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看出来又怎样?难道我是蠢人不成?”梦娇噘起红唇,摇著他的手臂,“好不好?尚真哥哥,我也想去看看流寇是什么样的凶神恶煞。”
他拨开她的手臂往外走。“这可不是闹著玩的。”
梦娇顿住,“你不让我去,我也有个大秘密不告诉你。”
“这朝廷之中能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曹尚真哂笑著,脚步未停。
她却突然冒出了一句,“你知道流寇为什么一直剿不灭吗?因为朝中有他们的同党!”
此话一出,他倏然回头,眸光锐利如刀。“谁?”
歪著头,梦娇笑得阴险。“想知道答案,那就让我去,我亲自把秘密告诉夜溪姊姊,也免得她吃亏。”
盯著她看了片刻,曹尚真刚刚那一瞬的严峻和森冷,忽地都如春风过境一般消失,笑容重新爬上了他的眼底眉梢,“你该知道我不是个会被人随意要挟的人。梦娇,你若是说了,我会很感激,但若是不说,我也不会强求你,只是夜溪倘若出了事,你也不要后悔。”
他说完就这样迳自离去,气得梦娇在原地转圈,追他也不是,不追他也不是,最后只能恨恨地破口骂了一句,“曹尚真!你这只死狐狸!”
丘夜溪这次秘密出京查访流寇之事,除了曹尚真之外,朝内再无人知道。此次出京,她也是赌一口气,誓要肃清这些流寇给他看看。
成亲将近两年,想到她和曹尚真的关系,还是有点奇怪。她以前执拗的认为忠奸善恶如水火不容,所以最看不惯他这种贪污受贿比吃饭还容易的奸臣乱贼,最后却拗不过他的反覆纠缠,动了心,付了情,终于嫁了他。
嫁给他之后,她慢慢地改了点想法,虽然他这个人小事无德,但好在大事有节,她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地任他在朝中呼风唤雨,偶尔有实在看不下去的事情,还是会和他争辩,哪怕是在朝堂之上,当著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也不会给他这位丞相留三分余地。
偏偏他就是有办法制住她,无论在朝堂上怎样争辩,回到家,他都能笑咪咪地亲自为她端茶递水,捏腰捶背,伺候得无微不至,像是要把她当太上皇一样供起来似的。
新婚之时,她倍感甜蜜,渐渐的,心中的不安和困惑却多了起来。
有几个男人喜欢被女人这样欺负压榨?更何况是曹尚真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她总模模糊糊觉得,他之所以纠缠著娶到她,和儿时她不曾给过他好脸色,让他备受挫折有关。
若他只是把她当作一座需要力攀夺取的山峰呢?登上峰顶之后,所有风景都一览无遗之时,还会有新鲜感吗?
所以她一再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让他失了这份新鲜,倘若她因为成了他的妻子,就开始变成唯唯诺诺的应声虫,一是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二……就会亲手断了她和曹尚真的情分。
可是……这样一天到晚算计著过日子,竟越来越失了当初的单纯。
每夜,他像八爪鱼一样拥著她睡觉,总习惯性地将脸颊贴在她的背上,那份依赖式的睡姿,让她总是很想笑,可是即使笑出来了,身后的他也看不到。
似乎,总有些话想和他说,但是又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该说些什么。
出京,也是想透口气,将一些过去理不清的思绪好好理一理。
今日是赶海日,按照月兰村村长所说,那些流寇会化装成平民上岛交易,采买生活必需品。
丘夜溪换了一身更平民的装束,甚至将常配的宝剑摘掉,只带了短小的一把短匕在身上。她扮作一个女老板,专门贩卖烟草。烟草在茯苓国乃是严令限制交易的东西,但是因为其高额的暴利,总可以让这些流寇为其趋之若鹜。
到达月兰村的时候,村中已经到处都是人。她随意地看了看周围的人和货品,只专注留意那些身材魁梧,又黑又壮实的男子,看了一圈之后,渐渐将目标锁定在正在和村长窃窃私语的几个人。显然,那几人和村长是旧识。
她没有立刻走近,因为不想让村长认出她来,等到那几个人走开了些,她才慢慢靠过去。
和那几人打了个照面之时,其中一名男子咧开嘴怪笑,“这村子里还有这么标致的娘儿们?”
另一人笑骂,“说话收敛点,小心老大知道了又要训你。”
“赞人一句标致也要挨训?”头一人摇著头,“老大才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训我。”他往前迈了两步,似乎是想和她说话。
丘夜溪的心头怦怦直跳,只觉得异常兴奋,想不到这么容易就找到了这些顽寇的线索,接下来便是搭讪聊天,以做买卖为由,争取见到对方的首领了。
可此时,身后却有个男声忽然急急地插进来。“夫人,您怎么走到这里来了?主子正到处找您呢!”
这声音很是陌生,丘夜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人在叫她,直到她的袖子被拉了一把,身子都被拖得向后退了几步。
紧接著,那男声又在她耳畔低声说:“丘大人,这边的事情马虎不得,请速速离开,万一暴露了您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她一惊,侧目看去,来人是个年轻男子,眉宇间英气勃发,五官甚是俊朗。她的随从里没有这样的人啊!可是这个人又是如何得知她的真实身份?
正在她想要询问对方来历时,那人却主动一笑,更压低声音说:“在下是此地千总楚长烟,奉丞相大人之命,特来保护丘大人的安全。”
一听到“丞相”两个字,丘夜溪就知道糟了。自己最不想让曹尚真插手这件事,所以今天来月兰村甚至没有带一个曹家的心腹护卫,可她万万没想到曹尚真还留有后手,阻截自己的行动。
唉,这个男人,还真是她命中的克星,更是缠在她身边的精明鬼,无时无刻阴魂不散。
她脸一沉。“我正在做正事,请楚大人不要插手阻拦。”
“此地是在下的管辖范围,丘大人若是奉命督察,请先出示陛下的圣旨或者是丞相手谕,否则……恕在下不能不插这一手。”
看这人牛皮糖似的笑容,居然和曹尚真有几分相似,丘夜溪不禁暗暗骂著:真是什么样的主子用什么样的奴才,曹尚真手下的人都和他一样难缠!
今日之计,眼看是无法成行了。
第2章
丘夜溪被楚长烟拉到千总府时,看到曹瞻已经在府门口等候,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能说什么?骂曹瞻太过忠心?不管怎样,人家都姓曹不姓丘,会做出这等通风报信之事,实在也不奇怪。
现在她不得不再骂一次曹尚真的阴险狡诈。当初她从龙城嫁到京城来,家臣丘思道本来为她精心挑选了几个副将跟随,但是曹尚真后来以“外放为官更有出息”为由,将那些丘家忠仆一一外派出京。渐渐的,她终于变成了“孤家寡人”。
而他竟还安抚说:“你现在是曹家的少奶奶,看哪个奴才敢不听你的话,为夫会好好替你教训他们!”
当然没有人敢不听她的话,就连他这个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都对她俯首贴耳、唯命是从了,下人们自当竭尽全力服侍她。
不过……该出卖的时候,他们也会竭尽全力地出卖。
走过曹瞻身边时,他的头低低地垂著,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她也没有喝斥,而是淡淡问道:“曹瞻,丞相大人最近飞鸽传书了吧?除了今日之事惊动了楚大人之外,他还说了些什么?”
“没有了……哦,主子希望您尽快回京,说这边的事情交由楚大人就行。”他因为心虚,差点语无伦次。
丘夜溪皱皱眉,“回京?”这边的事情刚有点眉目,怎么就催她回京?是京中出了什么事情吗?
进了千总府,楚长烟命人上茶,客气地笑著说:“丘大人是兵部尚书,本是我的顶头上司,按说您的事情下官无权越级干涉,但是您也知道丞相大人的命令,下官不敢违抗,若是今天有得罪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喝著茶,她心中虽然无奈,也不好发作,“你不用和我客气,我也不会记你的仇。这次来,我本不想惊动任何人,对你在这边处置海上流寇的事情并没有任何问责的意思,你先坐下说话吧。”
他这才坐下。
丘夜溪继续说道:“我在京中听过楚大人的英名和故事,前年你剿匪有功,陛下召你入京,封了千总的官衔,说起来你入朝资格还在我之前,海上这边的事情我不懂,还要向你请教。”
“丘大人太客气了,大人一门忠烈,守城多年,是我等武将的楷模。”
她听得心不在焉,向来不擅长这些官场的客套话,只是跟了曹尚真之后才学了几句,随手拿来应付之后,就转移了话题。
“楚大人,恕我直言问一句,大人对海上流寇日益猖獗之事怎么看?”
她双眸熠熠,凝视著眼前人。
楚长烟蹙眉低头,“这些流寇多是周围邻国无依无靠的穷人,起先只是买了几艘渔船,装扮成渔民,伺机抢些商船,但是近些年规模越来越大,好像是被什么人幕后操纵著,这一两年又一直和我们茯苓国过不去,只怕来者不善。”
丘夜溪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和丞相说过这些悍匪不可留,一定要肃清剿灭,但是丞相做事太过拖拖拉拉,连个剿匪的方案都还要等上三五个月。听说楚大人治理水军多年,和流寇也打过不少交道,依你之见该怎样做?”
她话虽然问得客气,但是他明白这话里已经有质询的味道了。
楚长烟深思了片刻才回答。“下官也曾经和大人一样试图和流寇接触,但是接触了一两次,发现他们认钱不认人,既不想被招安也很难一举剿灭,因为他们有十来艘船、千人左右的人力,平时并不集结在一起,如果下手不够周密,肯定会有漏网之鱼。
“去年我们曾经在海上和流寇交战,用炮击沉了几艘他们的船,结果这些流寇竟然半夜摸进千总府,意图行刺我来报复,虽然最终没有得手,却也杀了几个府中侍卫,可见他们的穷凶极恶,心狠手辣。”
闻言,她难掩讶异地说:“怎么在京内的记录中不曾看到这件事?”
他笑了笑,“流寇行刺之事是对下官的私怨,既然没有真正得手,下官没有在意,也就没有上传邸报。”
“这可不行。”丘夜溪严肃地摇头,“虽是私怨,也是因为公务而起,万一真的出了事,无根无由,朝廷都不知道从何查起。”
“是,下官知道了。”
他明朗地笑着,这笑容清澈坦白,让她很有好感,于是语气又缓了几分。“今日之事先到这里吧,既然楚大人介入,我就不便再多插手,只是希望大人能派一两个心腹想办法潜入流寇中,做朝廷的耳目,方便我们日后行事。”
“这件事大人就请放心吧。”
丘夜溪一笑,“看来你心中有数,那就按照你的方法做吧。我要过些日子再回京,也许近日还会来打搅大人。”
见她似是要走,楚长烟连忙说:“大人既然到了下官的辖地,不如就住在千总府,也好有个照应。月兰镇那里也是流寇常去的地方,只怕不安全。”
“无妨。”她很坚决的婉拒了楚长烟的邀请。
简单话别之后,就带着曹瞻回了月兰镇的客栈。
路上,她又问了一次。“丞相的信中真的没有再说别的?”
曹瞻将那封密信掏出,交到她手中。
信上写得简单,除了让曹瞻去找楚长烟阻斓她接触流寇之事,以及要她尽快回京之外,再没有多余的话。
这还真不像是曹尚真的作风,他这个人向来是除了交代公事之外,还会说两句肉麻的甜言蜜语给她听,这一次,怎么写得如此简单清淡?丘夜溪心中不由得怅然若失。曹瞻偷偷瞥她,小声问:“夫人,我们是不是准备回京了?”
“出京一次,一无所获就回去,你以为这是我此行的目的吗?”她冷冷反问,将信揉了几下,脸上像是挂着几分气恼,然后昂着头,再也不发一语了。
京城。
曹尚真的面前是一份详细的朝廷官员档案。
近三年之内,朝廷内所有官员的调派、职位的升迁、生老病死,都在其中,密密麻麻,足有几百页之多。
其实根本不需要看这些东西,他心中早对所有人都有数,只是听了梦娇的话之后,他不得不重新思量一遍朝中人事。
梦娇的话向来不必全信,但是他却不能不防。夜溪就在月兰村,一封急着要她回京的密信只怕不能将她拉回来,这个妻子的脾气之倔他是深深领教的,当初要不是他死缠斓打,夜溪定会一直将他当作朝廷中最大的对手,非把他扳倒不可。这次放她出京治寇,他早料着她肯定会碰钉子,一个在陆上逞惯了威风的人,在海上不见得能施展得开拳脚,若是碰了钉子最好,就会知道做人不该太过耿直,日后也会给他这个夫婿点面子。
只是这女人不会越挫越勇,最后战至力竭都不肯低头承认失败吧?他苦笑,心里的答案再清楚不过。
摊在他面前最上面的档案,是楚长烟的。
楚长烟,景寿十年因参加武举而入朝中做官,祖上是兴州人,世代为农。他先是从一个小小的宫廷侍卫做起,做了一年就被外派到月兰村,做了校尉,然后靠着军功级级升迁,最终做到了千总。
他入朝的时候楚长烟已经在京外做官,所以以前他并未对此多留意过,只是这个人靠月兰村最近,而月兰村似乎是流寇上岸聚集的一个点,这些事情,连距离月兰村千百里远的他都知道,身为当地驻军多年的千总楚长烟岂会不知?若他知道,为何剿匪之事迟迟没有行动?若朝中真的有内奸,会和楚长烟有关吗?
夜溪是否会从楚长烟身上感受到蛛丝马迹?
楚长烟若有问题,是否会对夜溪不利?若内奸不是楚长烟,又会是谁?心中有千万思绪飞快转着,最后,那张清俊如华的脸上,蓦然多了丝满意的笑容。
清晨一大早,丘夜溪正在客栈用早饭,就见楚长烟带着几个随从从客栈外走进来。
“丘大人,今日若是不忙的话,和下官去个地方如何?”楚长烟笑咪咪地站到桌边。
她讶异地问:“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他神神秘秘的微笑。
丘夜溪自从那日在月兰村被楚长烟阻止之后,这几日她并没有闲着,一直在打听关于此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