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彦。”连明娟推开门进去。
他睁开眼,从镜中看着她。
“还有半个小时就开始了,你准备好了吧?”
“嗯。”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停了一下,才问:“她来了吗?”
问得突然,又没指名道姓,但连明娟很清楚,摇了摇头。
他没再说什么,沉默不语。
“我只是来看看。那我出去了。”
“谢谢你,明娟。开始前,我想一个人静一下,麻烦你请工作人员别进来。”
“我知道了。”
第7章(2)
连明娟开门出去,交代了工作人员,回头看了体息室紧闭的门,暗暗摇了摇头。她走向场厅,走出几步,顿了一下,折到化妆室补妆。
剩下连明彦一个人在休息室里,又望着镜中的自己一会,然后闭上眼。
刚闭上眼,有人敲门,有点迟疑似,缓缓推开了门。
“对不起,我想一个人静一下。”他头也没回,仍然闭着眼。
空气滞了一下,那人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对不起,我打扰你了。”轻轻悄悄,打算出去。
他心中蓦然一揪,倏然睁开眼,站起来,大步走向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着她。
“你来了,沈……若水。”每次叫唤她时,他下意识总把她的姓跟名分开,与江潮远叫唤她时习惯性地含住她名字中的那字水很不同。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沈若水有些不安。她原打算提早来,但没想到人会那么多,没看到连明娟,还好想到明彦之前给她的特别通行证,进到后台还是花了一些时间。
“没有。我很高兴你来了。”
“你看起来很好。”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了。“奇怪,对于你的才华,我总有一种必定的信心。今晚一定会很成功的,明彦。”
“怎么听起来好像老师在鼓励学生似,这不像你会说的话。”连明彦微笑。
“说的也是。不过,我不说你不会知道啊。”沈若水也笑。
连明彦望着她,含笑的眼柔和起来。“请你好好欣赏,我是为了你才——”蓦然停住口,看了看一旁,掩饰什么似,转而说:“演奏会结束后,请你也留下来,有个庆祝会。”
想到当年鸡尾酒的事,沈若水不禁微勾了勾嘴角,点了点头。
“你想到当年那个跟果汁差不多的鸡尾酒了?”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看到她那笑,他就知道她大概想起了什么。
“是啊。”沈若水又笑。“啊,我该出去了。”
连明彦握了握拳,又放开。“沈……若水……我可以……有一个请求吗?”过了今晚,他跟她,就再也不会这样聚首了吧。
“能不能……给我一个拥抱……”他深深凝望着她,声音低而轻,又断绩,难以说出口似。
沈若水静了一下,然后伸开手,轻轻环住他。
他微微一动,反手紧紧抱住她。
“连先生,时间差不多——啊!对不起!”喀的一声,一名工作人员推门进去,不防撞见,急忙退了出去。
两人都没动,并没有太惊动。
“那我先到座位上去了。”沈若水笑了笑,往外头走出去。
“若水……”连明彦叫住她。
她回头。
“谢谢。”
她点个头,又一笑,转身出去,往场厅走去,一边看了看时间,还有一些时间,脚步也就没那么急。
“沈小姐。”身后忽然有人出声叫住她。
她回头,看见是连母,有些意外,礼貌地欠了欠身。“伯母。”
手袋里的手机响起,她又欠个身,赶忙把手机调到留言跟静音。
“那不是若水吗!若——”另一头,连明娟从化妆室出来,看见沈若水的身影,开口要叫她,突然看到她母亲站在一旁,连忙掩住口,下意识躲到一旁。
“沈小姐。”连母说:“一直没有机会跟你道谢,这段时间,多亏你了,非常谢谢你的帮忙,明彦才能恢复得这么快。”
虽然嘴里说着感谢,但口气冷淡。
“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沈若水又微微欠个身。
连母直视着沈若水,眼神冷淡。本来想在演奏会开始前来看看明彦,偏偏却看到那一幕——
“演奏会快开始了,时间不多,我就直接说了。”不仅眼神冷淡,连母语气更加冷淡。“很感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忙,但为了明彦好,我不希望明彦再跟你有任何来往。你快跟江潮远结婚了对吧?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跟明彦见面。”
连明娟动了一下,想走出去,又迟疑着。她阿姨一直对沈若水有成见,她母亲受阿姨影响,连带也起了成见。她应该替沈若水说话的,但……她犹豫着,看着沈若水跟她母亲,拿不定主意。
明彦好不容重新站起来,她不希望他再受伤害。沈若水毕竟是喜欢江潮远的,而且就快结婚了,还是撇清一点比较好。不管怎样,明彦毕竟是她弟弟,他们都是为了明彦好……
“我明白了。”她听见沈若水这么说,声音不大,轻声答应。“我不会再跟明彦见面的。”
“也不会再有任何形式的来往联络。”连母又要求。
“我明白。”
“那就好。谢谢。”连母点个头。
从声音里听不出沈若水的情绪甚至想法。连明娟内心挣扎着,犹豫又犹豫。她看她母亲转身走出后台,又迟疑了一下,再看看沈若水,最终还是默默退开。
沈若水站在那里,有一会无所适从似,然后轻轻呼口气。手袋里手机轻微震动着,她看了看,连续好几通未接的电话还有留言,都是同一个陌生的号码。
“江小姐,我是穆勒。”她打开留言,听是江潮远的经纪人。“我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亲口告诉你,请你听到留言马上打电话给我。”觉得奇怪,不直接留言,什么事那么重要到一定要亲口对她说?
她想想,拨了电话过去。
“穆勒先生?我是沈若水。”那头马上有人接了,背景嘈杂,感觉很是忙乱。“我听到你的留言了,对不起,我刚刚—一”
“沈小姐!”穆勒打断她的话,声音有点抖,极力保持冷静。“太好了!总算联络上你。有件事……”不知怎么说似,深吸口气。“你要冷静,你听我说,江……江失踪了?”
沈若水呆一下,脑袋霎时一片空白,听不清穆勒继续说了什么。
身后嘈嘈杂杂,她回头望去,看见几个幕后工作人员簇拥着连明彦从休息室出来;脑里突然闪出那当年,往事一幕幕飞快掠过;很多人簇拥着明彦,像当年江湖远那样……“喂喂沈小姐,你在吗?在听吗?”电话那头,穆勒不断说着。
“我很抱歉,本来江说这次来要介绍我认识他最爱的人,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第二次与你交谈会是如此不幸的事。我真的非常难过……”
明彦没看到她,跟着工作人员的引导走出后台。她回头再看一眼,然后,转开身。走了出去。
没有再回头。
第8章
又一次离开,他已觉得沧桑,心里有太多的伤。
火车停靠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镇车站,夜色太浓,看不清窗外的景物。
车厢中的男人默默望着车窗外深沉的黑暗,似乎有点怔忡。这里是欧洲某个小国。这几年总是这样,一个人孤身在火车上,寂暗黑重的深夜里停靠在某个不知名的小站;或者处身在某个城市的机场,靛青的夜闪烁着橘黄的灯光。
似乎总是深重的夜。这几年来总是这样,他总感觉置身在深寂的午夜里似,浓重深沉的黑暗中。
都过去多少年了?
那年再离开,他心已有深深的伤。
而今呢?
沧桑的心,禁不起再漂泊。或许是该回去了……
他还记得那时的曦光。微光里,空气薄沁,似乎浮着一层透明的薄雾,从薄雾中望穿出去,天光迷蒙。他紧挽着她的手。那一刻,他决定放开手,断开。心里的锁。他希望她从此幸福快乐……
那遥远以前,仿佛前生似的记忆,他以为那是对她好,所以放了手。
他为什么要放手——知道后已太迟……
那以后,她就那么消失,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他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她心里应该也有很多的伤,但他却无法在她身旁。他找了又找,始终不曾再见过她的身影。她也许是存心与他就这么过去……
她快乐吗?她悲伤吗?他多希望所有的哀伤与悲痛都由他一个人背负就好。
他闭上眼,身体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像似疲惫,又似忧伤。
喀地一声,包厢的门被打开,刮带起的气流连带将一旁位子上的报纸刮起,无声地飘滑到地上。
“啊,对不起!”轻轻一个低咦?退了出去。
包厢中的男子没有动,仍然闭着眼。
“看到没?是连!”兴奋的女声从车廊上飘进去。
“他看起来更加英俊了,但还是那么忧郁,都不笑。他为什么不笑?
他那么英俊,笑起来不知会有多迷人!”
“他就是不笑才更迷人呀,不知道他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声音逐渐去远变模糊,终而静默下来。
男子仍然闭着眼,一动也不动。车窗外还是那样深不见底似的黑,间翳着一些微弱的光。
不知何处刮来的风,地上纸页如波浪起伏似曳动一下,一大半页面落进椅下的阴影里。那纸页有点黄旧,看似多日前的报纸,露出在外的纸页上头一行显眼的标题用德文写着:钢琴家谜踪:萨丁尼亚外海的悲剧。
底下小标用小一级的字写着:名钢琴家江潮远三年前在意大利外海坠机,至今未寻获下落……
第9章(1)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滥滥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打禅一般,满腹心事的愁怅。读诗原来是这么回事,前尘往事翻涌,一种愁绪的抒发、一种心事不解的祈问、一种心情的寄托……
“明彦!”连明娟走近,拍了拍站在诗集专柜前的连明彦,一副好不容易找到的模样,有点埋怨。“你怎么跑来这里?不是说好在门口等的?害我差点找不到你。”路过这书店时,她不巧临时需要用化妆间,说好在门口等的,她跑到书店附设的咖啡店里的化妆间,结果出来到门口就看不到人。
“你自己先过去就可以,我又不会丢了。”连明彦放下诗集,口气平淡。
“那怎么行。妈特别交代,要我看着你。”就怕他又不肯去。“你三年多没回来了,好不容易回来,妈跟阿姨不抓紧机会,把你推销出去才怪。”
“又安排什么人了?”连明彦蹙眉。
“你放心,就只有阿姨一两个老朋友。好了,我们快走吧。”连明娟说着抬起头,目光不经意一扫,心中忽然一突,睁大眼睛。
“咦?”
柜台那里,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侧对着她的方向,身旁有个男的,正跟她说话,男人手上还抱着一个小孩。
她想再看仔细一些,被人影挡住视线,她急忙移动几步,只见那女子已经走了出去,拐了弯上街道。身影被门墙挡住,一下子就不见。
“你怎么了?”连明彦问。
“没……没什么,好像看到一个熟人,不过大概是看错了。”连明娟觑一眼弟弟,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有点犹豫,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提,免得生事。
如果她没看错,那个侧影好像是沈若水。都已经过了三年半多了吧?
他们都没再见过她,也没有她的消息。如果真是她的话,那她身旁那个男人……这有那个小孩……
“明彦?呃……”
“干么吞吞吐吐的。”
“嗯,我是说……假如。”连明娟又觑弟弟一眼,试探说:“只是假如,嗯,如果我们遇到若水,但若水她也许已经结……结婚,或者有了对象……”
连明彦整个人一怔.表情空了似,像是这个名字袭击得太突然,他没防备,怔怔地看着明娟。片刻后他神色依归平淡,没说什么,好像不曾有过波澜似。
“你还记着若水吧?”连明娟暗叹。
她真不该提的。明彦表面平静无波,然而他内心那激狂,他们都不懂得,但他们都亲眼看见了。当年明彦演奏会大受好评,接获各地邀约,却不巧发生了那件事,沈若水就那么消失,明彦推掉一切机会,疯狂地找着沈若水,最后不知道是不是放弃了,就那么离开,一去三年多都没有回来。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连明彦掉头走出去,像是没听到她的话。
“等等。”连明娟只得跟上去。
这些年他们都避免提起那件事,更避免提起沈若水的名字,成了禁忌似。但并不是不提就没有问题。明彦把它埋在心底处埋得更深,但埋得越深,就压抑得越深,那心情就更难过渡。
“其实,阿姨介绍的那些女孩,我觉得都很不错,你也不必那么排斥,就当作是普通朋友,多认识一个朋友也没什么不好。”她毕竟是他姐姐,希望他好,所以渐渐地,也认同她阿姨的做法。
连明彦置若罔闻,大步走出去。连明娟快步追赶着,经过门口时,不小心扫过摆放在门旁架子上的一些八卦杂志,顿了一下,叹口气.快步追出去。
“啊,你看,写江潮远的。”一名女子抽出架上的杂志,语气十分惋惜。“我很喜欢他的钢琴演奏,还买了他的专集。真可惜!”
“对啊,我也很喜欢他。听说到现在还没找到他的下落,也不知是生是死。当年报上说他搭乘的小飞机在意大利萨丁尼亚外海坠海失踪时,我还哭了。机上连同机师四个人,只有一个人获救,两人丧生,都找到了,只有他就那么消失,至今都未寻获他的下落。”
“是呀,真的很可惜。听说他有个女朋友,也不知怎么了。”
“这上头没写他有女朋友的事,倒是写了他前妻的事。”女子随手翻了翻,将杂志放回架上。“啊,对了,你有没有看到这期‘音乐家’访问一个新人钢琴家的专题?好年轻,才十九岁……”
两名女子往书店外走去,声音越去越远、越小越模糊。马路上路灯亮起,成群车子呼啸过去,吵杂轰闹,将路上行人的谈话声全都掩盖住。
“若水!”红色小轿车驶近,停在路旁,走下一个身材有点过于丰满的女人,对着站在路边的一对男女挥了挥手,还捏了捏女的手上抱着的小孩肥嫩的小手。“想不想我啊,贝贝。”
“哈哈。”小孩正牙牙学语,口齿不清,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发出像‘哈哈”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