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终于明白了,明白他为什么总说对不起,总有那么多的罪恶感。
她摇头,轻问:“你在这时候告诉我事实,是不是因为心软了?因为听到岳帆的痛苦、思念,因为觉得对岳帆深感歉意,你想要我回到他身边?”
“不对,告诉你是因为我不允许站在你面前的蒋孟晟是个小人,我同情岳帆,但是很抱歉,我是个自私的男人,我不允许你回到他身边。因为你走了,我会更痛苦、更思念,因为我的玻璃鞋花好久的时间才找到合脚的女人,因为我可以失去全天下也不能失去你,因为……无双,我要你在我身边。”
他的话让她松口气,幸好、幸好这次她终于排在第一位……
无双微笑,回答,“确定吗?连皇帝都可以拒绝,你能理解我对专一有多执着?”
她的笑松开他的心结,点点头,他回答,“我想,对于专一,我的执着不会比你浅。”
“看来,我们达成共识了。”
“我们一直有共识。”
无双再度感激老天,感激祂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送来这样一个男人。
门打开,圜儿走进来,在看见母亲同时,他像失速的列车似地朝无双奔去,无双展开双臂,迎接自己的儿子。
“娘、娘、娘、娘……”像在确定自己不是想象似地,他不断喊着娘。
无双紧抱住圜儿,同样地一次次喊着他的名字。
“娘,我好想你。”
“是啊、是啊,娘也想你,想你长高了没、长壮了没,会不会忘记怎么笑?能不能和朋友相处得好?有没有好好念书?有没有每天都想起娘?”
“想的,我每天都看娘给我写的童话书。”
“你一定不知道娘有多骄傲,娘五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啊?在同外公、外婆耍赖,想要偷跑出去玩,可我的圜儿已经开始在练武功、写文章了,娘每天都在想,我怎么这样能耐啊,竟让我生出这么优秀的孩子,一定是我前辈子烧了太多高香……”
她一句句说着夸张的赞美之词,听得孟晟笑不停。
哪有人这样称赞孩子的,就不怕把孩子给宠坏?不过如果能把孩子宠得像圜儿这么“坏”,那用力宠吧、尽情宠吧,千万不要歇手……
两母子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似地,一句接着一句讲个不停,直到他觉得被冷落了,才轻咳几声。
当病人就是有这种好处,他一咳,立刻成为瞩目标的,母子俩飞奔到他床边,异口同声问:“你不舒服吗?”
“对,我饿了。”
“我马上去做菜,你想吃什么?”无双问。
“想吃卤肉。”孟晟说。
“想吃猪排。”圜儿说。
“想吃红烧肉。”
“想吃炸鸡。”
“想吃……”
两人争先恐后点餐,无双才发觉这对师徒居然都是肉食恐龙。
叉腰、瞪眼,一根手指头在两人面前晃一晃。“不行!”她先指着孟晟说:“你,受伤的人要吃得清淡。”
她再掐掐圜儿的脸颊说:“你,小孩子要饮食均衡,不能偏食。”
说完,一个漂亮转身,说:“你们乖乖等着。”
带着笑,她走出房门,心想要做什么菜呢?清炒豆芽、煮三菇、烫白菜……
越想,笑意越浓,谁说男人主导世界很厉害?女人主导男人的胃,才更厉害好吗?
看着无双无比轻快的脚步,孟晟与圜儿对视,不约而同大笑。
“我的娘,是会给人带来幸福的青鸟。”圜儿说。
“不对,你的娘是会为王子带来幸福的灰姑娘。”孟晟说。
说完,两个人又相视而笑了。
第十三章 放弃就输了(1)
广场上BBQ的烤肉香,香气弥漫,无双帮着安排的迎宾舞、团康游戏,让公子少爷们玩得不亦乐乎,游戏结束,大伙儿也熟悉了,便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聊起白天打猎的状况,一个个兴致高昂。
少奶奶、小姐们聚在临时搭起的棚架里,一边品尝着难得的烧烤大餐,一面说笑。
原本无双担心高门大户的女子不喜抛头露面,会排斥BBQ这个活动,游客数不多时还好,就是自家人聚在一块儿玩闹一番,若游客多了,这项活动就得从清单上头删去。
没想到后来发现,游客们非但不排斥BBQ,相反地除了百花宴之外,这活动竟是最受欢迎的项目。
几经观察之后,无双才明白,对皇亲国戚而言,平日里被拘惯了,有这么个不拘礼的趣味活动,挺好的。
对普通的官宦之家而言,倘若运气好的话,旅客中有位某某公主、某某王爷,还能藉此攀上交情,就值回票价了。
焦荷花听着广场上传来的热闹笑声,恨恨扯下几朵花,满肚子怨怒。
自从给蒋孟云下过几次绊子,风言风语传到伯父、伯母耳里后,凡和游客有关的活儿,伯父、伯母都不让她碰,只肯让她打扫家里、做做女红,锦绣村上下人人忙得活络,唯有她,闲得就算想找人磕牙,也没人肯应酬她。
好端端的,她就被隔离了。连赵婶婶对她的态度也有些若即若离,而赵大哥更是看也不肯多看她一眼。
全是蒋孟云害的,若不是那只狐狸精迷了大家的眼睛,她哪会这么惨?
她穷极无聊地踢着地上的石头,这个时候,哪还有客人进村?里正大哥根本是故意的,故意派她到这里守着,不让她和贵人碰头。
她才不稀罕贵人,也没打算飞上枝头当凤凰,只是看着阿碧、大妞、喜春、阿芳……她们若不是干活挣了银子,就是得到贵人的赏赐,每个人口袋饱饱的,私底下都在讨论要请李文、李兴兄弟帮忙从京城带东西回来,只有她,穷得什么也买不起。
说来说去,还是蒋孟云害的!
为什么就没有人可以收拾那只狐狸精?!
两匹快马一前一后进入锦绣村,从看见林子外的九重葛路标开始,陈羿就忍不住雀跃,很快就可以见到无双了。
韩深说,锦绣村的一切全是出自“云姑娘”的手。
呵呵,云姑娘?他没看错人,他的无双果然是举世无双、才高艺绝的女子。
放慢马速,陈羿招手,骑在后面的韩深策马向前。
“你说,这个瓜棚也是无双让人弄出来的?”
“里正是这么说的,村人叫它迎宾棚。”
迎宾棚?她知不知道今天会迎来他这个贵宾?他迫不及待想去尝尝那个百花宴,去看看动物园,去撑篙入荷田了。
出了迎宾棚,陈羿看见一名女子在棚前跺步,听见马蹄声,她抬起头、望向来人,那姑娘模样清秀,笑起来时有几分甜美,她笑盈盈地迎上前,屈膝一拜。
焦荷花说道:“请问公子是哪一户人家的贵宾,我可以领公子过去。”
陈吴林赵江,今天来了五户人家,里正大哥安排将住所分成五个区域,锦绣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让游客摸黑一户户去找,也得耗点儿时间,希望她把人领过去,能得一点赏银。
哦、对,还得给他们收门票费,若没人发现……门票就不上缴了。
想着自己的小荷包,焦荷花眉开眼笑。
陈羿见她笑得这么开心,心情跟着大好,说道:“我找蒋孟云。”
一听见这三个字,焦荷花脸色迅速转变,她上下打量穿着夜行衣的陈羿、韩深,她瞎眼啦,又不是穿绫罗绸缎,怎么会把他们看成贵客?
哼一声,她轻蔑地斜眼瞧人。“公子也是蒋孟云的入幕之宾吗?果真是狐狸精,勾搭村里的不够,连外头也有念念不忘的野男人。”
她的冷言冷语说得并不大声,但内功深厚的韩深听进去了。
敢说皇上是野男人?这丫头活得不耐烦了,韩深目光转为锐利,往焦荷花脸上一射,她像被烫到似地,小心肝颤抖,吓得顾不得里正的吩咐,转身往村里奔去。
皇上瞄一眼韩深,似笑非笑问:“干么用冷脸吓坏小姑娘?欺负人吗?”
韩深垂首道:“皇上见谅,实是她出言不逊。”
“哦?她说了什么?一个字不落给朕说清楚!”陈羿倒想听听看一个小小村姑能有多“不逊”!
韩深为难,却还是低声转述焦荷花的话。
入幕之宾?陈羿咬牙,瞬地,他的脸比韩深更吓人。
“走,去蒋家。”驾地,他刷了一鞭,油亮的黑马快步跑了起来。
蒋家没有人。
宁春、宁秋在广场上帮忙,今晚厨房里虽然不必管饭,但原本说好要把BBQ的生意让给阿元和阿碧的,可阿碧的厨艺实在……平常家人吃吃尚可,要拿来换银子就真的太差强人意,因此她们还得帮帮忙。
宁夏、宁冬除打理家里之外,多数时间都待在学堂,也不知道是教书教出心得了,还是像小姐说的那样——
被需要是一种成就,而成就是人类赖以为生的重要条件。
总之,她们就是喜欢把时间花在学堂里。
宁冬不在,贺大叔陪着她去饭馆,和将军送来的大哥、大叔们开会,小姐买下的几十亩地已经开垦完成,庄稼也陆续种上,蔬菜瓜果和花丼的供应不会再出现问题,但肉类就麻烦了。
现在村民有旁的银子可以赚,鲜少人肯上山打猎、下河捞鱼,养的鸡鸭猪鹅数量渐渐减少,未雨绸缪,无双打算再买几亩地来养些家禽家畜。
否则万一日后所有肉类都得靠邻村供应,对方会不会抬价是一回事,光是来回载运,就得分派不少人力,与其如此,不如自己来。
屋里连灯都没有点上,是没人在吗?陈羿皱眉,韩深却听见后院传来声音。
“在后头!”韩深道。
他领着主子绕到后院,现在的厨房不再供餐,桌椅缸盆搬走后,后院空出一大片地,两个月前孟晟搭起的瓜架,已经爬满脆绿的叶片。
后院的门半掩着,两人打开门,走进甬道,朝声音方向走去。
现在是夜间部孩子的上课时间,他们的年龄在十五岁上下,和白天收的五到十二岁学童不一样,上的课程也不同。
一个走近,陈羿听见无双的声音了,嘴角不自觉上扬。
“现在我们来谈行销,你们都知道市场的重要性了,谁可以告诉我,如果一整个州县的人都不穿鞋子,那么对卖鞋的商人而言,这个市场是大或小?谁来说说?”无双问。
“当然是小,没有人穿鞋,老板要把鞋子卖给谁?”
“不,我觉得很大,如果能说得动每人都买一双鞋,老板就赚撑了。”
无双接口。“没错,如何说动不穿鞋的人买鞋,如何在没有市场的地方创造市场,这就是今天要谈的行销。
说说想法,如果是你,你要怎么说服不穿鞋的百姓买鞋子?”
“把鞋子做得华丽,就算不穿,摆在家里也显得气派。”
“走奢侈消费的路子,很好,还有吗?”
“找个人来演戏,在人多的地方假装踩到尖锐的石子,痛得流血,再让老板拿出一双鞋送给对方,就可以传扬穿鞋的好处。”
“不错哦,这是打广告,你居然会想到这一招。”
无双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们,才上课几个月,这些孩子越来越机灵敏锐,懂得举一反三,将来把他们放出去历练,一个个都会成为杰出的商人。
宁夏坐在教室后面对帐,随着游客越来越多,以及“秀色可餐”的开幕,收入丰富、帐也复杂得多,所以除去教书之外,她也负责起秀色可餐的帐目。
听见小姐夸奖,宁夏抬起头,却意外发现外面站着两名男子。
她合上帐本起身,无双注意到宁夏的动作,跟着转过头,一眼望去,惊吓住了,对着陈羿的笑脸迎人,她实在不晓得该做什么反应。
“皇……”她开口。
陈羿同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笑容可掬地望住无双,心定了,还以为无家可归的她,会过得很落魄凄凉,还以为失了根的女子,会像浮萍似地无所依恃。
可是,瞧!她的气色多好,虽是荆钗布裙,可满眼的自信、满脸的骄傲,一如当年的她。
那时她是怎么对他说的?她说:“皇上,无双不只自负,更是骄傲无比,我不允许旁的女子与我并肩,更不允许她们涉足我和丈夫中间。”
她那样信誓旦旦地表明立场,她不迂回隐射,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皇上,你不行,你不是我要的男人!
他因为她的口气而震撼,因为她的态度而惊艳,因为求而不得而深刻,他喜欢她,越来越甚。
后来她嫁给岳帆了,她渐渐变得温婉柔顺,像所有的贵妇那样,她再也不会同他针锋相对、坚持己见。
曾经他觉得她失去生动性情、索然无味,而现在,那个骄傲女子又重新站到他面前。
无双叹一口气,知道自己躲不过了,她对宁夏说:“你让他们习字、练珠算。”
“是。”宁夏再看一眼陈羿和韩深,犹豫着要不要等宁冬回来,让她连夜回京,把这件事告诉将军。
“黄老爷,前头请。”
陈羿扬眉一笑,不顾众目睽睽,竟拉起无双的手往外走,看得宁夏胸口一凛,下定决心让宁冬飞快回京。
陈羿不知道自己笑得多夸张,从见着无双的那刻起,他的嘴就没有合拢过。
几个月了,从钟岳帆和蒋孟霜成亲的那个晚上,韩深回报无双离府时,他就后悔不已,后悔自己的幼稚逼走无双。
他只是想向她证明,天底下没有任何男子会为一个女人守身如玉,即使再喜欢都一样,没想到,她竟然那样决裂地离开生活六年的地方。
一天找不到她,一天后悔,后悔越来越深、越来越沉重,压得他难以呼吸。
他是皇帝,是至高无上的人物,可这样的男人,竟连无双这种弱女子都无法掌控保护,他沮丧至极、挫败至极。
陈羿拉着无双走到蒋家后院后,他突然站定,回身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韩深懂事地纵身一跃,跳出蒋家围墙外头守卫。
陈羿看着无双,胸膛里有按捺不住的兴奋,忍不住了,他握住无双的肩膀,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他终于找到她了,他紧紧抱住她,从现在起,从此时此刻起,他再也不要放手。
他的胸口起伏不定,无双在他怀里感受到飞快的心跳声,慌了,她想起在密室里听见的对话,想起皇上要和岳帆公平竞争……
怎么办?她不贪心的,她不需要很多很优秀的男人,她只想要一个把自己摆在第一位的知心人。
待陈羿平复激动,她轻轻推开他。“皇上,你要做什么?”
陈羿无法控制脸上的笑意,实在是太快乐、太高兴、太幸福了,仿佛他们又回到当年那个错过的点,他又有机会拨乱反正。
“我要你,听清楚了吗?燕无双,我、要、你!”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分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