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十五岁时,不但要教养圜儿,还要掌理尚书府,比起你,我那点辛苦算什么?”
这怎么能比,她的心灵年纪远远超过身体年纪,何况她身边还有语珍、语瑄和语珊。
“我是女人,比男人更懂得应付孩子。”
“你把圜儿教养得很好,我却没有把妹妹们管好,女子该学的、该懂的,她们都不会,我担心却无力改变,只好拚命争取军功,希望以娘家的背景,换取她们高嫁的机会。”
“这个想法没有错,但高嫁之后呢?未来的日子还是得她们自己过,性子脾气会决定日后她们将过什么样的生活,所以该学的还是得懂。”
钟家往来的多数是文官权贵,那些夫人一个比一个挑剔,蒋孟霜日子肯定不好过,即使有个美丽的爱情故事将她传为神话。
他无奈点头。“是。”
在无双眼底,后宅只是一亩三分地的小事,到孟霜手里,却成为无法负担的沉重,于是抱怨、忿怒、压抑、偏激……这样的孟霜,怎能把日子往好的过?
“我该怎么弥补过错?”
“蒋孟霜已经为人媳,你能做的有限,顶多能转告钟岳帆,让钟夫人多多教导,至于孟瑀,她现在几岁?”
“十岁了。”
“你在御前行走,府里的事很难照管得到,不如寻个教养嬷嬷回府,对孟瑀多少有帮助。”
前世的孟晟一路建功,蒋孟瑀顺利嫁入权贵之家,只不过她性子急躁、脾气乖张,不得公婆欢喜,虽有娘家势力依仗,未被休离,丈夫却将小妾一个个往家里抬,呕得她不时跑到尚书府向蒋孟霜告状。
“教养嬷嬷?你认同她们所教?”如果认同,她怎么会又怎么敢做出离家这样大胆的决定?
“我曾经认同过,我相信温婉顺从是这时代女子必备的功课,我也同意这种学习能让女人少吃许多苦头,你不能否认,过去我做得不错,只是……”她笑着摇摇头没再多说。
那个“只是”,他清楚。苦笑,孟晟说:“知道了,我会给孟瑀找个教养嬷嬷。”
“你愿意的话,钟夫人能帮这个忙,她把嫡女、庶女都教养得很好。”
钟夫人?不是婆婆而是钟夫人,这样的无双,怎么可能改变心意?“谢谢,我会亲自去拜托钟夫人。”
“其实,如果有个妻子帮你操持家事,你可以少操很多的心。”她似笑非笑望向他。
“别拐弯抹角,你想问的是,我为什么不娶妻子。”
“我不拐弯抹角,对,我想问,你为什么不娶妻生子?”他已经二十三,许多人在他这个年纪,孩子都可以出门打酱油了。
“因为不想。”
不想?是男性荷尔蒙不发达,无双皱眉,片刻后恍然大悟,他是Gay?如果是的话,她应该闭嘴、尊重……
说不定他可以成为她的男闺密。
“别担心,我不会用异样眼光看你。”她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满脸的体谅,开玩笑,她身体里面存着的是个现代灵魂。
“什么异样眼……”话说一半,孟晟才知道她在想什么,脸涨得通红,话卡在喉咙口,老半天才挤出一句,“我没有断袖之癖。”
唉,啧啧啧,反弹这么大?欲盖弥彰呐。
她笑着重申,“没关系的,我不会像世俗人那样。”
“我说不是!”他更急了,没被人逼成这样过,却被她几句话给逼得无处可逃,孟晟咬牙,她和她儿子一样坏。
“好、好、好,你说不是就不是,我绝对相信。”她举起两手。
但嘴皮上这样讲,表情却暧昧得让人跳脚。
“我说不是!”咬牙切齿不够,他连拳头都握起来了,如果敌军聘她当军师,他肯定屡战屡败。
“对啊,我相信啊,你不是、你真的不是……”她那个口气像在安抚阿兹海默症的胡闹患者。
啊!他爆炸了,额头青筋跳个不停。“十八岁那年,我和同袍喝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青楼,身旁的女子……很脏……”
这种丢脸的事,他打死都不对旁人透露半句,他连岳帆都没有讲,没想到……被她逼出来……
这不是他,不是沉稳若定的蒋孟晟,他好想挖洞……
第二次恍然大悟,她真的想错方向?原来是幼小的心灵受到严重创伤,以至于……惨呐,一个惨字形容不完,可怜的小青年被老鸨摧残,她同情地拍拍他的背说:“姊姊懂,放心,我保证,将来你一定会遇见好女人。”
这是安慰还是嘲笑?该死,他现在不想挖洞了,想直接把自己的心脉给震断。
他怒瞪她。“好女人?像你这种吗?”
“我?”无双一楞,摇摇头,这种话题不能太认真,于是她开始耍痞,“谢啦,我在你心里是好女人吗?说说,我哪里好?先讲啰,琴棋书画、温良恭俭这种事就甭提了,天下人都知道的,讲讲别人不明白的。”
话才说完,她发楞……这个口气、这个态度,这分明是二十一世纪的自己,是那个没有被伽锁捆住的自己,是那个提得起、放得下的自己。
这样的自己明明不容世道,可是,像突然间挣脱什么似地,好高兴、好开心,她又可以用这种口气讲话,又可以油条得像个男人,又可以和男人在市场上竞争……这感觉、超棒!
她很痞,但他很怪异,明明应该推开她攀在自己后背的手,明明应该骂她不守妇道,但是、奇怪的……他竟然喜欢她的口气态度,喜欢她的……痞。
扯扯嘴角,他说:“我又要开始怀疑你是不是岳帆口里的好妻子。”
她微微笑开,她已经当很多年的好女儿、好媳妇、好妻子,她自得自满、自以为这是蜕变后的自己,却发现……原来不是,她只是压抑,只是被舆论绑架,只是把真正的自己封印在五指山下。
“努力那么久、当那么久的好妻子又如何?还是阻止不了男人变心,与其如此,倒不如当个恶妻,把男人拴在裤腰带上,谁也抢不去。”柔弱无法为女人买到一世保障,也许强悍能办到。
“听到这套言论,你的教养嬷嬷会不会痛哭流涕?”
不知为何,他竟不觉得她的话离经叛道、不值得鼓励,反而高兴她脱胎换骨,不再沉溺于悲情,是他有问题吗?
她笑眼眯眯地望向他,影射道:“如果你爹娘不会因为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而痛哭流涕的话,我想,我的教养嬷嬷够坚强。”
他倒抽口气,她越变越坏了,坏女人、坏得让人咬牙切齿!他后悔告诉她那件事,那件他最难以启齿的事……
见他不语,她得寸进尺,靠上他的手臂,低声对他说:“姊姊告诉你,咱们男子汉呢,不但不能因为旧伤口就埋下阴影,反而要勇敢面对自己的恐惧、战胜恐惧,一朝被蛇咬,就要学着喝蛇血、啃蛇鞭、吞蛇胆,天天买一碗蛇肉羹当早餐。听姊姊的,有空去逛逛百媚楼,走走千娇苑,待‘功能’恢复,找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好事既成日,阴影消退时。”
前面还好,后面越讲越不象样,孟晟恼了,推开她的手,一个纵身跳下去。
又把她留在屋顶上?无双摇头失笑。
没关系,不是第一次了,反正明天清晨,她肯定会躺在自己的床上。
拉拉棉被,仰头躺下,看着天边一轮明月,无双轻轻吹起口哨。
她回来了……未来的燕无双再不会受制于人,再不会束手无策,命运,她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重生?是为着唤醒前世的灵魂,对吗?
第十章 情谊渐浓(1)
笑容挂在嘴角,孟晟心情飞扬。
昨晚,她又睡在屋顶上了,是他把她抱回屋里的。今晨她起个大早,一路送他到村口,她踮起脚尖,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下次你来的时候,姊姊希望能够听到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自然是他对女人……
呸呸呸,干么想那个,这不是让他高兴的点,他高兴的是,她问了他下次休沐的日期。
这是不是代表她期待他的来临?是不是代表他们的友谊不再需要其他的东西来证明?这个认定,让他很开心。
值过班,离开皇宫时已经接近午时,孟晟回家待不到一刻钟,就出发前往尚书府。
他不去霜园,反而转到静心园,圜儿还没用膳,反而坐在凉亭里,拿着书、摇头晃脑地默背着,认真的神情和他的娘一个样儿。
一样聪明、一样漂亮、一样认真,也一样……坏!
孟晟笑了笑,笔直朝他走去。
圜儿看见他,立即板下脸孔,五、六岁的孩子却有二十岁的老成,真不晓得他那个痞得不象话的娘是怎么教的?
语珊不动声色地走到小主子身边,表情和主子一样臭。
孟晟对圜儿说:“我们谈谈。”
“我们很熟吗?”圜儿轻嗤一声。
孟晟发现,他有一双像燕无双的眼睛。“过去不熟,不过如果你想和你娘联系的话,我们之间需要再熟一点。”
孟晟的话勾动他听觉神经,他说……娘?圜儿转头和语珊互望,该相信他吗?
防心这么重?孟晟皱皱眉头,从怀里拿出一个匣子递给圜儿。
语珊抢快一步,把东西接过手,打开……语珊激动了!
她压抑自己的兴奋,低声道:“是小姐!”
圜儿看一眼木匣子,蜂蜜甜甜圈?是他最喜欢的零食,是别无分号、只此一家的“妈妈心糕饼店”给儿子的特制商品。
猛地望向蒋孟晟,他信了,相信对方知道娘的下落。
“蒋叔叔,你可以告诉我……”
呵,翻脸比翻书还快,一下子就改口叫蒋叔叔,前一刻不是还质疑“我们很熟吗”。
孟晟及时阻止他,望望左右,刻意弯了身子、压低声音对他说:“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行吗?”
圜儿也乖觉地望望左右,“行。”然后拉起孟晟的手往自己屋里走。
不由自主地,孟晟嘴角上扬,笑出两道浅浅的法令纹,他……又和他的娘一样了,一心急就喜欢拉人家的手。
他的手心也是软软的、暖暖的、小小的,也是带着让人微微心动的感受,反手握住他,孟晟很高兴能与这对母子亲近。
进屋,语珍发现小主子和孟晟交握的手,拧了眉,却没有多话。
语瑄从屋里出来,见状微诧,虽轻咬了下唇,还是转身泡茶。
刚坐定,圜儿便迫不及待问:“蒋叔叔,你找到我娘了是吗?”
“对。”
“她在哪里?”
“我不能告诉你,我答应你娘的,不过……”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圜儿接过,急忙打开。
“小少爷,这是?”语珊看着这封与众不同的信。
“没有错,是娘写的,娘和我约定,信会写成横书,还有这一句,是我和娘之间的暗号。”他指指信的开头,笑出满口细碎白牙。
“真的吗?那快来看看,看小姐写什么?”
语珊一说,语珍、语瑄全凑过来。
Dear baby:
你还好吗?娘很好,日子过得很充实,做了很多过去想做却不能做的事。
记不记得娘曾经对你说过,人的一生总会碰到墙,但别傻得用头去撞,只要转个弯,就会找到另一处好风景。
娘本来以为你爹是我一辈子的锦绣大道,却没想到,半路遇上一堵爬不过、攀不上的高墙,所以娘选择转弯,不让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虽然转弯后的路,娘无法预知方向,多少会感觉害怕,但克服恐惧后,发现自己变得更勇敢、更强大。
所以现在娘很开心,因为娘变得强大、无所畏惧了。
娘变了,圜儿呢?还是害怕吗?害怕爹爹改变?害怕娘不在,没有人疼爱?乖圜儿,如果你仍然害怕,就诚着为自己勇敢一次,好不好?
我听蒋叔叔说,圜儿很棒,读书认真、做事认真,一年、两年、三年……娘相信,圜儿一定会长成顶天立地的伟岸男子。
只不过努力之余,别忘记让自己开心,好吗?
记不记得娘给你讲过的《彼得潘》,为什么男孩拒绝长大?因为长大会变得世故、变得不快乐,童年只有一次,娘希望你别太急着长大,别让自己太早世故老成。
学习会让你成就,但朋友会让你快乐。
听说祖父决定让你进宫陪皇子们读书了,娘一则以喜、一则以忧,高兴的是,你终于有同龄的孩子陪着长大,忧的是……皇子们生长在后宫,后宫是个复杂的环境,在当中长大的孩子,很难保持一颗赤子之心。
既然已经决定进宫,不免要与皇子们打交道,也许你会与他们成为朋友,也许你无法欣赏他们,娘只能提醒你一句,慎重择友!
至于霜姨,娘说过的,你可以不喜欢她,但别对她心生怨恨,因为,她将会是陪伴你爹一辈子的女人,你不会希望你爹孤老终生的,对不?
大人的世界很复杂,感情的世界更是幼小的你无法理解,总有一天你会长大,会明白爹和娘做的决定,但你要牢记,不管我们做什么决定,都不会改变一个事实——你是我们共同的儿子,我们会用生命尽心维护的儿子。
答应娘,和娘比赛,看看谁能把日子过得更好,好不?
听语珊读完信,圜儿严肃的小脸出现一抹惬意,他抓住孟晟的手,再次确定。“蒋叔叔,我娘真的很好吗?”
“对,她做的事让很多人感激,她从当中得到成就。”
语珊问:“小姐身子好吗?”
“略瘦了些,不过精神很好,老是有人逗得她呵呵笑。”说到这里,他的牙很酸,要不要想个办法把程大东赶出锦绣村?
精神好……那就好了,她们担心小姐和在府里一样,脸上笑着、心却哭着,她老是用温柔的言语安抚所有人,却安抚不了自己。
“我能去看娘吗?”圜儿问。
“只要你娘答应,我就带你过去,但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好,我可以写信给娘吗?”
“可以,五天之后我过来取信,多写一点,你娘很想你。对了,信看完记得烧掉,别留下蛛丝马迹。”
“好。”他也很想娘啊,他要把每天每天发生的事全告诉娘。“谢谢蒋叔叔。”
“你娘很担心你进宫伴读之事,她希望你置身事外,但我不认为这是好主意,无论如何,你在宫里必须替自己找个倚仗,这个人不会是太傅,更不可能是皇上,你只能从几个皇子当中去挑选。”
“我该选谁?”这种话,他不能问爹,因为一听到他要进宫,爹就满面愁容,也不能问爷爷,爷爷会说他是去念书的,其他的事不要多管。
“大皇子陈嘉勋,今年八岁,是沈贵妃所出,性格温和平庸,素来不喜欢惹事。二皇子陈嘉旭、三皇子陈嘉阳是淑妃所出,一个七岁,一个与你同年五岁,两个人都聪明机灵,深受皇上喜爱。这次你被选作三皇子的伴读,我倒是认为这两个皇子值得深交,进宫后,你再观察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