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还可以。味道会不会太淡了?”
他微微一震,回过神,说:“不会。很好吃。”心底温温的,她对他并不提防。若无其事地拿起一旁的大汤匙,盛了一碗炒饭给她。“喏。要不要喝点水?”又倒了一杯水给她。
“谢谢。”沈若水也没客气,自顾自地吃了几口,想起什么似说:“你别勉强,吃不完的话,我带回去。”
“不,好吃。留著给我,我晚上吃。我喜欢吃,只要是你做的都好吃,我都喜欢。”
他说得正经,神色也认真,沈若水忍不住笑,说:“明彦,原来你也会这样的甜言蜜语。”她从没见过连明彦这一面。
连明彦摇摇头。“我是说真的。”
“好吧、好吧,不是说煮饭的人最大,这就当是对我劳苦功高的奖励。”沈若水仍是笑,没注意到那注视她的眼神那眸底深处掩抑的波荡。
啊,这样就好了……这一刻的幸福本不是他所能得的,他不应该再奢求了……
“所以……这剩下的都是我的了。”他笑著又盛给她一碗炒饭,然后将剩下的大半盘炒饭移到自己那侧,全都霸占。
“别一下子吃太多了,留一些晚上吃。”沈若水叮咛,怕他真一口气都吃了。
“我知道。”连明彦乖乖听话。手拿著汤匙,停触在嘴边说:“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比明娟还啰嗦。”
“那么,你现在知道了。”本来早已经停住笑,听他这么说,沈若水不禁又微微笑起来。
“是啊……”相视而笑,眼波闪映著潋滥的光,午后一点慵懒的阳光显得灵动起来。
而后,练琴时,沈若水静静坐在一旁。连明彦很专注,投入了全副的心,就算她不懂音乐,也感觉到琴声里的激扬,仿佛她自己的心也要澎湃起来。
“你觉得怎么样?”最后一个音符休止,连明彦闭著眼,整个人仍笼罩在那种激昂里,过片刻才睁开眼望著她。
“很好。”沈若水点头又点头。“不好意思,我不懂音乐,只会说好或不好。”那笑并没有困窘,很坦然自己的不是。
连明彦放下琴,走向她,情不自禁,轻轻拥抱住她。他的手早已不会再抖,感觉已经回来,越来越顺畅。
“谢谢。”他自己感觉得到——不,是很清楚,他现下的状态很好,比什么时候都好,只是想从她口里听到自己的好。
“我又没做什么。不过,我觉得很高兴,即使我什么都不懂,我也听得出来,你的琴声里有一种激昂的力量,很有感染力,很……怎么说,就是……嗯,我觉得心怦怦跳的。”
他低视著她,又难自禁,轻轻又拥抱著她。
那个人也是这种感觉吧?心头那种澎湃……虽然并不是刻意回避,但他们一直没有提过那个名字。他知道她不是刻意的,那么,他自己呢……
啊,这明知道不该奢求、却又忍不住祈求的心!
“演奏会那天,你一定要来。”他强抑住,放开手。
“演奏会?”沈若水有些不解。
“我接受了某财团文化基金会赞助的个人演奏会邀请。”只为了一个理由。
“啊!”她轻叫一声,惊喜地抬头。“真的?太好了!明彦。”高兴笑起来。
“我希望能在有你在的地方再开始。”他的经纪人其实很不赞成,再开始应该在柏林、在维也纳、在世界乐坛中心,那才激得起涟漪。但他坚持,只为了那个理由。
“你很有才华,也早受国际乐坛的肯定,我相信不管在哪里,你都会成功。不过,我真的很替你高兴。对了,是什么时候?”
“一半个半月后。”语气并没有显得特别高兴或兴奋,不过像是在说著一件很平常的事。
沈若水心里微跳一下。一个半月后……离江潮远回来的日子很近;再过六个多星期,江潮远就会回来……她暗暗摇头,不再去多想。“真的太好了,明彦。”
连明彦望著她;眼底有一种无法诉说的忧伤。
“答应我,你一定要来。”他唯一能奢求的。
沈若水缓缓点头。
他凝视著,缓缓、缓缓,轻轻又将她拥抱,低低说:“我们约定好了,你别忘了。那一天你一定要来。”
一定,一定,不要忘了,和他的这约定。
“怎么又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一直纠缠不休?”
周末下午,连明娟跟她父母以及阿姨姨丈到海边的房子来,刚停好车,下了车,连明彦刚好开门出来,正准备送沈若水到车站。看见沈若水跟明彦从屋子里一起出来,阿姨瞪大了眼,像瞪著仇人一样。
“阿姨,若水是我的客人,是我请她来的。”连明彦沉声说著,下意识地将沈若水拉近到身旁,对连父等说:“爸、妈,请你们跟阿姨姨丈及明娟先进去,我送若水到车站,等会就回来。”
沈若水礼貌地点个头,沉默地招呼。连明娟赶紧说:“我送若水好了。”
“不必了,我送她就可以。”连明彦一口回绝。
“那我先告辞了。”沈若水又对众人礼貌地点个头。转向连明娟。
“明娟,我先回去了。”
“嗯,我再打电话给你。”连明娟朝她挥了挥手。
阿姨铁青著脸,看著他们走开。一进屋子,便高声叫说:“这是怎么回事?明娟,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让那个女孩到这里来?”
连母语窒一下,才有些不高兴说:“我有什么办法,她要来,又不能装个门把路关起来,不让她过来。”
“都是因为她,明彦才会出事,好不容易明彦总算恢复,为什么还要让她来搅和!”
“阿姨,若水是好意。”连明娟插嘴。她知道因为江潮远的事,阿姨把一切都归咎在沈若水身上,对沈若水很不满,甚至怀有敌意。她母亲受到阿姨的影响,这次又因明彦受伤,对沈若水也有了不好的观感。
“什么好意!谁知道她心里装的什么心思!”对沈若水偏见太过,阿姨的态度跟语词都失偏颇,大失她平时的优雅教养。
“其实我们都应该感谢若水的,阿姨。要不是她,明彦也不会好得那么快。我们自己都忙,谁能跟她一样,不厌其烦,每天都过来看明彦,甚至陪他到医院?”
“这关她什么事!她居然还每天过来!明娟,你是怎么了?怎么都不管!”听连明娟那样说,阿姨更不满。
“阿姨,明彦需要朋友的。”连明娟耐著性子。跟她阿姨简直讲不通。
“要交朋友多的是,怎么可以让明彦跟那种人来往!”
“明彦跟若水认识很久了。阿姨,你又不是不知道,明彦不容易跟别人熟,好不容易有个若水,他可以跟她好好聊聊。”
“等以后要是发生什么,后悔就来不及!”
“顺映,你少说一点。”姨丈劝阻。
阿姨瞪了丈夫一眼,不理他,对连母说:“你倒是说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沈若水是怎么回事,怎么也糊涂了!”
“顺映。”连父开口。“孩子们跟朋友来往,我们为人父母的不好干涉。再说,明彦受伤的事,也不能全怪若水。”
“为什么不怪她阡都是因为她,明彦才会受伤的!”
“顺映。”姨丈拉拉阿姨。
连母说:“姐,我懂你的意思,这件事我会处理,不要再说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
“阿姨,妈,”真不明白,她阿姨怎么会那么固执。连明娟忍不住,替沈若水辩护说:“你们也都看到了,明彦身体恢复良好,现在状态也非常好,而且还答应了文邦文化基金会的演奏会邀请,这都是若水的功劳,我们应该感谢若水的。”
“你少提那个沈若水!这是明彦自己的努力,关她什么事!”阿姨不以为然。“顺映,你别胡涂了。”
“我知道,但……”连母被说得有些动摇。但她心里虽有意见,却又明白女儿说的是事实;现在是明彦的关健时刻,她不希望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枝节纷争。连明娟看看她父亲,欲言又止。
连父开口说:“顺映,我知道你关心明彦,但这一次、这件事你不要管,请你不要插手。”语气坚定,令人意外。
“我不管,等到她那样纠缠、勾引明彦就晚了!”阿姨不满极了,口不择言。
“阿姨!”连明娟忍不住皱眉。
“顺映,你别再说了!”姨丈把阿姨拉到一旁,不让她再说下去。
连母脸色微微一变,嘴唇动了动,终是忍住,过一会才说:“你不要再说了,姐。这件事我会看着办,你就不要管。现在是明彦的关键时刻,我不希望有任何事影响到他的情况,等明彦的演奏会过了再说。”
连明娟又看了她父亲一眼,连父回望她一眼,对她摇了摇头。她低下头,没再说话;她知道她父亲一定对她母亲劝说了不少,一切以明彦为重,即使她母亲不愿也不会承认,但明彦的情况进步明显,她母亲才会任由明彦与沈若水这样碰面。
她不知道这样做对明彦是不是好,但至少这一刻,算是好的吧?她真搞不懂,为什么偏偏发生在明彦身上——
可怜的明彦……
世上的事为什么会有这些不圆满?唉!
第6章(2)
“唉,你怎么这么好说话!”一进班贝的办公室,班贝就对着她摇头。
沈若水拿出译稿递给她,笑说:“怎么了?”
“还怎么了!”班贝接过稿子。给她一记白眼。你现在不是应该快快乐乐跟江潮远在意大利或巴黎哪里都好逍遥?怎么还在这里?”好像她做错了什么。
“在这里有什么不好?还可以跟你一起吃午饭啊。请我吃午饭吧。”
班贝又给她一记大白眼。“你还有时间吃饭?不用赶着去伺候那个大少爷?”
“班贝。”沈若水摇摇头。“明彦不是那样的。”因为连明彦必须跟邀请单位会面讨论,她时间就空了出来。
“你也太傻了。让他们这么利用你。”班贝替她抱不平。“你小心别被人利用完了,人家就翻脸。哪有像你这样的,把自己心爱的男人撇在一旁,对旁的男人那么尽心。你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啊!”
“你说到哪里去了,班贝。”沈若水忍不住斜眼看看班贝,吐出一大口气。她知道班贝是为她好,替她抱怨,但班贝实在想过头了。“我跟明彦认识很久了,再说,他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我有这个义务的。幸好明彦没伤到手,要不然我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这也是。小提琴家的手是他们的生命,更何况是连明彦那种有了国际知名度、在国际乐坛占了一席之地的。但既然是朋友,班贝自然偏心,沈若水不抱怨,她就替她抱怨。
“话是没错,很万幸;但你的道德感良心也不必那么强,天天过去把时间都耗在那里,你自己都不过日子了?还译这什么稿!你还睡不睡觉?”说着点了点放在桌上的译稿。
“截稿期快到了不是吗?”沈若水说:“我有睡的,你不必担心我。
其实,我跟明彦说说笑笑的,过得也很轻松愉快,也不是把时间耗在那里,你真的别担心了。”她从来没有跟明彦那么相处过,那么靠近、长时间的相处,她发现明彦其实是一个温柔的人,与他在一起有一种安一心跟宁静。
“你哦,说你傻你还不肯承认!我看你真该跟他们要个苦力费,就算是跟班,也该有个奖赏吧。”班贝悻悻的,埋怨她傻。
“我看还是你先给我个奖赏吧,帮我提高稿费。”沈若水笑嘻嘻的。
“我只要依靠你,这辈子就不愁吃喝了。”班贝一直在出版社任职,给她的译稿稿费,省点的话,她自己一个人够用了。
“你那么辛苦做什么?有江潮远可以养你。”
“那倒是。”沈若水回答得愣愣地,但很坦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那你就让他养着,干么这么辛苦?”
“我总得找点事情做吧。”
“要找事情做还不简单,去逛街、去美容、去SPA,一堆事情够你打发时间的。”班贝连说带比,很有股劲。
“说的也是。”沈若水又笑,也同意。想到什么似,从手袋里拿出一支手机。“啦,把你的手机给我吧。”
“怎么突然开窍了?”班贝啧啧称奇,把手机递给她。
她拨了个号,将手机还给班贝。“好了,你有我的号码,我也有你的。”
“我还以为你要当山顶洞人当到什么时候。”
“山顶洞人也要进化啊。”沈若水笑了笑,才正色说:“我最近不常在家,所以,像你说的,有这个比较方便。好了,你到底请不请我吃饭?”
“山顶洞人不是茹毛饮血,要不餐风宿露赛神仙?”
“哪有。山顶洞人也要吃饭啊。”班贝就是喜欢抬杠。
班贝笑睨了睨她,边收拾桌上的东西边说:“你等我一下,我把这些工作交代下去,然后先跟我到艺术大学去一趟,我们请大学一位教授审阅一套谈音乐家的丛书,我跟对方约好时间了,所以你先跟我跑一趟,然后再一起吃饭去。”
“是是!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吃人嘴软嘛。
班贝白她一眼,很快把工作交代好。不是颠峰时间,交通还算顺畅,不到十分钟就到大学。比约定的时问早些,班贝也就不急,把车停在大学校门附近,两人走进校园。。
“不愧是艺术大学,学生不是学音乐、舞蹈就是绘画艺术,看着都有—种不同的气质。”班贝四处看看,随口说着。
沈若水吸口气,没说话。很多年前,她来过这所大学。记忆也就是那样。她下意识看看自己的手。
“怎么了?”班贝问。
“没什么。”她连忙摇头,将手放在身后。
班贝突然用手肘稍稍推推她,问:“你认识那个女孩吗?她一直看着你。”
沈若水抬头,见迎面走来一小群人。大概有四五个,举手投足、神态气质感觉都很优雅从容,走在中间那两个女士看起来年纪比较大,边上跟着两三个看似学生的女孩,走在最外边的女孩,手上抱着乐谱,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认出那女孩,连明彦住院时,她在医院看过。沈若水朝对方微微点个头,目光一转,中间那个女士正看着她,瞪着她。
没想到会那么不巧,居然是连明彦的阿姨。沈若水礼貌地欠个身。走在连明彦阿姨身边的女士问连明彦阿姨说:“是你认识的人吗?”
连明彦阿姨撇开脸,不理沈若水,冷淡说:“不认识的。我们走吧。”走过去,看也不看沈若水。
班贝回头看看连明彦的阿姨,皱眉说:“那是谁啊?你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