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土质绝非首要,任何种类的土质都能种出农作花草,只消瞧你怎么栽,就好比最肥沃的东北黑土,不管是什么药材都种得了,而北方黄土虽是什么都栽种得了,可水渠却相对重要,灌溉不足则无法丰收,而河弯沙土能种农作就能栽种药材,就好比黄芩这味药既可以栽在沙土,也很适合黄土,说穿了,只要是根类的药材都容易栽种,扦插的种类最多,而最不利于根类生长的黏土,咱们就能挑些药用在地上部分的药材,好比金银花或枸杞之类。」华逸迳自解说着,话末才突地想起自个儿对六岁的娃儿说这些,实在是太深了些。
笑睇着她,正打算从最基本的药材种类说起,却见她垂敛长睫,像是在思忖什么,专注得像个小大人,教他不禁莞尔。
「千华,你听得懂吗?」他噙笑问着。
华千华轻点着头,将他所说的整理了下,才问:「四哥,咱们宫中的土是属黄土,所以东宁园里那条水渠也是你打造的吗?」
华逸微诧了下。「是呀,怎么你竟会注意那地方?」
「水源重要啊。」她说得理所当然。「可是施肥也很重要,四哥用木屑……那木屑是烧过的屑末,除了能吸水保持水分之外,木屑里也有肥吗?」
一般她栽种用的是自制的肥料,除了夜香自然也包括农作的叶菜发酵,但她还真不知道有使用木屑的法子。
放眼南朝,关于栽植的书籍非常有限,而柳家书房中绝大部分都是医书,也没有栽植方面的书籍,她一直是自己摸索的,从没遇到可以和她切磋的,教她不禁兴致勃勃。
她这近乎专业的问法,教华逸傻了眼。「千华,你怎会知道木屑能吸水保持水分?」寻常人不会想到这一点的。
华千华眨了眨眼,将恼意完美掩饰,才笑得甜甜地道:「因为我聪明啊。」她也没说错,关于栽种这方面,她向来是能举一反三的。
华逸直睇着她半晌,突地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不住地亲着她。「千华,太好了,既然你如此有天分,往后四哥就将所学都倾囊相授!」
华千华被亲得无路可逃,险些破口大骂。
要教就教,犯不着一直亲她吧!有没有想过被亲的人的心情?她满脸都是他的口水……可恶,当她都不会反击吗!
待他稍停,她毫不客气地捧着他的脸不住地亲着,直到亲到他满脸口水,她才满足地退开一些,想看他被她亲得有多难捱,然而他脸上不见半点怒色,反倒是笑得眉飞色舞。
……被亲得满脸口水是很开心的事?
「千华喜欢四哥,对吧!」华逸乐不可支地将她收拢入怀。
华千华眼皮抽了两下,最终忍不住用小拳头揍他的背。「四哥,我不能呼吸了!」原来,她四哥是个有病的,被亲得满脸口水还乐成这副德性……是她错了,她不该用自个儿的想法去衡量每个人,毕竟天底下有病的人真的不少。
五年下来,华千华忍不住认为她的脸差不多快被亲烂,可是为了看他亲笔杂记,她也只能认了。
谁要她这个四哥如此与众不同,不但懂得栽植,更深谙药理,对于每种药材的炮制法子皆有不同见解,或蒸或炒,且手续有数道,感觉上她像是在看早已失传的医经似的。
她压根不知道丹参单炒或加酒、添醋炒会出现不同的功效,她在柳家所学的都是基本的炮制法,从没分得这般详细,不知道她那个继承了爹衣钵的九妹晓不晓得这些细节,改天要是回去了,非得跟她问问不可。
忖着,她不禁掀唇哼笑了声。
回得去吗?她都在这儿待了五年了,看来是回不去了,她那些农作药材也不知道庄户们有无妥善照料采收?
唉,想那些做什么,横竖人都在这儿了,她就继续扮演公主角色,反正茶来伸手的日子还不差,而且跟在华逸身边,她确实受益良多,尤其药理分析得真是鞭辟入里,教她看得入迷。
华千华垂眼看着杂记,看得正入神,压根没察觉有抹身影来到书房门口,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让宫女们全都无声退下,才举步踏进书房内,趁其不备地朝她颊上偷香了下。
她顿住不动,唇角抽了两下,冷冷横眼睨去。
「四哥回来了,想不想四哥?」华逸笑眯眼凑近她。
她张了张嘴,无声叹了口气。「四哥想听真话还是假话?」都多大的人了,怎么会只抽长了身子,举措却还像个孩子?
五年过去了,华逸非但抽长了身量,五官轮廓更为深邃,就连肩膀手臂都像个男人了。
「再过几日,四哥就不信你不想。」华逸一把将她抱起,让她坐在怀里。
对于这么亲密的坐法,华千华已经被迫习惯,她将杂记往桌面一搁,抬头问:「四哥要去哪?」
打从华逸束发之龄,就受皇上指派进了五军营,跟着掌管五军营的镇国大将军舅舅和表哥范恩一起接受操兵演练,甚至跟过几次移防,有时个把月不回宫也是常有的事。
「这次去的比较远。」华逸噙笑说着,笑意却不达眸底。
「哪里?」难不成是要移防到南方?
「雎城。」
「雎城在哪?」
「在西北。」他叹了口气亲吻她的发。「西北的关外蛮族几次叩关,如今边境快守不住了,这一次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京。」
她眨了眨眼,还未细想便脱口道:「父皇要四哥去的吗?」
「嗯。」
「……为什么?」
「也许是父皇要我去受点磨练。」他笑得淡然。
然而,华千华却不作此想。就算要磨练皇子,也不会是挑在边境快失守的当头,更何况在他之上尚有两名皇兄,尤其二皇兄早满二十岁,真要磨练,也该是让他们先去才是。
华逸也不是个傻的,他人在宫里宫外走动,任何消息都来得比她迅速,光看他那唇笑眼不笑的神情,就知道他肯定知道内幕。
而这里头绝不脱皇子阋墙的戏码,毕竟皇上老了,皇子们长大了,可如今该封王的没封王,储君也没个下落,哪怕皇子们不急,后宫嫔妃也急了,通常嫔妃娘家都是朝中大臣,就算嫔妃不急,大臣们也该急了。
一旦急了,为了巩固拥护的皇子,自然就得除去皇上身边的红人,华逸首当其冲,她压根不意外,谁要他锋头那么健,事事样样都做得让人挑剔不了。
这世道就是如此,不管世代如何递嬗,怎么也逃不过皇子阋墙的命运。
当然,依她在皇上心底的分量,她也不是不能去找皇上说说,但就怕皇上答允后,往后会冒出更多难防的暗箭。
真是教人头疼的事。正忖着,眉心像是被人轻按了下,一抬眼就对上华逸笑得熠熠发亮的眸,教她心头没来由的颤了下。
「傻千华,别为四哥担心,这些年,你可瞧过有什么能为难四哥的事?」
「是啊是啊,天底下能有什么事难得了我四哥的,可你跟母妃说起此事了吗?」说起范贵妃,她是打从心底喜欢的。
范贵妃待她如亲女,那眸底的疼惜和宠爱从不是表面功夫,更不是为了跟皇上邀赏的,而是真真切切将她视为己出,教她这个向来是爹不疼又没娘爱的人初时极不适应,可如今一日不与范贵妃晨昏定省就浑身不对劲。
「晚点会跟母妃说。」
「嗯。」她可以想见范贵妃会有多难过。
岂料,结果让她傻了眼。
「身为皇族就该负起保家卫国的责任,你就尽管去,把那些外族打回关外。」范贵妃豪气干云地道。
不是吧……这些后宫嫔妃不是都怕失了倚靠的吗?要是唯一的儿子在出征时有了个意外,这……
「儿臣谨遵母妃教训。」华逸笑咧嘴道。
「瞧瞧有什么得准备的,赶紧着手收拾,你呢就跟在你舅舅身边,和范恩好生保护你舅舅。」
「是。」华逸轻点着头,余光瞥见华千华一脸难以置信,不禁轻刮了下她的秀鼻。「怎啦?瞧你一脸傻样。」
你才一脸呆样!她愤愤地腹诽着。说的也是,范家是一门忠烈的武将世族,范贵妃出身其中,和一般闺秀本就不同的。
「千华,东宁园就交给你了,该怎么采收,何时采收,又该要如何炮制,你应该都会了。」华逸轻轻将她抱进怀里,还未离开就已开始思念。「想四哥的时候,就给四哥写封家书,只要四哥得闲就给你回信。」
她轻哼了声,把脸轻轻贴在他颈上,吭也不吭一声。
谁要给他回信,当她闲的吗?
第三章 四皇子上战场(1)
「千华,要不四哥先给你写信,你再回给四哥?」
华千华眼角抽了两下,背过身去,不想睬他,然而他却像是缠上了瘾,硬是贴在她的背后道:「千华,四哥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出发点将了,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你都不想四哥吗?四哥已经想你了,想得心都疼了。」
华千华无法控制地翻了翻白眼,回头瞪他,「你也知道再过两个时辰,你要跟着出征了,为何你还不回房睡?」不养精蓄锐,反倒是在她这儿扰她……要是战场一个不经意出差池了该怎么好?
写什么家书!早点把外族赶回去,赶快回家不就好了!
「在你这儿睡也是一样的,反正又不是没睡过。」他枕着头,很干脆地侧躺在她身后。
以往他要移防之前,拨空回宫时,总要在她这儿赖上几夜的。
华千华彻底无言,早已经深深怀疑她这个四哥有恋童癖好,要不怎会老是对她又搂又亲,甚至非得与她同床共眠?
「你呀,不足月生的身子天生就比旁人弱,每逢入秋就容易染上风寒,要记得差御膳房先备药膳,药膳单我已经交给御膳房了,什么天候该吃什么药膳也已经替你给弄妥了,不管苦不苦,汤都不能落下,知道吗?」
听着,华千华内心五味杂陈。
是啊,这些年一直是他在调养她的身子,一直是他照料她的,尤其在她染风寒时,总是他在旁照顾,衣衫不解地直到她痊癒。
她真的不懂怎能有人对妹子如此地无微不至,虽然她在柳家和柳九和十三都走得极近,但也不至于像他这般照料她们。
「还有,天候转凉了,先让宫人们将帔子备妥,晚上入睡前要先将缠腰系上,别再让肚子着凉,还有……」
「四哥,你是兄长,不是母妃,母妃都没你这般罗唆。」讲这么多做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
「千华……」
「四哥,我跟你讲真的,你人在边境时,心思要搁在战场上,我这儿我会将自个儿和母妃都打理好,你不用担心,不准在战场上闪了心思,你要记住我和母妃都在等你回来,也等着你回来照顾我呢。」不要对她嘱咐交代,她只盼他能心思专注,她不想成为他的累赘。
「千华。」华逸忍遏不住地漾出笑意。
他很清楚,他这个妹子向来不说真心话,可如今他却逼出了她的真心话,要他怎能无动于衷?
华千华转过身,主动地往他颊上一亲,水亮的阵直睇着他。「四哥,咱们说过,只要我亲四哥一下,四哥就会答应我一件事,而我呢,现在只要四哥平安回来,四哥做得到吧?」
「当然,你四哥我向来是一诺千金的。」
「说好了。」
「当然。」他忍遏不住地又往她颊上偷香了下,而她难得地没露出厌恶神色。
她不说什么你不回来我就不原谅你的那种蠢话,因为她要他回来,他必定要回来,而她会等他回来。
卯正时刻,战鼓声中,援军大旗一挥,直朝西北而去。
华千华待在钟粹宫里没去送行,只因约在两刻钟前,华逸还一直赖在她这儿,就连一身戎装都是在她这儿由查庆帮忙穿上的。
闭上眼,她彷佛还看见英姿飒爽的华逸噙着无比灿亮的笑,临行前又在她颊上偷香了下,笑得满脸得意地离去。
忖着,嘴角本是上扬的,却慢慢地平静下来,心间充塞着连她都厘不清的不安和烦忧。也许是她天性淡漠又自私,她向来只盘算对自己有利的事,不睬旁人怎样,所以这种依附在他人身上而出现的烦躁情绪冒出头,直教她不知该如何排解。
真是的,不管他人在或不在都教她心烦。
然而,哪怕心烦,她还是将心思都投注在东宁园里。半年下来,她不但将东宁园里的药草照料得茂密肥美,就连她自个儿的小园子也全都辟成药材园子。
「公主种的这些好像都是同一种。」跟在身旁的青龄不懂药材,只能凭生出的叶子判断是同一种药材。
「嗯,是甘草。」
「甘草?这能治伤吗?」莫怪青龄这么问,实是这回援军前往西北,随即回报前方药材短缺,可她隐约听人提及,欠缺的没有甘草呀。
「甘草走脾胃经,算是百搭的药材,可以让每种药材入腹之后,功效更佳。」她眉眼不抬地道,动手除杂草。
「可是奴婢听人说这回短缺的是金创药呢。」在边境想要熬药也不是件易事吧,况且伤患通常是身上带伤,金创药是最应急的。
「我知道,四哥的信上提起了,所以我也种了些木鳖。」就她所知乳香和没药、血竭之类的树脂尚还充盈,反倒是木鳖这味药短缺了些,幸好华逸行事谨慎,早在钟粹宫里留下各种种子备用。
可惜三月种下。想要采收还有得等,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要是真不给她事做,她不知道自己会愁成什么模样。
战事进行,谁都知道粮草药材是必备的,可偏偏就是那儿不足,这儿不够……
「可是……」青龄有些欲言又止,可就是怕公主的心血白费,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
「就算公主真能备上药材,皇上也不见得会采用呢。」
「我知道。」瞪着手中的杂草,华千华心思翻转着。
后宫不能干政,当然也包括她这个公主,虽说开朝的华氏一族始终有着公主镇国的传说,但她只是个象徵物,纯粹是宫中的摆饰,手上是没有半点权力的,眼前如果要将药材送到雎城,恐怕得要跟皇子们借力才行得通。
可偏偏她一直被娇养在钟粹宫里,哪里熟识华逸以外的皇子,顶多就是一年几次的大节庆,皇族们会聚在一块,但华逸向来将她护得紧,她认得的只有二皇子那个混蛋和老是跟在二皇子身边的三皇子。
再多的,就是听钟粹宫里的宫女们私底下聊起宫中的流言,好比二皇子身为皇后嫡出,肯定是储君;三皇子品德温和,从不摆皇族架子,只可惜生母已逝,被收在皇后身边教养;至于五皇子六皇子则是其他嫔妃所出,一个个野心勃勃,听说学业有成,能文允武来着,至于品性如何,她可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