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没忘记,你不要说话,先听朕讲。首先,你已经不是钟夫人了,二十天前,燕无双已经因病过世,葬在钟家的祖坟里,所以朕会给你一个新的身分、新的人生,让你重新来过。
“朕明白你不愿意进后宫和一群女人竞争,没问题,朕会命人在京城寻个好地方,让你搬进去,朕会保护你、照顾你,你想做什么事都可以,朕会让你一世无忧、幸福快乐。”
她摇摇头,失笑问:“皇上,你的意思是金屋藏娇吗?”
“不行吗?”他可是皇帝,想做什么谁敢管?
“当然不行,所有人都在注意皇上的一举一动,所有人都在猜测皇上的心思,皇上以为能把无双藏得密不透风?不可能的,除非把我收藏起来后,皇上永远别出现,否则再密合的鸡蛋也有裂缝。到时御史上书、奏折纷飞,最后皇上只能有两个选择,一是让我进宫,二是赐死无双以堵住悠悠众口。请问,无双要如何自处?”
“你不信朕能护你?你以为朕会在危急的时候把你推出去?”陈羿眼底透出失望。
无双却笑得满眼温柔,没有生气,只是试着同他讲道理。“不,我相信皇上的决心和能力,我也相信皇上今天说的话绝非信口雌黄,只是天底下哪有绝对的事?
“三个月前,皇上相信礼王会行刺您,企图取而代之?一年前,皇上相信口口声声要与我一世双飞的岳帆会舍弃我,爱上蒋孟霜吗?多少我们曾经信誓旦旦的事,都禁不起光阴的推敲,多少意想不到的事,在我们身边轮番上演?
“更何况,我根本不想要皇上给的那种生活,我要自由自在、不被禁锢,我要发挥所长,不要依仗,我想找个能用一辈子专心爱我的男人,不必和别人分享,这点,在我离开尚书府时,皇上还不清楚我有多固执?
“我的原则是,要爱、请深爱,不爱、请离开,我从不强求过期的爱情。皇上,您在六年前选择赐婚同时,就选择对我放手了,为何现在还要旧事重提?难道我们不能像过去那样,当朋友、当兄妹,当可以提供彼此看法意见的知心人吗?”
她的脑袋是砖头做的吗?为什么苦头吃尽了,还不肯回头,陈羿气得想揍人。“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不要的机会是多少女人心心念念渴盼不得的?”
“我知道,我知道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愚蠢至极,但是对不起,我就是个自负又自私的女人。我自负,我不要成为依附者,不要一旦失去男人,便痛苦得无法生存。我自私,我不允许自己成为心机算尽的妒妇,我不允许自己变得面目狰狞。所以我不会让自己再陷入同样的困境,除非遇到一个男人,他愿意让我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唯一。”无双滔滔不绝,她知道自己必须坚定、必须说服皇上,否则她又要跌进相同的命运齿轮里。
“你凭什么认为,在我心目中你不是最重要的唯一?”陈羿反唇相讥。
无双忍不住想笑,这么简单的事啊,“我当然不是。皇上心目中第一重要是国家朝廷,是百姓子民,绝对不是我。岳帆心目中的第一重要是家族责任,是道德良知,也不是我。”
“你说错了,在我心目中,你比自己想象的更重要。”
“是吗?如果我要求皇上放弃龙椅,跟着我浪迹天涯、双宿双飞,皇上可愿意?”
“我……”她问得他无语。他怎么可以愿意?怎么能够愿意?他是皇帝啊,天底下千万百姓的归依,怎能轻易说放下就放下?
“同样的,我要求岳帆放下尚书府、蒋孟霜,他也不会愿意,所以我离开。”她望着他,告诉他燕无双从来没有改变过。
“你要男人为你放弃一切?不会有这种男人的!”男人都会将荣耀家族当成一辈子最重要的志业,唯一的目标是努力往上爬、成为人上人。
“也许有、也许没有,也许无双运气不错,终将会遇见,也许我的固执会让自己孤老一生,但我不会后悔自己的坚持。”无双叹道。
“怎么可能不后悔?你只是嘴硬,别忘记,你就是个女人,是女人都想要找个男人来依靠。”
“过去的无双确实认为身为女子就该以成就丈夫、依靠丈夫为终生志业。但经验教会我,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与其用泪水悔恨昨日,不如用汗水成就今天,所以我不想倚靠皇上,不想依附岳帆,只想实实在在地当燕无双。”
“全是借口,理由只有一个,你心里根本没有朕,对不?”
“不对,不是借口,而是再真诚不过的沟通。您是最最宽厚、最最仁慈的皇帝,您爱护无双的心,无双何尝不懂?只是我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太害怕妻妾相争的痛苦与后果,所以知道您的身分之后,无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心底那点不该有的念头给拔除。
“您不知道我对皇上有多感激,若非您的爱护、退让,六年前,您不会允许我用自己的方式追求幸福,即使岁月做出证明,证明我是错的,您依然没有弃我、怨我,真的,对于皇上,我只有满心感激。”
“可以为这个‘满心感激’退让几分吗?可以因为我的爱护,妥协一点点吗?”陈羿几乎是恳求了。
无双轻轻摇头,她何德何能?可……终究她只能说……“对不起。”
三个字,教陈羿恼羞成怒,所有女人都不敢对他讲的三个字,她一讲再讲、一说再说,半点不考虑他的心情。“你以为蒋孟晟就能给你你想要的幸福吗?”
皇上知道孟晟?!灵光闪过,无双苦笑,答案终于出笼。她知道跟踪孟晟数月的黑衣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了。
舔舔干涸的嘴唇,她缓声道:“他能给,我便愿意跟随,他不能给,我便自由自在、心无挂念。皇上,我不会再强求爱情婚姻,下半辈子,我只想为自己而活。”
“真的这么豁达?”而不是有口无心?
“是这个世界逼得我不能不豁达。”
“很好,我会证明给你看,天底下没有你想要的那种男人!”
陈羿想,只要他证明了,那么她是不是就愿意退而求其次?是不是就愿意接受自己的安排?是不是就会……
躲在自己的羽翼下,安安心心地成为自己的女人?
挂起志在必得的骄傲,他对她自信一笑。
第十三章 放弃就输了(2)
孟晟天未大亮,已经进了锦绣村。
他刚离开平阳侯府不久,皇上这边已经得到消息。
韩深派人把蒋家老宅守个滴水不漏,把一屋子女人全送到“秀色可餐”,而昨夜BBQ闹到子时过后才结束,今儿个满村子的游客都还在酣梦当中。
孟晟下马冲进老家,在看见坐在厅里的皇帝时,一楞!
居然是……皇上?!他伏地向皇帝叩首,目光却频频转向无双的房间。
“不必看,无双在秀色可餐,我命人把她们全送走了。”
所以皇上是要单独召见自己?既然如此,何必到锦绣村?
夜半宁冬先进侯府,禀告陌生男子拜访无双一事,不多久,韩深就出现了,他们交手,对方的功夫让孟晟一眼认出他就是跟踪自己的黑衣人。
黑衣人面无表情地丢下话——“知会一声,我家主子已经找到无双姑娘,午后,就会把姑娘带离开锦绣村,提醒侯爷,不要把动静闹得太大。”
黑衣人的知会让他心急火燎,跃上马背一路往锦绣村狂奔。
他恐惧,他不知道是谁要带走无双,他惶惶不安,如果无双不见了,他该怎么办?问号在他心头纠结,他喘息、他无法呼吸,想象力吓坏了理智,让他的脑袋无法分析。
直到看见皇帝,所有的事全通透了。
原来是皇上,是不愿意放手无双、想和岳帆公平竞争的皇上……
当对手是皇上,他有赢的机会吗?皇上可以逼岳帆为无双发丧,可以让他们的婚事不算数,那他呢?他有什么力量可以抗衡?
如果他落败了……猛地,像是凭空伸出来一只巨手,穿透他的胸骨,狠狠掐住他的心脏、他的肺,掏空他的灵魂……不行,他不能落败,他输不起无双,他好不容易找到幸福,好不容易知道自己的人生因何而瑰丽,他输不起她。
“爱卿,还跪着做什么?快起来!”
皇帝口气温和而无害,他却每根神经都绷了起来,心跳加快。“谢皇上。”
“是朕要感激你,谢谢你这段时日帮朕照顾无双,否则她一个孤身女子在外,不知道会遭遇多少危险,朕马上就要带她离开,在这之前,得亲自向你道声谢。”他一副无双代言人模样。
孟晟咬牙,他知道不明智,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保持沉默,即使对方是皇上。
“皇上说错了,属下并非为任何人照顾无双,属下是为自己而爱护她、照顾她。”
陈羿目光一凛,这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爱卿在说什么?无双可是你妹婿的嫡妻,朋友妻、不可戏,何况还是亲戚的妻子,莫非你半分不顾兄弟情谊。”
“在离开尚书府时,无双已经放下过去的身分从头来过,在我眼里,她不是任何人的妻子,而是属下心仪的女子。臣还得感激皇上下令命岳帆葬妻,让无双重获自由。”
孟晟反过来向他道谢,气得陈羿怒火中烧。
这不是正确的谈判手法,但孟晟顾不得、陈羿也顾不得,现在不是理智可以解决的问题的时候,他们像两只斗志高昂的猎犬,蠢蠢欲动。
嗤!心仪的女子?还真敢说,窃人妻子竟半点羞惭都没有,陈羿决定要收回对他的感激欣赏,决定要拿他当叛臣对待。
“朕不与你耍嘴皮,事实不会因为你多说几句话有所改变,无双是朕的,谁也抢不走。
但看在你救朕一命的分上,朕给你指点一条明路。
“记不记得在白马寺时,朕曾经提过的新华公主,回京后,朕将立刻为你们赐婚,为让你更配得上公主,朕自会再帮你官加一等,至于皇太后的赏赐,那就不用说了,新华公主是皇太后最心疼的女儿。
“怎样?娶新华公主进门后,你就是京里数一数二的权贵,便是岳帆也比不过你,朕将许你一世荣华尊贵。”他以胜利者的姿态,等着孟晟低头。
孟晟额露青筋、紧握双拳,他双膝落地,长揖不起,扬声,“请皇上收回成命,属下配不上公主。”
“配不配得上,全在朕一念之间。你最好考虑清楚,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你应该明白,抗旨的下场是什么吧?爱卿不会傻到为一个女人放弃拚搏多年的功名、放弃荣耀家族的使命,甚至放弃……自己的性命。”
说到最后几个字,皇帝语气间已见寒冰,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任谁都听得出来。天晓得,要是皇帝夺臣所好的事传出去,绝绝对对会‘名流青史’,只不过是好名还是坏名就难说了。不过,他一定要赢!陈羿脸上轻松,心头却吊着桶水,七上八下的,就怕蒋孟晟说出“不得体”的话。
“禀皇上,微臣……”
孟晟那副誓死如归的表情让陈羿害怕了,他急阻止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间挤出来似地,恐吓道:“爱卿千万要想清楚了,想想你两个妹妹,想想父母坟茔!”
孟晟闭上双眼,汗水湿透后背,皇上这是要他在生与死之间做出选择呐。
他能怎么选择?他无法放弃无双,放弃了她等同于放弃自己啊,他只能盘算、只能琢磨。
皇上需要岳帆为他制衡江家,绝对不会轻易动岳帆,而孟霜已经怀上孩子,钟家定会好好护住她,至于孟瑀……
如果他死了,一个弱女子,何劳皇上费心,所以……咬紧牙根,他赌了,赌上一切,为自己寻寻觅觅的爱情。
伏身一揖,响亮的叩头声,狠狠地撞上皇帝的心。
再起身,孟晟开口,“万望皇上成全微臣与无双。”
“你!”皇帝气急败坏,跳起来怒指他的鼻子,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男人,没见过连命都可以赔上只为着一个女人的男人……“蒋孟晟,你对不起你的父母、祖宗,蒋家以你为耻。”
“亏欠蒋家的,微臣来世再报。”
气急败坏,陈羿快被他活活气死,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不照圣心所想,他怎么……
“韩深!”
“属下在!”韩深进屋。
“割了他的脑袋!”
刷地,韩深抽出长剑,直指孟晟的颈项。
这时候,躲在屋里的无双再也忍不住,她冲出来护在孟晟身前,急问:“皇上答应无双的话,不算数了吗?
皇上真的要毁去无双最后的幸福,要我终生无依孤苦?”
天晓得,她有多感动、多感激,天晓得她的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他愿意啊,愿意为她放弃前途、家人甚至是性命,他愿意把她当成最重要的唯一,她再不是任何人的Second-love,她是First,她是蒋孟晟最重要的唯一。
看着眼前这对男女,陈羿挫败极了,他到底哪里做错,为什么要一次一次失去她?“你确定要选择他?”皇上问。
“皇上,是他选择了我,他把我放在前途亲人甚至性命之前,我无法不感动,无法不回馈,天底下,再没有男人可以这样为我了。”无双道。
无双的话像最锐利的长针,一下下戳刺着钟岳帆的心。
是,他到了,和韩深一起站在门边,从头听到尾、看到尾。
他脑袋被炸雷轰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很确定,孟晟从未与无双有过任何交集,为什么短短几个月内,他就变成无双的“最后幸福”?为什么他就愿意放弃一切请求皇上成全两人?
看着逃离钟家的无双并没有因为失去自己变得苍白而可怜,她没有生病、没有自怨自怜,她活得比想象中好,自信又回到她的脸庞,这是因为离开他的缘故吗?还是因为……有孟晟爱她的缘故?
怎么可以这样?一个是他深爱的妻子,一个是他最好的兄弟,他们怎么可以联手背叛他?
该死的!忿怒油然而生,钟岳帆不顾一切冲进大厅,他一把拉起孟晟,挥拳揍上。
孟晟本能想反抗,却在发现对方是钟岳帆同时,松开手,任由他的拳头不断落在自己身上。
钟岳帆又捶又打、又踢又踹,他恨得想扒了孟晟的皮!“蒋孟晟,你怎么可以,无双是我的妻子啊!你分享我每一封家书,你明知道我有多爱她,你知道她的离开是朝我心头狠狠剜去一块肉,你怎么可以偷走她?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
一句话、一拳头,他打得孟晟鼻青脸肿。
无双心急,却阻止不了他的粗暴,只好抱住孟晟、护在他身上,但是孟晟哪里肯,一拉一扯,他把无双收进怀里,任由自己的背继续承受岳帆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