虑很久,但终究没有多少光明正大的手段可以得到这两座城。”
“若不能智取,则唯有强夺。儿臣愿为先锋为父皇分忧。”
朱世弘的这番话让朱祯裕和简依人同时诧异地看向他,简依人不自觉地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将那丝线捏得更紧。
朱祯裕打量了他半晌,淡淡说道:“难为你身为皇子却有身先士卒、为国捐躯之心,但这件事要从长计议,眼下不急。”
说着他站起身,动了动脖子,“若说当务之急,朕倒是想起一件事,太子和世文都已娶妻成亲了,你的婚事要拖到几时?”
朱世弘用眼角余光捕捉到简依人的头越垂越低,他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说:“劳父皇操心,儿臣暂无成家之意。”
“不成家立室,是为了可以一天到晚的胡闹吗?”朱祯裕的脸忽然一沉,“朕听说你越发放纵了,居然直接把青楼女子领回宫中过夜?!你把皇家威严置于何处?就算你想要女子相陪,总要找个身家清白的,不要辱没自己的身分。”
他不在乎的一笑,“父皇,在弟妹面前,还是不要谈儿臣的私事吧?儿臣不怕丢脸,只是弟妹这等清白人家的女孩儿,听了这我污秽之事,怕是会玷污了人家的耳。”
朱祯裕瞪了他一眼,“你也知道你那些事情见不得人,又何必如此做?”他把头一转,“依人,倒替朕劝他,要他早日收心,做正经事要紧!”
简依人幽幽看了朱世弘一眼,低声说:“二殿下就别惹父皇生气了,成家留嗣是为人之子的本分……大家闺秀难道就比不上外面的野花吗?”
他仰着头并未看向她,只是戏谑道:“大家闺秀有大家闺秀的庄重,野花有野花的妙趣,两者不可相提并论。”
“胡言乱语!”朱祯裕气得起身便走,湖畔立刻只剩下了两人默默相对。
第7章(2)
沉默了好一阵后,简依人一边收拾着桌上的丝线,一边低声说:“我是算大家闺秀,还是野花?”
朱世弘望着她微微露出的白皙后颈,柔声道:“你是我心上的一只风筝,愿我们无论隔得多远,都有一根细线系在你身上,好让我把你牢牢地攥在手里。”
她的手一颤,剪刀滑出了笸箩。“但父皇显然是要给你再做一只风筝拴住你。我只怕……我这只早晚要断了线。”
他替她捡起一条掉在地上的红色的丝线,低切回应,“只要你不松手,我到死都会紧紧抓住。”
简依人一颤,悄悄用长长的睫毛遮蔽了眼波中的水光闪烁,柔声说:“不求同生,但愿同死,你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只是你要记得,我现在活着是为了让你更好,所以……纵使我不愿意,但我还是得说一句……别为小事惹恼陛下,坏了你的大事。”
他们的目光再度胶着在一起,两个人都明白她口中的“小事”,指的是他的婚事,是他们一直避而不谈的隐痛。
然而以他现在的年纪是该娶妃纳妾了,他可以放浪形骸,却不能没有正妻,但如果他娶了妻子,就意味着他们之间除了朱世文之外,又会另有一人横亘在那里,这一条深深的沟痕要怎样拼尽全力才能跨越过去?
朱世弘低垂着眼,看着她不停翻弄笸箩里的彩线,忽然问:“这是要做东西给世文?”
“嗯,他上次不知怎地,忽然问起我以前做过香囊的事情,说是想让我给他的扇子做个穗子。我能为他做的事情实在太少,这点要求不该拒绝。”
他咬着牙根笑道:“好啊,越来越有贤妻风范了。”
“别……挖苦我。”她听得心中揪痛。“你明知道我有多为难。”
他望着她纠结的眉眼,长长叹息,“依人……”
上天为何如此安排,既然让他们相遇,又让他们彼此有情,为何不能让他们在一起?
突然间,有急促的脚步向边边奔来,一名宫女惊慌失措的身影,远远地就冲着他们大喊,“王妃,王爷吐血了!”
两人同时一惊,匆匆对视一眼,一起奔向吉庆宫。
朱世弘毕竟是习武出身,所以抢先几步进了吉庆宫门,直奔朱世文的寝殿,见宫女太监们群集殿外,他凝眉喝问:“怎么回事?”
众人回头,没想到二皇子突然来了,急忙跪成一片,跪着回禀,“王爷刚午睡起来又看公文,可没看几本就吐了血,还昏厥了一会儿,刚刚才又醒来。”
他皱紧眉头,大步进了殿内,只见三弟正斜躺在床上,对身边宫女吩咐,“别让外面的人大呼小叫地,好像我出了多大的事情,若是惊动父皇可就不得了了。再去书柜上把那个药匣子拿来我服几颗便行。”
朱世弘拨开挡在身前的宫女,伫立在三弟的床前,观察着他的病容,担忧问:“这症状有多久了?”世文如此镇定,而且早已备了药,显然这吐血的情况绝非偶然。
朱世文看到他时也很讶异,“二哥?怎么把你也给惊动了?其实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最近这一个月我偶尔都会咳一咳,只不过今天咳得太用力,才出了血……”
他回头问:“请太医了吗?”
旁边的宫女忙回答,“已经去请首座张太医了。”
朱世弘坐在床沿上,新自给三弟把了把脉,“脉象虚浮,明显是中气不足,血气甚亏,你既然病了,就该好好休养,怎么还顾性命地要打理什么户部?明天你就给父皇递个折子,辞了这份苦差。”
“那怎么行?”朱世文急得差点要从床上起身,“我好不容易才争到这个位置,可以帮你……和父皇,怎么能辞?”
朱世弘将他按住,沉声道:“你若累死,谁来帮我?”
他默默望着兄长良久,轻叹了声,“有时我真觉得自己也许还是死了好些。”
“少胡说!”怎么觉得世文话中有话?朱世弘皱眉喝斥一句,回头看见气喘吁吁跑进来的简依人,说:“世文暂无大碍。”
她吐出一口长气,小心翼翼地靠近床边,柔声问着:“世文,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朱世文看他们两人满脸严肃、慌张,安慰笑道:“看我把你们吓得脸都白了,倒比我还像个病人。”
朱世弘叹口气,为他掖好被角,“你吓我们倒没什么,吓到父皇可就麻烦。”
◎◎◎
皇上还是被惊动了,当日还未到用晚膳时,朱祯裕就得到消息,带着大批人马急匆匆地赶来。他一进屋就忧心责问:“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通报呢?!”
朱世文此时正由简依人亲手喂粥,听到父皇这一喝,忙着下床请安。
已经走进来的朱祯裕一眼看道,立刻喝止,“世文,你好好躺着!”
他对妻子做了个鬼脸,小声说:“唉,还是被二哥说中了。”
简依人一直面带愁容,可没心情与他开玩笑,将粥碗交给宫女,侧过身给皇上行了礼。
“父皇这一来,我整个吉庆宫都被震得晃起来了。”朱世文打哈哈的想缓和气氛。
朱祯裕瞪他一眼,“还有心思和父皇说笑?朕刚才听张太医说,你这已经是第三次吐血了,为何秘而不报?”
“咳血之事可大可小,父皇日理万机,儿臣若拿这点小事去叨扰父皇,岂不是不孝?”
“诡辩。”朱祯裕皱着眉说:“明日就叫户部那些人和你交接公事,你好好养病,什么心也不许操!”
“父皇,这万万不可!”朱世文忽然正色起来,接着欲言又止地看向简依人,“依人,帮父皇准备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好吗?茶色不要太重。”
她心知这代表他有事情要和皇上私聊,便点点头,领着宫内的一干人等退了出去。
朱祯裕听见身后殿门关起的声音,沉声问:“你想和父皇说什么?若是要说你还想打理户部,朕是绝对不准的。也怪父皇太过心急,明知你身体虚弱,还偏要将这么大的责任压到你身上,是父皇害了你——”
“父皇……”朱世文打断他的话,安抚的微笑道:“儿臣知道父皇是顶着众议将户部大任交到儿臣手里,虽是儿臣自个儿的要求,可儿臣也不解,儿臣并非栋梁之才,父皇为何有此决定,能否现在和儿臣说说?”
他沉默半晌后才说:“当年你母后去世时,朕曾在她榻前立誓会照顾好你,必将你调教成了不起的贤才。你母后总担心你年幼单纯,会被兄长所欺,朕亦保证将来绝不会给你被人欺负的机会。”
“但你像极了你母后,为人过于善良,事事总为他人着想,宁可苦了自己。朕将户部交给你,一是想磨练一下你的心智,二是想在众人面前树立你的威信,为日后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