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试探地又写——「你在生气?」
维持静默。
「你是来警告我的吗?」
还是强烈逼视。
「想喝点东西吗?」她试着转移注意力。
他一语不发靠过来,她立即感受到他身躯辐射出的温度。
「我们要一直这样站着吗?」句子底下画个冒冷汗人脸。
他这样拒绝沟通难倒了她。她心里有数自己冲撞了他,被动做出选择向来不是他的习惯,但不以这种方式解除婚姻关系,彼此无意义的折腾要到何时?
「你再不说话,我就去睡喽!」她在这行字旁边画两道粗黑线,表示郑重声明。
可想而知,他不为所动。
她叹口气,没辙地摊摊手,转身走进卧房。
实在猜不出他来访的目的啊!他的负面表态果然另类。老实说,她没这么潇洒把他撇在外头,但不溜之大吉却很难承受那双载满忿懑情绪的眼神。
反手将房门合上,剩一条窄缝时,一只手臂蛮横地插进来,单薄的门豁然敞开,她吃了一惊,倒退两步,下意识想喊,记起自己根本没有声音,打消了念头。景怀君往前跨出,大手一攫,紧紧箝制住她尖削的下巴,另一只手连同她的双肘一起箍住腰身,使她整个身子毫无转寰空间。
「你在考验我的耐心?还是有恃无恐?」口吻严峻地逼问,「你是真想要那打官司的五十万,还是现值几亿的股票?」
指尖陷进了她的面颊,力道之大甚至令她无法摇头,她转动着黑眼珠,徒劳地表达她的用意,而他愠火正盛,脸庞线条绷紧,并不打算让她解释。
「你希望我怎么选择?为了表示我不是一个被予求予取的软弱家伙而和你签字离婚?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的好朋友打赢官司,却输了我的投资?」
疼痛使她的大眼浮现水光,他的话只听懂了一半,越束越紧的搂抱却快把她骨头挤碎。
「你猜猜看,我会怎么选择?」他终于松开她的面颊,逮着了空,她拼命摇头。
「不知道?」撇嘴哼笑,「你不是自以为能看穿我?」
再次摇头,摇乱了发丝,满脸是被误解的无奈和不能尽情表达的挫折。
「成年后,我就不习惯按照别人的意旨做事,这个婚姻是仅有的一件,所以,结束必须由我决定,而不是你,明白了吗?」
她扭动躯体,完全无心讨论谁是谁非,只想挣脱他粗蛮的手劲。
「我最不喜欢让别人猜中我的心思,那多没意思。」闭起眼思忖,过了一会儿张开,抿唇轻笑,「让你猜不中,是我唯一的乐趣。至于你提供的两种选择,我不准备采纳。」
松开的手从下巴往下滑行,停在锁骨下方的一片肌肤,「这才是我的选择!」
她轻蹙双眉,思索他真正的语意。
「我知道你不懂,不过别急,我会解释清楚。」他俯近她,唇快要碰触到她的额面。「你提出撤销婚姻关系的理由,我现在就让它不存在,从此以后,你不会再有机会向外人提出这种荒谬的理由,明白了吗?」
她当然明白,但绝不会相信,那瞳仁里的荧火,只有恼怒,缺乏情欲,他不过在恫吓她,目的在令她讨饶,从此在婚姻里乖乖就范。他既不想受威胁付出那笔钱,也不想遂她的意离婚,但上法庭让私事搬上台面更不可能,他只能用这种粗鲁的手法要她收回那些提议,夺回他的主导权……她很想对他大声喊,他不放手她如何动笔写出她的回应?
长指继续下滑,覆盖住她的左胸,未着内衣的圆丘恰盈一握;她暗惊,有些困窘,但并不害怕,知道自己引不起他的爱欲,反而不像他预期中的惊惶失措。为了不使场面太难看,她放弃了扭动挣扎,只露出四肢被束缚的不舒适表情,再频频用眼神示意他放手,希望让两人好好再谈一次。
他不是不诧异她的平静,掌下的柔软静静栖息在他的碰触里,底下的心跳没有更快速。她在想什么?
见他仍无意放手,手指甚至顺着她腰际曲线下滑,从睡衣下摆钻进,沿着大腿上探,捏握住她的骨盆边缘,她颓下肩,呵出一口气,幽亮的黑眸对着他,万般无奈地张开嘴,以嘴形一字一字地表白心声——「别闹了,放开我,你可不可以有礼貌一点?」
这些话在日后她的回想里,成了一道谜,如果此时更换另一种遣词用句,他的反应会不会全然相反?两个人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但在这一刻,这些无声的语言像道引信,点燃了他原本不打算全盘引燃的怒火,她的冷静成了挑衅,对他的理解成了讥嘲,仿佛她拿准了他不会真的行动。在这一点上,她的确失之无经验,她简单的信念告诉她,没有爱念和存心勾引,什么都不会发生,尤其他还带着满腔愤怨,动手打人倒还有可能。
他猛然向前一压,两人直接卧倒在她床上,她的后脑勺硬生生着床。
她一向睡不惯弹簧软床,床板上通常仅铺了件薄椰丝垫再加一层铺被,这无预警一摔,全身上下都吃了疼,脑袋还晕眩了几转,思考被迫暂停,只觉遍体生凉,有种空虚失依感。勉强睁开眼皮,惊奇地发现身上睡衫正被褪除,他的动作惊人地利落。她急忙撑起上半身,更强烈的压制随之而来,是男性的体魄,寒意骤然消失,肌肤相贴的热度温暖了她,也困惑了她,他想进行到什么程度?他不该给她机会沟通吗?他不会真想和她完成夫妻之实吧?
念头一个接一个,直到他修长的十指摸索过的私密部位令她错愕又羞窘,她终于起意反抗,开始在他身下扭动。她再一次错估男人,那肢体的摩擦成了火上添油,她的身躯被加倍粗暴的爱抚,他昂然的生理反应毫无被误解的余地。透过他的宽肩仰望天花板,她不停地在想,这一切不会发生,也不该发生,为什么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他怎能和一个没有好感的女人有肌肤之亲?
别开脸,一眼瞥见到掉落在床畔的那块巴掌大的纸镇,她极力伸展手指,终于抅着了!
紧握在掌心里,高举在半空中,估量着下手的位置——一个能让他熄火又不伤害他的落点,刚决定好要击向他脑袋左侧,他忽然抬头对上她的眼,她霎时怔住,两张脸相距不到十公分,四目短兵相接。意外地,她没有在他脸上找到近似恼怒的神色,但也解读不出更多她了解的情绪,她迷惑了,尝试以唇语做最后努力,「你听我说——」
嘴里立刻吐出一个闷哼,下体一股陌生的剌痛冲击着她,她紧紧闭上眼,咬唇忍痛,还未获得真正喘息,新一波痛楚又来临,一次比一次猛烈,令她惊慌失色,手里的纸镇被震落,跌至地板上她再也拿不到的距离。
他捧住她的脸,不让她躲逃,视线定着在她的眼,身体的动作持续着。对正在发生的事一头昏眩而无法思考的她,只剩下一个疑问——那深不见底的眸心,在那一刹那,到底装载了什么她不了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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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踏车出了巷口,她熟稔地往左滑行,到了第二栋公寓门口,才急按手煞车,矫捷地跳下着地,停好,朝肩上的大背袋里掏摸钥匙,眼角余光瞄到斜对面一辆极为眼熟的座车,车门打开,里头的人正跨脚下车。
她飞快转过身,抓起钥匙对准大门匙孔,左旋右转。背后脚步声加速接近。她及时拉开大门,一闪而入;底下一只男性大皮鞋聪明地卡在门缝,让她关不上门,庞大的力道随意一推,差点将她的纤躯夹在墙和门之间。
「方小姐、方小姐,你别躲啊!」粗掌将她拖出来,她脚一蹬,满脸不悦地瞪着红通通的胖脸。
胖脸陪笑地松手,擦擦汗道起为难来,「方小姐,我可没得罪你,干嘛老不理我咧?」
他真搞不懂这对假面夫妻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忽然间方菲就断了一切连系,简讯不回、电邮不理,和景先生的共餐时间也不出现了,基金会找不到她,出版社以快递交稿,最后只好在这附近站岗拦人,偏偏他最不适合做的就是盯梢的工作,这么庞然的身形长时期塞在动弹不得的车厢里可不是愉快的事。
算他运气好,等一个下午就等到了。他可不是闲闲无事忙的小助理,处理老板层出不穷的私人琐事已让他一个头两个大,再来这一件夫妻间的闹别扭,他感到最近难得瘦了几磅,精神却比以前差了。
「景先生从香港回来了。」他多此一举地报讯,换来她一个白眼。
「好几天没见到您了,今天晚上特地请您过去一道吃饭。」
她—扭头,干脆背对着他。
「方小姐,景先生想见您呐。」这句话是他多添加的效果,实情是老板只抛下一个让他安排吃饭的吩咐就没再提第二次,但眼神代表了一切,景先生的眼神明白昭示,如果这一件小事三番两次办不好,就该检讨一下自己的能耐了。
「呐,方小姐您听我说,老板不批准您的经费申请也不是我的错对吧?他不答应离婚更不是我的责任啊!您这样我很难交待吔!」老板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方菲没再追问经费下落,却躲得十分彻底,他总不能破门而入将她押赴景先生面前吧?
「这样吧,您就去这么一趟,以后您老死和景先生不相往来我都挺您,您看怎样?」开始开空头支票了。
她索性在楼梯阶坐下,拿出一本新购的画作赏析翻看起来,颇有和他耗下去的意思。
「唔——这样好了,既然您这么不想见到景先生,又不能一辈子躲着他,那我建议您,用餐时您就当作他不存在,只管和我说话好了,我陪您,总行了吧?」无所不用其极地达成任务。
她终于掀动长睫,正眼瞧他了。他连忙递上准备好的纸笔,内心喜极而泣。
「我没有躲他,我只想一个人安静几天,请他别来烦我。」写得很慢,笔力有点中气不足。
「呃……五天也该安静够了吧?」
「我不知道。」支着下巴认真地思索起来,一副被一道数学题苦缠许久的模样,接着,眼眶有些酸涩潮湿,胡乱抹了一下,继续写道,「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个没礼貌、不尊重别人、自行其事、唯我独尊、缺乏同理心、欺负女人——」还有没有遗漏的?她想起了那双眼睛,那无以名之的凝视,就停止了动笔。对于她尚未进一步了解的对象,她不做太多言过其实的攻击。
「啊?这个——」他瞪着手上这张布满负面写照的笔记纸,凭良心说,很难二反驳,但若如实禀告顶头上司,他的日子更不得安宁。「很有道理,很有道理,不如我陪您一道在景先生面前开诚布公,岂不更好?您又不必担心被降职、被减薪、被训诫,顶多他摆给您臭脸看,可景先生一天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一张臭脸,其实根本没差别对吧?所以说,您是再适合不过提出谏言的人选了,我们这就定一趟吧!」
她听完忍下住进出笑气,嗔视他一眼,提笔又写,「可别让景先生知道你在背后扯他后腿!我输了,走吧!不会让你难做人的。」
他喜出望外替她开道,一摆一晃到对街打开后车门,边走边叹——很善体人意的一位小姐啊,坦白说,比起其它家的娇妻或千金,要求得算少了,怎么景先生就是有本领把两个人的单纯关系搞槽,好像存心不让方菲好过似的。
一坐进车座,方菲心头忽然兴起了一堆疑问——这世事为何总爱以曲折的方式呈现?为什么不能循一条简单的直径完成,老是节外生枝?是否她要求太多?不够认份?
景怀君以合法的身分夺取了她的初次,她的浓浓怅惘远超过愤怒,她始终认为,不该在恨里进行这件事,她惆怅的是这一生不会再有机会拥有柔情蜜意的初次了� �
她摇下车窗,引风灌进车厢,张开嘴,对着天空大声呐喊——「你不是拿走我的声音了吗?你还要什么?我又换得了什么?」
所有的问话,都被拦截在喉口,在胸腔回荡。李秘书听到了一点异样的、卡在喉咙的瘖哑粗嘎声,往后照镜一探,方菲攀着窗玻璃,神情十分忧伤,他不忍地收回视线,转开音乐频道,轻快的曲调瞬时充塞一方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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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他在注视她,从她一入座起。
李秘书被他打发离开了。为了让自己保持镇静,她拿出画册、铅笔,看着吧台一角素描起来。
隔了几天,景怀君看起来精神奕奕,没有商旅后的疲态,表情不多,但一扫阴沉之气,比起来,他果然老练沉稳多了,像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平静。
餐点很快送来,显然在她来之前就已替她点好,清一色水煮物、紫米饭,不油不腻,不须过问她的意见,他已决定好她的晚餐。她皱了皱眉,动也不动。
「别画了,先吃吧!」语气平和,但仍是个命令。
她不介意吃什么,她介意的是没得选择。
拿起筷子,她认真地吃起来。他继续操作手提电脑,没放过她的一举一动。
「吃慢一点,当心消化不良,我们不赶时间。」唇边透出些微笑意。
我们?她差点噎着,吃得更快。
「如果你想早点回去休息,司机可以先送你回山上。」
山上?她惊愕地看向他,他面无异状。
「NO!」她在餐巾纸上画两个大大的英文字母,推到他面前,捧起汤碗遮住他的目光。
「这是约定不是吗?」他若无其事地推回餐巾纸。「放心吧,我今晚没兴趣碰你,不用紧张。」他完全知道她在顾忌什么。那一晚失控,他不否认是擦枪走火,他原本无意进行到底的,何来的驱力?他无心深思,可这关系一突破,他不是不懊恼,他思及她的次数却比往常更多了。
「这是没有意义的约定。」假装没听见最后两句,她在纸巾角落接着写下。
「怎么没意义?这意义都是你之前设定的,而且,我都一一遵守了不是吗?」
她脸腮刷地爆红,突然动了气。他占尽了便宜,还要揶揄她!她在餐巾纸背面写着,「我现在提出一个新的设定,从现在开始,和爱情无关的任何约定都不必履行,我们都不必在对方身上浪费时间,我不会再骚扰你,你也不必应付我,大家各自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