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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子之手(下) page 9 作者:蝙蝠

  展昭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缓缓移开,望着天空道:“那你的意思是,只要存了这个理由,即使她伤害了你,我也应当原谅她了?”

  白玉堂无言以对。

  人总有不能被碰触的地方,对展昭来说,他“不能被碰触的地方”就是白玉堂。

  他可以原谅任何事、任何人,但他不能原谅任何人伤害白玉堂,无论是八贤王也好,丁月华也罢,只要触到那片逆鳞,温文有礼的展昭就会消失无踪,八贤王原本就知道这一点,而丁月华也应当是知道的。

  因而,八贤王是故意的。

  但丁月华呢?

  门内,丁月华靠在门上,捂着脸蹲下。

  房间里,只听得见她重重的抽泣声。

  展昭永远不会原谅她。

  同样,她也永远不会原谅展昭。

  繁花谢,红碎遍地。

  春已逝,夏日正浓。

  第九章

  “展昭吾儿:

  为娘五月初四就到,等着!

  母”

  一阵寒风自展昭脊背后刮过……那张和纸条差不多的家信随风飘啊飘……

  ~f~a~n~j~i~a~n~

  “碰!”

  “碰!”

  “喵呜呜呜呜……”

  “碰!”

  “碰!”

  “喵呜呜呜……”

  午后闲暇,刚吃饱饭的赵虎剔着牙在开封府里踱步,走到展昭门前的时候,忍不住站住了。

  “白大人……”

  白玉堂蹲在展昭门口,手里抓着一把石子儿一个一个抛,懒懒答道:“干什么?”

  “您这是干什么呢?”

  “哦,练飞镖。”

  “碰!”

  “碰!”

  “喵呜呜呜……”

  赵虎冷汗涔涔:“可是白大人,您拿什么练不好,怎么拿咱府里的……野猫练呢?”

  白玉堂又抛起一颗石子,对他奸笑:“啊呀呀,这又有何不可呢?”

  一只不知被白玉堂从何处抓来的倒霉野猫,颤抖抖地窝在展昭门前,也不晓得是不是被他打怕还是打傻了,竟缩在那里也不敢逃,只将尾巴蜷成一圈,耷拉着耳朵,睁着溜圆的猫眼发抖。

  白玉堂丢出一颗石头,砸中猫脑袋……上方的门板,发出“碰”的一声,石头反弹回去,又掉在石板地上,发出第二声“碰”。

  野猫就好像被谁调教过的一样,准确地在第二声“碰”后“喵呜呜”叫一声,小小的声音可怜得让赵虎这种粗人都忍不住要怜香惜玉了。

  “白大人!”赵虎义正词严地说:“您怎么能用野猫做靶呢?看它多可怜啊!要让人知道你堂堂锦毛鼠居然欺负弱小,那还不坏了你白五爷的名声?”

  本来是好心,这话说出来却让人怎么想怎么不爱听。搁在别人耳里都不痛快了,更何况骄横无比的白玉堂?

  于是只见白玉堂笑得更加灿烂,举起满把的石子儿,对赵虎道,“哟,我还不知道呢,原来赵大人这么有同情心!”

  赵虎有几分得意:“那是自然,多亏了包大人平日的教诲……”

  白玉堂阴笑:“这么说来本大爷这一肚子的气,就可以不往这‘弱小’身上发了?那好啊……不如就用你代替吧!给我受死!”

  只听一声长长的惨叫,赵虎掩面而去,身后暗器漫天飞舞,砸得他顾头不顾尾,连滚带爬地逃走。

  白玉堂得意洋洋地叉着腰,满脸都是“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啊哈哈哈哈”的表情。

  “吱呀”一声,展昭的门开了,白玉堂扭头看去,那穿着蓝布衣服的大侠正弯身,将那只吓得全身僵硬的猫抱起来。

  “啊呀,展大人起来了啊?不知是不是刚才被小的打扰了呢?”白玉堂有点恶意地笑着说。

  展昭叹气:“玉堂,你是不是真的闲得太过了?逮住谁欺负谁……”

  白玉堂哼一声道:“岂敢岂敢!我白玉堂终究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不敢欺负你展大人,落在你手里的那点公道也不敢讨回来,只好欺负这些好起伏的了。”

  展昭苦笑。

  想一想就知道,这只老鼠八成又想起之前自己“欺负”他的事了,可那时候他又不是故意要那么做的,虽然事到临头也的确有点占便宜……

  咳咳,不管动机什么的怎样,他也是没办法啊,难道要他看着这只爱干净的没毛老鼠一直那么脏兮兮的样子吗?

  话说回来,那时候的玉堂,那柔软的身体,滑腻的皮肤,还有水下……

  “展昭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随着一声怒吼,一颗石头正中展昭脑门中央,留下一块指肚大的紫红印记。

  “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展昭蓦然惊觉,摸摸自己的鼻子下面,发现竟有两道红色正从中涌出……

  展大人不禁脸红了。

  “玉……玉堂,其实展某什么也没有想……”

  好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白玉堂气得直咬牙。

  是聪明人就不该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展昭不是傻瓜,当然不会再把话题往对自己不好的地方引。

  趁着白玉堂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将那只倒霉的猫放生,拍拍自己的衣服,笑容满面地走到白玉堂身边。

  “玉堂……”

  白玉堂愤愤地转头,不理他。

  “玉堂,我接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你骗鬼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你能笑得这么畅快?继续不理。

  “我娘,明天就来了……”

  借句民间歇后语,“老鼠爬花椒树——麻爪”,一听明白展昭在说什么,白玉堂顿时不只是麻爪,连脑袋也麻了。

  “你娘?你不是说她再过半个月才来的吗?”

  展昭愁眉苦脸地道:“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是前天接到的信,这几天忙着抓那个盗墓贼把这事都忘了,刚才才想起来看信……”

  “你怎么不连自己也忘了!”白玉堂跳起来大骂,转身就往展昭房间里冲。

  “哎?玉堂?你怎么了?干什么去?”

  “干什么?”白玉堂怒道:“当然是逃出去!我又不是没听说过展老夫人的手段!连你这种两面三刀的黑心猫儿都能养得出来,她本人也好惹不到哪儿去!我才不在这儿等死呢!先收拾收拾走人了!”

  紧追着白玉堂进房,看他在那里翻箱倒柜,刚才还愁容满面的展昭忽然奇怪地笑了笑,反手,轻轻将门关上,闩好。

  慌张的白玉堂根本没发现这边罪恶的一幕,只顾使劲地翻自己的东西,嘴里还不停地念叨:“那个呢?嗯嗯,在这里……对了,还有……奇怪?那个哪儿去了?快点拿上走……”

  “玉堂。”展昭出声叫道。

  “干什么!”白玉堂恶狠狠地回应。

  “你在找画影吗?”

  “那是自然了!没有画影我怎么走得了!”

  “画影被展某藏起来了。”

  白玉堂的身影停滞。

  白玉堂一脚踢开脚边的杂物。

  白玉堂气势汹汹地走到展昭面前,狠狠揪住他胸口的衣服:“你刚才说什么!”

  展昭微笑:“展某知道白兄绝对不会留下来和展某同甘共苦,所以不得不防患于未然,先把白兄的画影藏起来。白兄向来对画影视若生命,想来不会丢下它自己逃走吧?”

  好啊……好一个大侠展昭啊!白玉堂恨得牙根发痒,狠狠甩开展昭,又回头去那堆杂物中乱翻。

  “白兄?你应该知道展某是绝不会把你的画影,藏在你能找到的地方……”

  “我知道!”白玉堂对他吼,“所以我现在找的是你的巨阙!”

  “啊,巨阙我也藏起来了。”

  “……”

  也就足说,他早就预料到了白玉堂的反应,然后将一切白玉堂所有可能需要的东西都藏起来,以防万一。

  这只狡猾的猫!

  其实根本不是刚才才看到!是到刚才为止才做好应对的一切准备吧!白玉堂真恨不得用目光在他身上戳几个洞出来,然而想想还是算了,真把他穿个洞出来,真正心疼的还不是自己……

  他一边为自己的心软而生气,一边将展昭撇出自己的视线之外,一脚踏上房间里唯一的窗子。

  展昭眼疾手快,一把从后面将他抱住:“玉堂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以为没了剑你白爷爷就走不了了?做你的梦吧!放手!”

  展昭心中暗暗叫苦,早就知道这只老鼠不是好惹的,稍一不注意就得跳起来。早知道就不这么惹他,虽然他生气的时候那脸粉粉地透着红,可爱得很……啊,要是被他知道自己竟敢这么想,那他的死期怕也不远了!

  想到这里,展昭不禁汗颜,不得不努力把自己的绮思赶出脑袋,又是哄又是劝地把那只倒毛的耗子从窗台上抱下来,紧接着顺手关窗,断掉他的最后一条逃路。

  “玉堂……”

  展昭对老鼠使出了大堂上对付贼人的第一条法宝——怀柔。

  “难道你就想看着我一个人受罪吗?为了我们的未来,你至少也得给一点帮助吧?这时节是用不着程门立雪,不过至少也得站两天对不对?若是没有你的话,恐怕我站个七、八天都没用……”

  白玉堂愤怒:“你这只臭猫别说那么好听!其实根本就是要我陪你一起受罪是不是!”

  当然是……但展昭哪里敢点头,只能哼哼啊啊,顾左右而言他,反正怎样都好,只要把他留下来就行。

  在展昭的温言劝哄下,白玉堂的气也渐渐消了。当然,冷静下来以后他也不认为自己逃走有错。

  他见过展老夫人,那老太太剽悍到什么程度他是知道的,能养出这只白皮黑心猫的女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好惹;他有英雄气概,但不是用在这时候的,尤其自己和展昭的关系还是这样……

  他不敢想像被那老太太知道以后会是什么结果,反正只要想像一下他就肚子里直打鼓,要是真的发生那种情况的活……

  “展昭,”打断展昭言不及义的废话,白玉堂直截了当地问道:“若是展老夫人不同意的话,你当如何?”

  展昭沉默一下,道:“那就求她。”

  “求她还不同意呢?”

  “再继续求。”

  “还不同意呢?”

  “求到她同意为止。”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同意,你又当如何?”

  展昭闭上了嘴,无言以对。他不可能背叛玉堂,却也无法违抗母亲,即使二者不能共存,他也不能放弃任何一方。

  只是,这话即便告诉白玉堂他也不懂,在这只老鼠眼里只有黑白二色,不懂何谓妥协,也不会明白为何要妥协。

  他要的是“是”与“非”,展昭的答案却并非这两个之中的任何一种。

  白玉堂挣开他的怀抱,正色道:“猫儿,我不会莫名其妙地就和你在一起,你若愿意为我放弃你自己的想法,那自然很好,但我知道那并非你心中所想。我很喜欢你现在的模样,黑心的样子我也喜欢……”

  展昭的脸黑了一下。

  “所以我不想看你为难的样子,我喜欢你高兴,喜欢你在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时变成黑心猫,又能立刻变回包大人身边的那只御猫……

  “如果跟我在一起会让你为难的话,那你也会让我非常为难。我不想逼你做选择,你也不要逼我。”

  展昭默默放开他,眼中闪过轻微的痛楚。抬起一只带着粗厚硬茧的手轻轻抚过那如水的长发,他低声道:“那你要我如何?屈服于我娘,放你离开?”

  “那又有何不可?”白玉堂嘴里这么说,表情却和所说的话完全对不上,那双漂亮的老鼠眼……不,桃花眼里,满满溢出的都是愤恨的意味。

  这么明显的意思,展昭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于是展昭笑了,他笑着从身上摸出一块玉佩,在白玉堂戒慎的目光中解开他的领子,白玉堂不明所以,还以为他要占自己便宜,便伸手就去推他。当然他没有用多少劲道,所以展昭很轻易地拨开他的手,将玉佩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白玉堂举起那块玉佩,不管是手感还是观感都告诉他,这并非他当初送给展昭的那一块。

  因为比起那块来,这块的质地和手工都更加地……差!简直差到不能再差了!

  这只蠢猫!白玉堂暗骂。他不会是又上当了吧!

  “这个是?”

  “这是我爹当初买给我娘的,后来我娘送给了我……”

  原来是这只蠢猫的爹!看来他鉴赏东西的眼光和他爹完全是半斤八两,要不怎么连差劲的程度都差不多呢?

  “……让我送给我娘子。”展昭笑眯眯地说完这一句的尾巴。

  短暂的静默。

  白玉堂暴跳如雷地狂扯那玉佩的绳子:“你这只天杀的臭猫!你快点给我把这个该死的东西拿下来!展昭你信不信我杀了你!我真的杀了你!这回我绝不会心疼!快给我拿下来!你笑什么!再笑真的杀了你!”

  展昭既然说得出口,自然就有胆量迎接老鼠的熊熊怒火。

  这老鼠发狂他是不怕的,反正门窗都关了,只要没他这只猫的同意,老鼠到死都逃不出去,这样他就有充足的时间和他慢慢磨,总能等到老鼠同意的那一天。

  猫向来都是老鼠的天敌,这一点他从来不怀疑——话说回来,老鼠爬到猫脑袋上的事也不是没有,可最终还不是得乖乖待在猫的身下……不,爪下。

  不过让老鼠再这么挣扎下去,玉佩倒是不要紧,那根线却在玉堂白皙的脖颈上勒出一道道红色的血痕,看得他心疼不已,慌忙抓住了那双乱舞的鼠爪。

  “玉堂,玉堂,我是说笑的!那个不是给我娘子的东西,是我娘让我拿着护身的!我娘怀我的时候,我爹从庙里求来这观音给她,说是不让恶鬼近身。

  “如今她说她用不着了,但包大人日审阳夜审阴,开封府里肯定有很多鬼,我既然在开封府供职,在这些地方还是小心点好!”

  他不解释也罢,这么一解释后白玉堂反而更怒了:“这和那个有什么不同!你现在把这个给我,难道不是想我给你怀一只小的?做你的梦去吧!”

  白玉堂挣扎得厉害,稍一不小心就得让这只白鼠挣脱了。展昭不得不更用些力将他抱紧,笑叹道:“玉堂,玉堂,你明明就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白玉堂恶狠狠地看着他。

  展昭道:“这玉佩本就当归展家男丁伴侣所有,是妻是夫又有什么关系?你若想做‘夫’,我让给你就是。”心里暗暗在后面加一句:夫就夫,大不了回头在心里多叫几声“夫人”,没啥区别……

  炸毛的白老鼠慢慢平静下来,很乖地依偎着他,但眼神里依然带了几分愤怒。

  “你我二人的关系必定不能见容于世,这一点咱们以前便已是非常清楚。然而即使如此,展昭也做好了准备,愿与白玉堂耗一辈子。

  “可现在展昭什么都不能给你,甚至不能与你在他人目光之中拜下天地,只好做我唯一能做的,将这属于展家的信物给你。

  “请你记住,它便是展昭心意的证明,无论它生、它死、它碎、它失,展昭此心,矢志不渝!”

  听着展昭坚定的誓言,看着展昭温柔却坚毅的脸,白玉堂挑了挑眉毛,忽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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