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有什么话起来说,别跪着。”齐媚娘也是手忙脚乱的,好声相劝。
三人僵持不下,等她终于哭累了,逮着了她一个松手的瞬间,观月连忙把人连拉带扯的拉到一边去。
她自己要找死他不管,但是牵扯到齐娘子就不行!
当初主子是怎么不顾陛下还有贵妃的面子,硬要惩治顺王爷,就为了替她出气的事,他可还记得牢牢的呢!
他和观日也都明白齐娘子在自家主子的心里有多重要,这小姑娘竟对她又拉又扯又闹的,看得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观月管事,你也帮帮我、帮帮我吧,帮我求求王爷呀。”
观月先是一愣,然后脸色一冷,斥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跟着主子多年,少在外头走动,就是前头那些送礼来的人也不大知道他是谁,怎么这个小姑娘会知道他的名字?
他往深处一想,忍不住冒了一身冷汗,觉得这必然是有人算计的结果。
齐媚娘第一次遇见这样的阵仗,她疑惑的看了看他们两人,忍不住问:“观月,你认识她?”
观月之前带这些女人进来的时候并没有仔细看过每一个人的容貌,因为她们不过就是“礼物”,长什么样子并不重要,直到齐媚娘这一问,他才想到要看看她的面容,这一瞧,倒是勾起他一点回忆。
“是……是容儿?”他有些不确定的唤着。
眼前的人虽然比他记忆里的那张脸蛋还要成熟了一点,但那五官却是没什么差别,尤其是眼下的一点红痣更是不容错认。
张容儿点点头,哭得水汪汪的一双眼望着他,“奴婢正是容儿,还请观月管事替我通报王爷一声,奴婢有要事禀告。”她用起了以往习惯的自称。
观月虽然许久没见过她,但看她这副模样也知道事情不对劲,还在想该怎么处理呢,齐媚娘就先开口了——
“观月,就答应她吧,她说的是真的。”齐媚娘说着,心中却是暗叹可惜。
直到静下心一看,她才发现这个容儿……她面相并非奸巧之人的长相,却带着煞气,而且煞气还颇重,代表近日之内死于非命。
尤其是她刚刚说有要事禀报的时候,那周身煞气更重了,让她瞬间明白这女子想来是掌握了什么秘密,而且接下来可能会因此送了命。
不过因为相面所得,所以决定相信容儿的事自然是不能老实说的,总不能说自己是知道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观月还有些犹豫,毕竟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外头布下的网正在悄悄收拢中,可禁不起什么意外。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寒郸零清冷的嗓音传来。“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堆人在这里吵吵闹闹的?”
齐媚娘先迈步走了过去,把事情大略说了,不过没提张容儿扯着她的裙子让她救命的事情,只是表示她有要事要说。
她怕他不信,还特别强调地说:“我刚刚看了她的面相,有些……不好,她的话应当是可信的。”
寒郸零明白她的能力,也就没有多问,淡淡地扫了地上的人一眼。
“把其它人处理好,再把她带过来,我倒要问问是什么要紧事。”
张容儿的故事很老套。
他们一家本是寒郸零栖身别院里的蔚工,爹娘都有一手好手艺。几年前,寒郸零避居到山里,就连别院都不去了,他们也趁这个机会干脆离了府,反正有着一身的手艺便回江南家乡去做点小生意。
一开始很美好,张容儿的爹娘手艺不错,开了家小餐馆,生意也挺好,可惜也因为这样沦为别人下手的目标。
没多久,地痞流氓纷纷找上门来,借着各种由头讨钱花用,张家人想要告官却被街坊邻居给劝下了,说城里的官跟这些地痞流氓是同气连枝,以他们那一点身家哪里禁得住告官的程序。
张家四口百般无奈之下只好卖了铺子,拿了一点点的银子又往别城去,这次连馆子也不开了,只摆了个小摊子,幸好小摊子的生意再好赚的也有限,一家人总算可以过上安稳日子,谁知道前一阵子,突然有士兵冲进他们的住所,硬把张容儿绑走,说是最近来了一个王爷,要找些相貌好又有些手艺的女子去伺候,就不由分说地把她拉走了。
张容儿一个小姑娘哪里抵得过那些士兵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爹娘被打倒在地,自己被拉到一处宅院里。
宅院里有许多像她这样的姑娘,大家全部哭哭啼啼的搞不清楚状况,接着有人进来说是教她们规矩又逼她们签了卖身契,一段时间后又从她们之中挑了几个送到这里。
张容儿和其它姑娘一到,就看见有好多妖娆娇媚的女子等在前厅了,她心一凉,明白那“伺候”王爷的差绝不简单,因此才拚死拚活地求救。
寒郸零听到这里,没什么反应,只淡淡的看着跪在下头边哭边说话的张容儿,“就这样?那等等我让观月把卖身契还给你,你领了便回家找爹娘去吧。”
张容儿咬着唇,像是还有话要说,迟疑了半天,见他没有要问的意思,头直接点地,撞出一声轻响,然后抬头,再度开口。
“不只是如此,王爷,被关住的时候奴婢不小心听到了一件事情,还想请王爷还江南的百姓一个公道!”
寒郸零看着她,点了点头,“说吧。”
张容儿咬牙说着,话里满是怨恨,“我们被囚禁的地方,除了姑娘的哭声,偶尔还能听见一些孩子的哭声,有一次夜半醒来解手,正巧听到那些人说孩子是他们去拐来的,甚至是强抢贫困人家的孩子,看长得不错的就……”
寒郸零听到这里,冷沉下脸,“你说的可是真的?”
竟然还拐卖人口!这比贪污还要严重了。
她咬了咬牙,“是!民女说的是真的!后来有一日我偷偷去看过了,那院里的确关了不少孩子,在江南这儿,民女时常听见有人家的孩子莫名丢了,乡下地方更是有直接闯入民宅拉走孩子的,甚至富贵人家的孩子也有被绑的,但大多可以寻回来,就是要奉上不少银两。”
话说到这里,寒郸零和齐媚娘哪里还有不清楚的,这已经不只是普通的拐卖人口而已,如此明目张胆,十成十是有官府的庇护,和那些地痞流氓一起狼狈为奸,就为了赚取银两。
齐媚娘以前从书上读到江南如何如何的好,乡情多么的纯朴,有许多文人雅士,别有一番风流,谁知道这里头的黑暗,根本让她无法想象。
寒郸零虽然震惊,却也没有马上信了她的片面之词,而是淡淡问着,“你对这件事情太过上心了,告诉我原因,否则我无法相信。”
张容儿一听,眼眶又红了起来,嘴唇蠕动几下,最后还是忍不住痛哭失声。
“我是个姑娘家,这样被绑走,名声也没了,就是死了也无所谓。但是、但是我弟弟还小,是我爹娘的命根,怎么能……那些人怎么能把他绑走,还说要卖到那种肮脏地方去!我若不是听见了弟弟的哭声,半夜偷偷寻了去,我也不知道那些人丧尽天良至此!我已经求救无门了,只能赌着这唯一的机会来求求王爷!”
其实她不确定自己会被卖给谁,甚至不知道自己说出来之后会不会被人灭口,但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只能拚了命去试试。
齐媚娘看着她痛哭的模样,不禁鼻酸,扯了扯寒郸零的衣袖,轻声说:“你……如果可以就帮帮她吧。”她从小便陆续丧亲,看到如此情景,最是忍不住的。
寒郸零其实有八九分信了,又见齐媚娘红着眼求情,于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让人把张容儿带下去,才轻搂着她好好安慰。
“会的,等等就让人去查,他们做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总会有报应的。”
齐媚娘抹着泪,靠在他怀里,哽咽道:“以前总以为我们就是最惨的了,没想到……唉!比起来,你我实在是幸福多了。”至少活得自由、活得无所畏惧。
寒郸零没说什么,只是紧握着她的手,给予无声的安慰。
只是他的手温柔的安抚她,表情却冷沉。外头正好要收网了,那些人上上下下一个都跑不了,而他也不会让他们跑了。
如果老天爷还没来得及给他们报应,那就让他来吧!
反正他没多少日子好活了,也不在意再开一次杀戒。
别人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却不在意在人生的最后,刀起刀落,惩不法之徒,除不平之事。
因果报应,总该要有人让他们明白一次!
第9章(1)
寒风清让寒郸零下江南去整治官员和弊案的时候,并没有想过他会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
寒郸零调了一支军队,在夜深人静之时直接封了江南的几座大城,接着派皇家禁卫军照着他开的名单到各个官邸去抓人,每座府邸都贴上封条,抄了所有的家产。
第二天一早,遣人押着所有贪污官员到各城菜市口,当所有百姓面前宣读这些官员的罪状,那些都是寒郸零这些日子以来,让手下人查出来的,甚至是张容儿说的拐卖人口,他也拿到了关键的分赃账册,当场让那些官员吓得屁滚尿流、脸色发白,而听闻内情的民众响起浪潮一般的挞伐声。
刀起刀落,一日之内,凭着皇帝的手谕,江南官场就落下了近百颗人头,而那些犯官家眷,男女分开关押,等着晚些再去处理。
连续三日,江南贪官喷溅的鲜血几乎将菜市口给染红了一片,上上下下从三品大员到九品小官无一幸免。
虽是大快人心,但也有浓得无止境的悲哀,这些本该为百姓谋福祉的官员们,竟然是害得许多人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而也有不少莘莘学子为此痛哭,苦读圣贤书却抵不过白银几两的诱惑,一场弊案可以掀出这么多的官员,上上下下几乎找不到清白的,让他们痛心不已。尤其是看到他们认真誊写的卷子因为试题外泄,所以被官差一把火全烧了的瞬间,所有学子更是流下只有自己才明白其中滋味的泪水。
百姓们看着官吏一个个的人头落地,除了心寒外,更加忧心吏治的败坏,他们对于未来是否能有清官出现几乎不抱希望。
定南王的名号响彻天清皇朝,就连寒风清每日上朝,光看那些伏法的官员名单还有密密麻麻的罪证都看得发晕。
而寒敬询却是怕得手脚发软,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报复行动都还没开始,寒郸零就已经取得先机往他身上狠狠的捅了一刀又一刀。
赵三顺惨白着脸回来的时候,他心中更是惶恐,因为赵三顺快马带回来的消息是——定南王还没收手,打算彻查到底,谁来说情都没用。
江南,是他的封地,那些事儿他就算没亲自动手,也多少都有参一脚,现在要彻查,那他……
寒敬询光想到当初寒郸零淡笑的看着自己被压在凳子上打的模样,忍不住发了狠,眼神阴鸷的下令。“他既然要下狠手,我们也不必留情。”他话里满是狠戾,“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他上西天!”
赵三顺原本的安排是,让人闯进寒郸零他们在江南的住所掳人,然后途中宰了寒郸零弃尸野外,女的就直接带回来,没想到才刚下江南没多久,人手都还没安排妥当,接连数日的腥风血雨就让他吓得只差没连滚带爬的逃回京城。
而现在,王爷却说要将定南王给除了?!饶是他坏事做多了,也不禁心中有些忐忑。
“王爷,那毕竟是您的叔叔,会不会……太过了?”赵三顺小心的问着。
寒敬询冷笑,“那也要人家先把我当侄子才行,没看到你主子我这几天才刚能下床走动?哼!当日之事我可记着了,他不但没帮我求情,眼神还彷佛恨不得把我给打死了!”
赵三顺知道他的伤有多重,毕竟是他跟着太医去抓药的,这些日子王爷又喝又抹的,养了好几天才勉强能够下床走动而已。
见赵三顺没马上回话,他冷眼瞧着他,“你今儿个倒是手软,须知,他要是查到我这里来,我逃不逃得了都难说,你是绝对跑不了的,你可要想清楚了。” 赵三顺想到那推成一排的头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点头应诺。
“是!小的马上就去办!”
“嗯,记得要做得干净利落,否则我也保不了你。”他再一次提醒。
他可不想因为除了一个定南王,招来父皇的不喜和忌惮。
京城里有人开始算计,江南则是迎来秋日后的第一场细雨。
天气似乎冷了起来,秋风一阵阵的吹,偶尔夹带细细雨丝打湿了人脸,也打湿了江南各大城石板上的暗红血渍。
一圈圈的暗红逐渐扩散,染出了无边的肃杀之意。
江南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后,寒郸零打算准备回京城,至于有些还没处理完的杂事,他已经点了几个勉强能办事的来处理,而京城里也快马派了几个官员临时上任来接手这儿的空缺。
至于他们是否适任,寒郸零倒不担心,一来他已经看过那些人选,大多还好,虽不是顶尖的,但尚算堪用,二来嘛,则是他们来时首先经过的就是被血染红过的菜市口。
据观日回来后所禀告的,那些官员里,几个胆大的都吓白了脸,几个没胆的,当场就吐了一身,让他还得连忙找个地方打水让他们先清理一番。
见事情差不多了,寒郸零干脆丢下所有工作,带着已经在院子里憋了好一段日子的齐媚娘一起登山游赏。
时已入秋,江南景致依然未显萧瑟,整个山头郁郁葱葱,看起来颇有精神,地上开满各色野花,也别有一番雅致。
寒郸零牵着齐媚娘的手,慢慢地走在山间林道上,观月、观日加上自愿留下的张容儿则远远的跟着。
齐媚娘侧头看着他,这些日子的辛劳让他稍有好转的身体又快速虚弱下去,本来就苍白的脸更加看不见血色了。
只是即使如此,他还是记得她不爱待在院子里,硬撑着坚持要陪她出来走走,甚至若不是她坚持要先坐车上到山巅处,他还想从半山腰就陪她下车走上来。
她担忧的眼神太明显,让寒郸零低头回望,温柔的笑问:“怎么了?”
“没事,只是怕你身体不舒服。”
天气才开始微凉,他已穿上微厚的袄子及披风,最近偶尔也会听见他闷闷的咳嗽声,但每次问他,他总是含糊带过。
其实她知道的,他的命数即将走到最后,看来她的八字再硬也只够待在他的身边不至于被煞气给波及得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