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机会到外头走走,齐媚娘自然是十分开心的,哪有半点不乐意的道理。
她想过了,自从决定与长福在一起,她替“先夫”守孝的事就只是个心意、是仪式,诚心最重要,因此不管去哪都可以做,自然也不会因为江南行而受阻。
见她那着急的样子,确定了她是真的想去、没有半分勉强,寒郸零才表情温柔地点点头,“那好,等你身子养好了,我们就收拾行李下江南。”
齐媚娘一想到要去玩,心里就有点急,略着嘴,“我这外伤看起来是可怖了些,其实也没什么,又没有伤筋动骨的,就是累了点,七天……不!顶多三天就能够下床了!我们赶紧去吧?”
见她傻傻的不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他有些不舍地将她轻拥入怀,嗅闻到她向来带着淡淡清香的身子染上了苦涩的药味,他心疼不已。
他哄着她,“我们不急,反正一时还走不了,你好好养身体,过几天我们再走。”
齐媚娘见他这么说,以为他还要准备些什么,也就不再强求,但还是忍不住嘀咕,“其实真的没什么,就是累了点,完全不需要躺的。”
他不能说实话,又没别的法子让她好好休息,只能祈求的望着她。“多歇着让我安心好吗?我总怕……怕是我害了你的……”万般无奈下,他也只能使出苦肉计。
他一直不提,不代表他忘记这回事,听到媚娘出事的时候,他心中除了怒、除了慌,还有这一点猜测和忐忑让他安不了神。
他总想着是不是这段日子两人毫无顾忌的接近才让她招来这样的祸事?又想着如果他们没有在一起的话,她现在的日子会不会平静许多?
这样想着,他又担忧她当初是对他许诺过,可如今还会一如初衷吗?还是会因为这次的事情而对他心生不满?
种种的猜测、不安,虽在她醒来之后那依旧满是关怀和宁静的眼神中得到了舒缓,但是现在却因为自己的苦肉计又把这件事情给勾了起来,他忽然有些不敢看着她了。
他哀求的口气让齐媚娘瞬间慌了手脚,急急的从他怀里探出头来,语气急促的说:“才不是呢!那都是那个什么王的错,跟你有什么干系?”这一切都是那个浪荡子的错,跟长福有什么关系?
说句大不敬的话,是陛下和那什么贵妃不会教儿子,教出这样一个人渣。如果那是她生的,还真不如一落地就掐死算了,免得出来为害世人。
“真是的,人家说养女不教,害人全家,但像那个浪荡子,才真是养儿不教,害了千千万万个人家呢!”
齐媚娘劈里咱啦说了一堆,却只见他沉默的回避她的眼神,她先是愣了下,然后想到他的心结,不由得心中窜起一把火。
“寒郸零,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齐媚娘小手握拳,轻槌了他的身子几下。
他抓住她的手,轻蹙着眉,低敛的眉眼里有着复杂的情绪,他知道自己不会再放手,但想到她若是因为他一次又一次的受伤害,他的心就宛如在热油中般的煎熬。
他低语着,“我没有胡思乱想,我知道我不可能放手。”
齐媚娘可不相信他这套话,逼他直直看着她的眼,看到他眼中尚未收起的迷茫,她坚定的、慢慢的一字一句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说了,人各有命,今天若我因你而死,那也是注定的,我也心甘情愿,所以你不用想得太多,我们都有各自的命运,假如真有那天,我不怨,也不悔。”
他沉默的紧紧搂着她许久,深深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这样一番谈话又耗了她不少精神,得了他这句话,没多久她就窝在他怀里再次沉沉睡去。
他让她在床上躺好,温柔的眼神一次次的描绘过她的眉眼,然后落在她的唇上。
窗外夕阳慢慢落下,收拾好了一地的金晖,又落下了一层再一层的浅浅月晕。
他看着她的睡脸,在心中低喃——
我何其有幸能够遇见你,媚娘。只是,我们又何其不幸?在我终于找到了真心可托的人后,却又明白自己不久于人世。
幸哉?哀哉?我已经弄不清楚,我只愿在我还有呼吸的每一天,都能紧紧握着你的手,幻想我们白头到老的模样……
第8章(1)
定南王要下巡江南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甚至连皇帝给予他的无上权力,也让人议论纷纷。
只是那些没干系的自然是看热闹,那些被牵扯在内的,却是各个胆战心惊。 在官场待久了,见识过定南王手段的人,无不全身都打起了哆嗦,就怕自己也成了被清算的一员。
而那些入官场不久,甚至不清楚定南王底细的小官小吏们,则是开始狂打听他的喜好。
在他们看来,就算今日来的是皇室中人又如何?人哪,就是脱离不了色权钱的诱惑,只要能够知道他的喜好,那拿捏住一个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只要讨好了定南王,他们离官运一世亨通也就不远了。
江南、京城两处因为这个消息而躁动起来的时候,一条不大的船完全不受影响,慢悠悠的开在汝水河上。
这艘船没有华丽的装饰,也没有善歌舞的伶人助兴,甚至没有太多的仆人伺候,就是驾船的船夫也不太与人搭话,船上除了包船的一对夫妻、一个蔚娘,就只有两个随从而已。
船夫偶尔也会接几趟回江南探亲或是访友的客人,他猜这对夫妻便是如此,要说有哪儿不同嘛,就是这家人赏钱给得痛快,晚上也会多烧两个小菜给他下饭,这样好的差事让他开始期待回程的时候,他们也能包了他的船。
船夫怎么想的寒郸零一行人自然不知道,他们就是专注在自己的事,每到一个地方,观月和观日会有一人下船去采买东西,上船后再向寒郸零禀报一些消息。 齐媚娘见他们说正事,本来也是想避开的,但是在经过上次那回事后,寒郸零大部分时间都要她待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包括夜里也是一间房,而且这船上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好避,见他不在意,她也就拿了针线坐在另外一头,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做自己的事情。
寒郸零斜卧在软榻上,旁边是一杯热热的茶水,还有齐媚娘刚刚替他剥的一盘小杏子仁,他垂眸听着观日打听来的消息,嘴角微勾,喜怒不显。
而即使观日向来稳重,一边说着也忍不住黑了脸。
“江南官场上上下下几乎都一个样,以上次的水患来说,京城拨了十万两救助灾民,可一层层的落下来,到江南知府的手上时只剩下五万两,江南知府倒是不太贪,只抽个一千两就将银子往下给,但是河官、监管等等大小官员东抽西取的,最后落入灾民手中的,寥寥无几。
“另外还查到,这次江南弊案之所以闹了出来,不只是因为赈灾款项落得太少,而是除了银两,当初还先批了让江南四周的仓所开仓放粮,结果仓是开了,却有百姓吃了发放的陈米而一命呜呼,我们取来当初赈灾发的米,小的已经看过了,几袋米里,状况最好的反而是掺了石子粒的粗米,另外吃死人的那几袋,里头的米几乎都快烂光了,长出了又青又白的霉,就算吃不死人也得送掉半条命。”
观日一口气说完。这一整治下来,江南肯定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中。
只不过,江南官员敢这么胡作非为,草菅人命,就是真的定了罪,也是罪有应得。
齐媚娘没想到会听到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忍不住惊呼。“什么都已经发霉的米也让人吃?那不是存心害死人吗?而且就是掺了石子的米也不能吃呀,大人吃都会喀嗓子,更不用说是孩子了。”齐媚娘惊呼后才想到自己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抱歉的看了两人一眼,然后又忍不住小声的囔,“这种事情连我都知道,那些当官的人怎会不知道呢?”
寒郸零不介意她打断他们的话,浅浅笑着,眼底却带着冷意,“是呀,你都知道的事情,怎么那些通过了乡试院试甚至是府试殿试的人却不知道呢?想来不是不知道,而是失了良心,让他们即使明明白白也要装胡涂吧!”
观日在一旁垂手不语,心里清楚的知道,这是主子发怒的前兆。
寒郸零往窗外看去,汝水河广阔的河面上偶有几艘小船在捕捞鱼儿,天边几只鸟儿斜斜的飞过,是一片悠闲自得的渔乡景致。
只是,谁知道这样平静的水面下葬了多少的冤魂?
他想起前几天收到的确切消息,前些时候的水患不能算是真的天灾,主因是有人在修建水利时偷工减料,本来该有十尺的堤防足足少了五尺,就是那五尺也不是用顶好的料建的,水患一过,从残破的堤防残垣看得出不过是烂泥糊着草加上大石随意堆栈起来的。
甚至有些地方的堤防都做了一两年,仍然只挖了水道,其它的别说修缮了,连个影儿都没有。
之前那些下来查弊案的官,不清廉的就想着法子帮忙遮掩讨封口费,还有一点良心在,想要据实以报的,却被人以各种法子给留在这水乡,再也回不去了。
而且,先前还有一个“兔崽子”在这里遮掩着,让那些长了狗胆的官员们一个个更是无法无天,只有他们不做的,没有他们不敢做的。
这水这样的深,难怪弊案都爆发了好些日子,却还是没有下文!
他收回视线,看着观日,语气没有一点起伏地说:“过些日子到江南安顿下来后,用我的名义发出帖子,只要上门送礼的就收下,其它的不用答应也不用拒绝,我倒要看看他们的胆子大到什么程度。”
观日迅速应声就退了下去,因为主子虽然交代得简单,他要忙的事却不只这些。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没带太多人南下,安顿下来还得把他们需要的人手找齐了,否则万一出了事,连主子的安全都保不了,那他的命也可以不要了。
观日退出去时,见到守在外头的观月,两个人了然的对视一眼,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只怕是不会太好过了。
不论是他们,或者是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
他们累倒也还好,但那些被主子盯上的人,只怕人头就是不落地,也得去掉大半条命了。
寒敬询脸色苍白地趴在床上,一边听着下人的禀报,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很阴狠。
“王爷,江南那里派人来问,这次查案的那个要怎么处理。”说话的是跟了寒敬询许久的大管事赵三顺,也算是他的心腹,寒敬询这些年做的那些不能说的事情,他都有参上一脚。
“怎么办?这还要我教吗?”寒敬询声音阴冷。
寒郸零既然撞到了他手上,他自然没有饶了对方的道理。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恨不得立刻将寒郸零挫骨扬灰。
他一辈子没受过这种屈辱,那寒郸零居然让他又是下跪,又是甩他母妃巴掌,最后甚至让人进来打他板子。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被压在凳子上挨打的感觉,更不会忘记这些屈辱是谁给他的。
在京城里,有父皇看着他还不敢动什么手脚,现在寒郸零自己往他的地盘跑,那就别怪他“尽心尽力”地招待招待皇叔了。
赵三顺听到主子的话头便明白了他的打算,只不过怕自己会错意,他还是心惊地多问几句。“王爷,那可是定南王,先皇的幼子,陛下的亲弟……”
寒敬询冷冷一笑,“那是在京里!在江南,那是我们的地盘,哪有什么定南王。”
也许是被主子狂妄的口气说服了,也许是赵三顺这样的事做惯了,他很快就恢复冷静,然后低头应是。
寒敬询双手握拳,槌着床板,咬牙切齿说着,“别让他太好过了,记得!用点心!至于他身边那个女人,完好无缺的带回来,我非亲自整死她不可,白白让她去死太便宜她了。”
寒敬询的性子偏激,得不到的东西就全毁了,更何况他不只得不到齐媚娘,还因为她惹了一身腥,让他对她更是恨之入骨,只比对寒郸零的恨意少一些而已。
赵三顺连连点头后便急着退了出去,江南那头还等着王爷的回复呢!
寒敬询趴在床上,想着过去那些倒在江南的人,心情愉悦了起来,这次,也非得让寒郸零栽在那些手段里。
他早说过了,这仇他总会讨回来的,而现在就是一个机会。
若到了他的地盘还弄不死寒郸零,他的名字就倒过来写!寒敬询在心中狠狠的发誓。
第8章(2)
到了江南后,齐媚娘在寒郸零身体状况好的时候,常常会跟他出去遛遛,为了避开人潮,所以都是从后门出去,因此虽然知道这些日子前头忙着收礼,却不知道这送来的礼真是五花八门,竟然还有不少的“人”。
这日,齐媚娘正在偏院散步,没想到正巧碰见了观月和一群女人。
看着观月先是一愣,然后神情微僵的领来一堆环肥燕瘦,各有风姿的女人向她见礼,齐媚娘一开始还摸不着头绪,想着自己和长福都不习惯让人贴身伺候,观月怎么突然带了人进来?
观月摸了摸头,有些尴尬的指指这些女人,“这些都是外头的人送来的。”
齐媚娘是率性了点,可不是傻的,看着这些女人姿态全都妖妖娆娆,身段一个比一个更柔媚,哪里还会不知道送这些女人的意义为何。
她皱紧眉头,没好气的说:“既然是人家送的,怎么带到我这里来了?看谁收的就谁处理去吧。”
“本来也是如此,不过这人数太多了,原本安排的院子住不下,观日正在物色其它的宅子让她们搬过去,才让我先把人给转到偏院里……”谁知,就正好让她给碰见了。
齐媚娘挥了挥手,明白了他的为难,也不多说,“那我先进去了,你慢慢处理吧。”
她才刚想走,那群女子中突然跑出了一名姑娘,重重的跪到齐媚娘的脚边,还动手拉着她的裙子,让她吓了一大跳。
“这位姊姊,这位姊姊,发发好心救救我吧!”
观月脸一黑,没想到竟然有这种胆大包天的女子,他连忙要把那个姑娘拉起来,她却死命的扯着齐媚娘的裙子,让他扯也不是,不扯也不是。
齐媚娘呆住了,看着拉着她裙子的姑娘,也不好说重话,只能微蹲着身子,说道:“这位姑娘,你有事应该和你旁边的小哥说,而不是拉我的裙子呀。”她的裙子都快要被扯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