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见过姑娘。”厨娘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你们在做什么东西?”宋隐儿问道。
“这是饷饼,是首领最爱吃的东西。”
“可以教我怎么做吗?我没吃过这种东西。”宋隐儿跃跃欲试地挽起袖子,试试面团的弹性。“这东西水分挺少的,是吧?”
“姑娘说的对。这饷正是因为水分少,所以可以久放不坏,埋在沙底下热热就能吃。首领最爱肉饷,把肉切碎,放点盐和香料,和着一块儿烤。”厨娘们说道。
“听起来很香,我可以吃一块吗?”宋隐儿咽了口口水,引来大夥儿的笑声。
正当宋隐儿赞不绝口地咬着肉饷,和大夥儿和乐融融地东说西聊,师采薇进帐篷里。
“师姑娘,早。”厨娘们唤道。
师采薇不理会所有人,径自板着脸对宋隐儿命令道:“你应当送些点心过去给首领,听说首领从早上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吃。”
“这里何时轮到你做主了?”宋隐儿把手里擀面棍往桌上一搁,也没给什么好脸色。
“你是首领的人,照顾他是天经地义之事。”师采薇仗着个儿高,居高临下地儿看着她。
“你也只是他的妾室,凭什么指使老娘?”宋隐儿双手插腰,嗓门一扬,气势顿时大胜。
“至少我懂得分寸,知道妾室该照顾好夫君。不像某人随侍在首领身侧,娘亲还有两名婢女服侍,什么好处都享尽,却是什么都不付出。”师采薇说道。
宋隐儿深吸了口气,想骂人却觉得此举像是妻妾们争宠。她心头一凉,学起拓跋司功看人的冷冷姿态。
“我原本做完了这道甜食,就要拿过去给他的,不劳费心。”宋隐儿转身背对着她,继续面对着她揉了一半的面团。
“算你识相。”师采薇走出帐篷,精心描绘的杏脸上扬过一阵得逞笑意。
站在帐篷门外的欧阳香,此时立刻冲到她身旁。
“你为什么要叫她去找首领?我们刚才才听到那边传来可怕的叫声……”欧阳香打了个冷哆嗦。
“那是因为正在刑求大宋士兵。”师采薇早早便和几名长老打好关系,自然知道得多一些。
“那你叫她过去做什么?”欧阳香捂住胸口,惊吓地说道。
“大宋士兵总是我宋人,首领宠爱她,兴许她过去求求情,首领就会放了那些士兵。”师采薇说道。
“喔!”欧阳香皱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第6章(1)
大宋官兵强盗。
所谓官兵强盗便是借着战争而从无辜百姓身上奸淫掳掠之官兵。他们清晨捉到这三人时,这三人杀了部落里的一户畜牧人家,正坐在尸体上,大啖酒肉……
“说!你们是如何进来的?”行刑长老拿出匕首割去其中一人面颊上的肉。
那官兵惨叫出声,另外一人吓昏了过去,第三人则是痛哭失声。
“我们见边界无人,想说有机可乘……大人……饶命……”官兵哀声痛叫着。
“你们宋人将我们战俘身上的肉一刀刀地割下来,然后笑着说我们有骨气,死也不投降!你们怎么待我们,我们就怎么回报!”塔海长老冷着眼,再下一刀。
“啊……”官兵痛得昏倒了过去。
拓跋司功淡漠地看着官兵血肉模糊的面孔,对于这样的审问只觉得厌烦。
“出事之处是由赫连长老派人镇守之地,要他尽快调出当时轮值之人,将那人处以鞭刑至死方停,把尸体扔到秃鹰填场。同时,撤去赫连长老职务……”拓跋司功蓦然瞪向帐篷边的娇小人影。
他浓眉一皱,发现了来人是宋隐儿。
“不许进……”
拓跋司功的声未落地,进来的宋隐儿已经看到了帐篷的情况。
她手里的八棱银奁一偏,眼看就要落地。
“小心。”拓跋司功一个箭步向前,在食奁落地前接住了。
宋隐儿脸色惨白地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三人。
拓跋司功一看到她神色大变,立刻将她的脸庞压到胸前。
“里头装了什么?大白糕吗?”拓跋司功将银奁搁回她手里,试图转移话题。
宋隐儿看着他唇边的笑意,头皮及背后顿时一阵发麻。
“你……你怎么还有心情说这个?”她摇着头,脸色惨白地后退一步。
拓跋司功单手揽住她的腰,没让她离的太远。
“他们死有余辜。”他说。
“他们和我同为宋人……”
“你是我的人,而他们是什么人都与我无关。”他冷然说道。
“你有没有人性?”她低声说道。
“不多。”拓跋司功利眸一眯,眼里见到她时才会浮现的一丝温情渐渐地消逝。
“我求你放了他们!”宋隐儿把手里八棱食奁往旁边一搁,抓着他的手臂说道。
“不。”他说。
“姑娘救命啊……姑娘救命……”官兵嗅出获救希望,鬼哭神嚎地大叫着。
宋隐儿想回头,却又不敢回头,只能紧盯着拓跋司功。
“你不让我回头,代表你也觉得他们被折磨得很惨;既是如此,为何不放过他们?”她的指尖陷入他的手臂,声音颤抖地说道。
“我不认为他们模样有何不对,我不过是不想你觉得不舒服。”他抿起唇,不喜欢她为别人如此情绪浮动。
“你如果真的在乎我的感觉,那就放了他们吧!”宋隐儿乞求地望着拓跋司功。
拓跋司功不语,冷冷地看着她小脸上的焦急。
“首领,万万不可!他们杀了我们部落的人,岂可轻易饶恕!”长老们大声说道。
“冤冤相报何时了。”宋隐儿看向长老们,焦急地提高了音量。
“拓跋部落之事,何时轮到你插嘴!”塔海长老大喝一声,目光紧盯着首领。
拓跋司功面无表情地握住她的腰,不由分说地将她拖出帐外。
“看紧她。”
拓跋司功向宋伦交代完,看到她眼眶滑出的那颗泪水,他胸口一窒,却仍大步走向帐内,站到官兵强盗面前。
他的寒眸瞪着他们,瞪到他们全都瑟缩起身子,颤抖得连话都说不出口。
这些家伙该死至极,竟敢让宋隐儿难过!
“大人饶命啊……”
在官兵再度开口求饶时,拓跋司功抽起挂在一旁的长剑。
在所有人还没看清楚拓跋司功是如何出手前,那三名官兵已经被长剑割断咽喉,当场毙命。
“首领慈悲,赏了他们一个痛快。”长老们欢呼之后,大声说道:“尸体该怎么处置?”
“拿去喂秃鹰。”拓跋司功说道。
站在帐外的宋隐儿听见他们的谈话,她捂住唇,忍住呕吐的冲动,转身拼命地往外狂奔。
她不想留在这里,她没法子留在一个杀人凶手旁边!
这般好心肠的女子拿来祭天,必能拥有最多的能量,也省得你为她牵肠挂肚。他体内的魔性说道。
拓跋司功握紧拳头,牙根一咬,忿忿甩去脑中的念头。
“拔营回府。”拓跋司功对宋伦说道。
“宋姑娘呢?”宋伦连忙问道。
“我会带她回府。”拓跋司功命人牵来他的黒\\\\\\\驹,一跃而上,朝着她的背影飞奔而去。
他厌倦这样的追逐,厌倦这样为她提心吊胆的感觉,若她仍是没法子习惯这样的他,那他只好——
放弃她!
当宋隐儿被拓跋司功的快马追上,被强抱到他身前时,她把自己卷成一圈,再也无法如同以前一样安逸地靠在他胸前。
她的眼瞪着他,她的身子抗拒着他,她僵直地任由他搂着,根本不愿开口。
“他们三个是不可能活着离开那里的,他们杀死部落男子,还在他们尸体边奸淫妇女,他们若是不死,部落之人难泄心头之恨。”拓跋司功的话从她耳边拂过。
她打了个冷颤,却依然没有回应。
“他们原本的死法,是身上的肉被一块块割下来凌虐而死!”他提高话调,瞪着身前木头人儿一样的她,“去年我们和宋人打仗,宋军大败,你们将军为了跟朝廷报功,杀了西夏数百名老弱妇孺当成军俘,你们的人不比我们仁慈!”
“我不想听了,放我下来。”宋隐儿怒视着他,大声地说道。
拓跋司功停下马匹,她想也不想地便跳下马,整个人狼狈地摔在沙漠地上,滚了几圈,弄了一身土尘,痛得她皱起眉。
宋隐儿勉强自己站直身子,仰头注视着他淡漠的神情,她哽咽地说道:“我不是要跟你比较哪一方的手段残忍,我只是难受这些事一再地发生……他们做错事该受到惩罚,但是一定要那样折磨人吗?”
“长老只是把他们加诸在我们族人身上的痛苦,还到他们身上罢了。”他说。
“为什么你对人命可以如此不在乎?”
她认真的眼神让他捏紧缰绳,别过头看向远方沙尘尽头。
“我没有人性。”他沉声说道。
“你不是没人性,你在乎我。”宋隐儿走进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要他看着她。“如果你在乎我,为什么不能在乎其他人?如果今天被伤害的人是我……”
拓跋司功脸色顿时一沉,黑眸闪过杀气,从齿缝里并处话来。
“我会让他们生不如死。”他说。
“我的命和别人的命一样都是命……”她从他脸上看出他的不以为然,她急得直跺脚,一把甩开他的手。“可恶,你这样是要老娘怎么办!我没法子个一个视人命如草菅的人在一起。”
“我在乎我在乎的人,这样还不够吗?”他粗声吼道,轰得她头皮发麻。
她后退一步,低声说道:“你没有人性。”
“你再说一次我没有人性试试看!”拓跋司功在瞬间一跃下马,双手牢扣住她的肩膀。
宋隐儿闻到他身上香囊散出强烈香气,她故意屏住气息不去闻。
他若有一丁点人性,撇开他视人命如无物不说,他至少该体会她因为他的三妻四妾而难过的心情。
“说啊!”他神态阴霾得像头随时会伤人的巨兽。
“对,你没有人性。”她说,鼻尖却是一酸。
拓跋司功的大掌使劲地掐入她的臂膀里,看着她吃痛的神情,他却不愿松手——
他要她和他一样痛苦!
“如果你和其他人一样这么认为的话,那么你和他们也没有差别。”他的声音冷得像从地狱里来的一般。“你想当厨娘,那么你日后再我府里的行住坐卧就该像个厨娘,听到了吗?”
“老娘耳朵没聋,听得一清二楚。厨娘正合我意,我天生就是吃苦耐劳的命!”宋隐儿忿忿擦去脸上的泪水,咬牙忍住肩膀像是要被拆卸下来的痛苦,怎么样也不喊一声痛。
她知道他为何要对她残忍,可她的心又何尝不难过?
他如果真要三妻四妾,就不该对她那么特别,让她对他……爱上了啊!
拓跋司功看这着她小脸上的固执,他将她往后一推,只想让她对他求饶。
“你最好期待你娘有法子和你一样吃苦耐劳。”他冷笑地说道。
“你是什么意思?”
“我看过你爹开给你娘的药单,那些药或者能压抑她的心痛,但那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她早晚会因为药材里的虾蟆毒慢性死亡,最多再活两个月吧!”他捏住她的下颚,黑冰冷眼直盯入她的眼里。“你爹又比我有人性吗?”
“住口!”宋隐儿气急败坏地甩了他一巴掌。
“大胆!”拓跋司功眼里喷出怒火,扬手也要给她一巴掌。
当大掌正要击中她的脸庞时,他看到她眼里的痛苦。
拓跋司功遽然收手,胸口恰似被泼上一桶热油,他怒目一瞪,从胸口里爆出一声巨吼。
他的叫声是如此惊天动地,逼得她不得不捣住耳朵,蹲到地上缩成一圈。
老天为何给了她这样的命运?为什么她就连自己的亲爹都不能相信?
拓跋司功瞪着她卷曲蹲在地上的颤抖模样,一阵无助闪过他的眼里。
为什么无论他怎么对她都不对?她总是把任何人放在他的前面,把他待她若珍宝的心弃之如敝屐,她甚至不许他批评她那没良心的爹?她甚至和旁人一样怕了他!
她瑟瑟发抖的样子让他用力捶了下胸口,想赶走里头的痛苦。
可他究竟痛什么呢?不过是——
她终于也怕了他罢了!
人性有什么好,只是让他感觉到痛苦罢了!
拓跋司功后退一步,暂时放弃了与体内魔性的挣扎,让冷意钻入他的四肢百骸,寒声说道:“你早该怕我的。谁都该怕我,你也不会是例外。”
如果她早怕了他,他们之间不会走到这一步。
宋隐儿抬头看他铜铸般的刚硬脸庞——
拓跋司功一跃而上马匹,面无表情地睨看了她一眼后,马缰一拉,扬长而去。
宋隐儿看着他消失在沙漠的另一端,震惊得没有法子移动。
他……他就这样……把她扔在这里,任她自生自灭?只因她说他没有人性?
冷风砂砾迎面吹来,她抱住双臂,两行清泪在瞬间滑下眼眶。
都说最毒妇人心,可待她最无情的人,却全都是男人。
宋隐儿的眼泪没有流太久,因为她想起需要她照顾的娘,她娘已经够苦命了。她无论如何都要守着她娘到最后一刻。
宋隐儿强迫自己起身,一步一步地在分不清楚东南西北的沙漠里前进着……
第6章(2)
一个时辰后,骑马而来的宋伦,找到了被冻得四肢僵硬,双足已经磨破皮渗出血丝的宋隐儿。
他将她抱上马匹,见她神色坚定,只说希望能尽快回到母亲身边;至于其他的事,她一句话也没有问。
如果拓跋司功以为宋隐儿会因为环境不佳而回头乞求他,那么他是大错特错了。
对宋隐儿而言,她从小和仆佣们一起长大,吃的最多就是一个“苦”字!
况且,这座雄伟如同皇室一般的拓跋府里,下人每日都有三餐可吃,待遇较之她之前在宋家有过之而无不及。除了西夏气候酷寒,每下一场雪,便要严寒几分之外,这样的日子,她是过得下去的。
只是,她吃得了苦,她娘的身体状况却是每况愈下。
宋隐儿不愿相信拓跋司功所说的话,只是她也没法子找大夫来证实。她手边有的一些银两,早在她跟了拓跋司功回到西夏时,便请他差人送去给李玉娘了。
她考虑过卖掉拓跋司功送给她的狐白裘,但是她不知道有谁敢带着她出去贩售。这半个多月来,除了宋伦之外,所有人见着她,都像见了疫病一般。
拓跋司功就更不用提了,他对她,是真的狠下心不闻不问了。
事实上,宋隐儿并没有那么多时间想到他,因为她该做的事情多不胜数。
府里的仆人认定她是得罪首领的罪人,所做食物也必然不洁净,是故她虽空有一身手艺,却不被允许参与灶房的膳食制作。
他们交给她做的,都是灶房基本的粗重工作——劈柴生火、提水洗米、磨麦打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