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我知道我不该这样,」不知是否她的表情太纠结,谷哲安又急急辩解:「因为我那时候真的很绝望,那些曾经有过的美好回忆,就像刀子一样切割着我的心,让我鲜血淋漓……」
「我知道。」她真的了解。在与利瓦伊阳疏远的这段时间,她的心一直就像处在被砂纸包覆的状态下,只要稍一挣扎,就会被擦出一道道血痕,所以她必须小心,让心在砂纸包覆的范围里规规矩矩地跳动。
而现在,利瓦伊阳用他的所作所为,把砂纸紧紧扼住了;不管再怎么小心,她注定要鲜血淋漓。
「还好,Sunny还帮我留着这些卡片……是了,他跟我一样珍惜这些卡片,」谷哲安紧紧拥住她,「有些卡片上的讯息,还是他帮我解读出来的……」
「真的?」她惊讶地离开他的怀抱。
「真的。」彷佛是为了向她证明他不是随便给了他表弟,他认真强调:「不知道是旁观者清,还是他对色彩的高敏锐度,他总是能猜到你想表达的意思……」原来,原来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经懂她了。没有见过面,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竟然能够懂她。
「现在我们又在一起,这盒卡片也该物归原主了。」谷哲安盖上盒盖,笑得带了几分侥幸,「曦现在是知名作家,我表弟又是嗪的书迷,八成更舍不得还我,正好趁他不在把它拿走。」
「不要,送你表弟吧!」她不愿意让他难受,如果这是她惟一能留给他的东西。「以后,我还可以再做新的给你。」
谷哲安欢喜地放下盒子。「不用了,拥有你,就是我最珍贵的宝物。」
他抱住她,吻她,充满深情的。
她木然地被他吻着,心里弥漫的,却是懊悔与心痛。
利瓦伊阳来到的时候,她正好翻完最后一片玫瑰花瓣。
昨天回家后她接到利瓦伊阳打来的电话,说他已经被杂志社录取了,今天要去报到,所以要请一天假。她知道一切都是骗她的,他不来上班,或许只是怕尴尬——虽然昨天离开他家时,她有叫谷哲安将一切恢复原状,并且不要说她去过。
「我还没跟你表弟正式见过面,就先偷看了他的东西,你表弟一定会觉得我很不尊重人……」她是这么跟谷哲安说的。
谷哲安立刻答应了她。虽然如此,她不知道利瓦伊阳回家后到底有没有发现什么。如果谷哲安问他为什么约好了却不在家等他们,他又要怎么回答?他们兄弟俩若谈起这件事,谷哲安只怕一不小心就会说溜嘴。
她无法预期事情的后果,也不知道自己希望的是什么,但有一件事她很确定,就是她应该做一张卡片送给他——只属于他的,而不是纪念着她与谷哲安的恋情的。
所以她又跑了出去,在文具店即将打烊前买了笔刀、相片胶、切割垫和颜料;又因为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所以买了各色粉彩纸、云彩纸、丹迪纸、西卡纸……
浅蓝与靛青,可以做「鹏程万里」;粉红与深红,可以做「为你祝福」;黑色与白色,可以做「摄影」;鹅黄与铭黄,可以做「莫逆」……
这些,她统统都想做给他,但也统统不想做;如果只能做一张,她只希望他知道,对她来说,他有多重要。
于是,她决定了,她要做「阳光下的玫瑰」。
她选择难度颇高的借纸玫瑰,这样能翻出繁复而艳丽的玫瑰花瓣,但因为太久没做的关系,所以一开始做得非常不顺。她就这样重复着做了又毁、毁了又做的过程,直到拿笔刀的手都僵硬了,才上床睡觉。
隔天起床后她继续做,早午餐也都是在工作台上啃根大豆棒就算解决;她期待着将卡片送给他的那一刻,期待着他看到卡片时的表情。
门铃声响起,她匆匆把刚做好的卡片收进抽屉里,又把桌上的工具一古脑儿扫进另一个抽屉里,走去开了门。
「嗨,玫瑰姐。」
映人她眼中的,是利瓦伊阳温和明亮的笑脸。
「今天报到还好吗?」她也微笑着,内心却有说不出的紧张,光是知道了他的秘密还不足以让她紧张成这样,要命的是曾经被她忽略、搁置的爱又重新勃发起来,让她必须很努力地克制住自己。
「嗯,还不错。」他跟在她后面进来,边走边道:「公司告诉我,希望我一个星期内就可以正式到职。」
「这么快?」他温柔的话语却有着钉子般的锐利,直接钉穿她脑门。
「嗯,真的很抱歉。」他露出满怀歉意的微笑,「所以接下来的时间,我要收拾行李,还要办一些出国手续……」
「你不来了?」
「如果玫瑰姐有需要我的地方,还是可以call我。」他跟她保证:「我会随call随到。」
她的心揪得疼痛,却只是摇头。他既已下定决心离开她,所有的依依不舍都只是无意义的拖沓,只会增加他的困扰。
「还好现在不是宣传期,玫瑰姐应该还来得及找新助理。」他又抱歉地笑着,「真的很对不起玫块姐,我曾经承诺过,要当玫瑰姐永远的助理……」
不,这不是他的错,是她没有勇气,选择了谷哲安,才逼得他不得不离开。
「Sunny,你怪我吗?」
「我对玫瑰姐只有感激。」他走近她,眼中流露温柔。「记得玫瑰姐第一次听到我的暗恋时,便放下了自己的心事,一心一意想要开导我;在我冒昧地在除夕夜去找玫瑰姐时,你不但不怪我,还陪我到荒郊野外拍照,待了一整夜;还有在我无理地希望你拒绝薇若琳的合约时,你不但不怪我,还好言安慰……这些,我永远不会忘记。」
这些比起他对她做的,根本不算什么,她只恨分手在即,不能为他做更多。
「你想坐摩天轮吗?」仓促间她只想得到这个,他曾经跟他提过的,想跟她一起坐摩天轮。
他笑着摇了摇头。「只要玫瑰姐不怪我不守约定,我就没有什么牵挂了。我很开心,真的。」他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随身碟。「我整理了几年来拍的照片,挑了一些放在这个随身碟里,以后玫瑰姐再演讲的时候,如果觉得有合适的,可以直接使用,不用再经过我授权。」
她想向他道谢,喉咙却哽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听他又道:「如果这些照片能帮到玫瑰姐,不管在天涯海角,我都会觉得很荣幸。」
「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听他的话似乎有诀别的意味,让她的心揪紧。
「嗯……」他抿紧唇想了好久,终于道:「我不知道……」然后紧抿的唇线上扬:「就算回来,一切也会不同了吧。」
不同……对,不会相同了。她成了他表哥的女朋友,而他,连默默爱她的权利都失去了。
他笑着对她道了最后一次再见,叮嘱她别忘了换密码。看着他的背影,她忽然有冲上去抱住他的冲动,但她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她就是这么的懦弱。
他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她的心猛烈跳动,痴痴地看他;他大步走到她面前,努力克制的表情终于泄漏出一丝情感——
「可以要一个,分别的拥抱吗?」他问。
她投进他怀里,感觉他的双臂强而有力地拥住她。
她流泪了,这就是她所能给予他的全部;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拥抱。
这一瞬间,她发现自己配不上他。他为了她抛下一切,在不知道能不能得到回应之前,便深深地爱着她;而她,却因为害怕付出是白费,所以选择了有把握的投资。
当她开始计算得失的时候,她已经不配拥有他的爱。
那张搁在抽屉里的卡片,她决定让它永远搁在那里。
对他最好的祝福,莫过于永远不再牵绊他。
第10章(1)
赵晨曦在写新书的时候,接到杨咏梅打来的电话,问她现在方不方便讲电话。
「方便啊!」她道。原本思绪被打断是会让人抓狂的事,但她现在根本没有思绪,埋首于工作,只是为了转移心思。她一直都是用这种方式疗愈心情的。
「晨晨,有件事我想先告诉你。」
「什么事?」
「你知道了要保密喔!」
「这么神秘啊。」她在电话这头抿起嘴角。
「真的,别说我先透露给你,你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好啦,你说。」
「谷哲安想向你求婚,找我还有一些大学同学拍摄求婚影片……」
她一怔。「干嘛这样?」
「我也是怕你会不高兴,所以先来告诉你一声,免得你跟我绝交。」
「你拍了吗?」
「我还没答应。」
「你如果答应我就真的跟你绝交,」她警告她,「还有那些大学同学,帮我谢谢他们,但请他们别蹚浑水。」
「还好我有先告诉你,我只怕你因为谷哲安跟我联络而不高兴。」
「你都能告诉我邱老师喜欢我了,我还在意这个吗?」她真觉得她搞不清楚重点,「如果你能劝住谷哲安最好,不要弄得让自己下不了台。」
杨咏梅在电话那头怔了一下。「晨晨,你跟谷哲安怎么样了吗?」
她顿了一下。「没有……只是我不喜欢花招。」
「谷哲安也是一番心意……」
「结不结婚,也不在这上面。」
「那你会跟谷哲安结婚吗?」
她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
在决定和谷哲安重新开始的那一天,她就预想过这个可能性;如果结婚是谷哲安改过自新的动力,她应该为他的努力颁发这个奖励。
好人有好报,才是天理。
「晨晨,你爱谷哲安吗?」
这个问题又问倒了她。她真不知道,要爱到什么样的程度才叫作爱?她只知道,现在的她对谷哲安有责任,是她决定要重新接受他的,所以她也必须对他负责。
爱你所择。所有的不满都起于不知足,每个人都该珍惜自己的选择。
「晨晨,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她一听,电话差点脱手。「瞎说什么!没有。」
「身为好姐妹,就算没面对面,我也可以想象你现在的表情。」杨咏梅道:「我现在马上过去。」
她吓到。「干嘛过来?你来了,怀昭谁顾?」
「我公婆可以帮我带,你需要辅导……」杨咏梅的语气听来像准备挂电话。
「我没事啦!你是在家闲得无聊是吗!」她连忙阻止她。
「因为这关系到你的终身幸福,如果你不爱谷哲安,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爱我爱啊,我很爱谷哲安啊。」她忙不迭地道:「我每天都很幸福。」
「你这话摆明了是在安慰我。告诉我,你是不是因为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话,所以才重新接受了谷哲安?」杨咏梅的口气有点急,「我怕是我害了你……」
「看样子,我今晚就得向谷哲安求婚了。」她无奈自嘲。杨咏梅倔起来,她真是难以招架。
「你不能在爱着另一个人的情况下,还跟谷哲安结婚。」
「所以就说没有那个人啊!」
「那个人是利瓦伊阳吗?」
话筒「哐啷」一声从她手中滑落,她像挨了一记重拳,几乎瘫倒在地。
「你怎么会知道利瓦伊阳?」她手忙脚乱抟起话筒。印象中,杨咏梅只在生产那天见过利瓦伊阳,而且只是匆匆一瞥。
「十年前我就见过他。」杨咏梅却道。
十年前?只听杨咏梅又道:「那时候他还在读高中,背着名校的书包,连着两天晚上,我都在学校附近的商店遇到他。」
「真的?」她愣住。「是巧合吗?」
「当然不是。」杨咏梅道:「因为他一直偷看我,所以一开始我以为他喜欢我,便主动问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结果,他却问我喜欢谷哲安哪一点,原来我跟谷哲安秘密交往的事被他知道了,他来劝我不要破坏别人的感情。」
他……他竟然还为她做过这种事!赵晨曦的眼前模糊了。早在十年前,在她连他的存在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勇敢地扞卫着她的爱情……
「很天真,是吧!」杨咏梅在电话那头叹气,「爱情哪里是听得进劝的呢?他说的话,我自然不放在心上;不过我也明白了一件事,就是他喜欢你。」
「你跟谷哲安说过吗?」
「没有。因为那时我只怕我们的感情不稳固,他表弟的话,我自然不会让他知道。」
「你早知道利瓦伊阳是谷哲安的表弟?」
「嗯。大概是为了取信于我,利瓦伊阳有跟我介绍他自己。我有问他不怕我把这件事告诉他表哥吗?他跟我说『这样最好』。」
这样最好……这不像他的口气,他一向是温和理智的;他会这么说,不知道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抱着与他表哥决裂的决心。
「后来在医院,我看到他在你身边,我有点惊讶,但也不太惊讶,因为从以前我就觉得,他或许会去找你。」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因为他叫我不要说。」杨咏梅道:「在我转到月子中心的第一天,利瓦伊阳就来看过我,还带了礼物。他问我是不是还记得他?我说『像你这样的帅哥,见过的人都不会忘记的』,他笑了,然后拜托我帮他保密。」
「你们……一起瞒我。」赵晨曦的眼泪夺眶而出,却不知是为了自己的后知后觉,还是心疼他为她做的一切。
「晨晨对不起,我不应该瞒你,」听到她变了声音,杨咏梅在电话那头着急,「因为他说一旦他的身分被揭穿,他就不能再留在你身边,而他,很喜欢你……」
「他亲口跟你说?」
「对。我被他感动了,所以就答应了他。我问他,什么时候我可以说?他说,当你们都能忘掉谷哲安的时候。」
当你们都能忘掉谷哲安的时候……
是她辜负了他,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能走出过去,可是,她却回头了……
所有的理智一瞬间崩解。她冲出家门,发动车子,朝他奔去……
她要告诉他……
她爱他。
她把车子违停在大厦外,急急告诉管理室保全,她要找十六楼二号的住户。
「十六楼二号的住户已经搬走了。」保全说。
她的心空了,像破了一个洞,泛滥的情感汩汩涌入,无从宣泄。「我可以上去看看吗?」
「小姐你要看屋吗?」保全道:「我可以联络房东来。」
「不是,我不是要看屋,」她急急道:「前几天我才来过,你有印象吗?」
保全笑得有些为难。「小姐不好意思,我们不能随便让外人上楼。」
「我……」她想说「我是玫瑰战士,我有一定的知名度,我不是坏人」……
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已经放弃她了,他们之间,早在他的一吻之后就结束了,她还在纠缠什么?难道真的要弄到让他厌弃吗?她选择了谷哲安,而他,选择了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