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身对同性恋没有意见,事实上他还觉得眼前这对满赏心悦目的,只是……唉……
光想到宿舍外头那大批摄影器材一字排开的阵仗,他胃就痛了,不明白他这位室友怎么还能这么冷静?
「我先过去病房了。」苏聿雅起身穿上医师服。
「我也是,一起走吧!」李医师跟着站起,实在放心不下老同学。「我身材比较粗壮,可以帮你多挡些苍蝇!」
他苦笑着点头,低低道了声谢。
两人并肩一起走出宿舍,果然立刻陷入包围。苏聿雅始终不发一语,迳自往前疾行,李医师则是满口「抱歉,请借过」,一双猿臂努力格开四面八方重重的阻碍。
「苏先生,请问你和天璇星的主唱……」
「苏医师,那片光盘的内容到底是……」
镁光灯此起彼落,一群人拿着麦克风、扛着摄影机拼命卡位,各式问题漫天砸来,从宿舍到医院大楼短短三分钟路程,就走了快二十分钟,却不见苏聿雅本人有任何不耐言行。就连有麦克风不小心打到他的头,他也不吭一声。
忙乱间,有女记者不堪挤压差点摔倒在地,幸而旁边一只手伸来相扶,避免出丑。她正要抬头道谢,定睛一瞧,登时张口结舌。
「还好吧?」他轻轻放开她,便头也不回进了谢绝采访的病房大门,那三字也成了他唯一开口说过的话。
一众人面面相觑,知道遇上对狗仔队来说,算是难缠类型的人物了。
***
「您的电话将转接到语音信箱,嘟声后开始计费……」
不知道这是第几通语音信箱的电话,苏聿雅放下手机,用双手握住。手很抖,光用单手,似乎已快握不住那小小的机体。
从新闻曝光后已过了近一个礼拜,易璇早该从大陆回来了。可是,他遇不到他,找不着他,联络不上他。
关于他的消息动静,甚至还要透过目前最让他头痛的媒体才能得知。总之似乎是正和团员们专心录制第三张专辑,所以谢绝一切采访活动。
易璇没回来公寓,他可以理解,毕竟大楼已被媒体包围。但他不开手机,不留只字片语,透过姐姐管道找上的经纪人或工作人员,也全问不出端倪。经纪人甚至直接挑明,要他以后别再试图找易璇了。
这代表什么?他不愿深想,却没办法不去想。
其实他不怕媒体,不怕镁光灯,不怕跟监;不在乎别人的异样眼光,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甚至明显排挤。
他只怕……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他一震,连忙拿起来查看来电显示。
0918……有点眼熟的号码,似乎是天璇星某位贴身助理的。他立刻按下接听。
这位年轻助理一样是一问三不知,只照本宣科的告知他可以继续住在那栋大楼里,虽然已被媒体熟知,但毕竟门禁森严,此起其它地方还是更能保障他的隐私安全。
他一个人想住多久都没关系,若毕业后要到美国继续深造,只需把钥匙还给管理员即可。至于易璇本人,是不会再回去住了。这样对两人都比较好。
最后一段话让他懵然很久,连对方什么时候挂了电话都不知道。
「什么叫这样对两人都比较好?少自以为是了……有种你就面对面亲口跟我说,易璇。不然别想我会听你的……」
当晚,他在那支始终未开机的手机留下数不清第几封的留言,一滴透明液体终于落下来,没入了手机键盘中。
第九章
数天后,台北某教学医院手术房。
「那个……学弟,你今天不必刷手上刀了,只需要在旁边观看就好。」
苏聿雅顿住正在帮病人消毒的动作,抬眼看向站在身侧的总医师。
「为什么?学长。人手不是不够吗?」
「唉……我想你刚销假上班,状况可能还……」
「我一切都很好,请放心。」
「哼!还是算了吧,我想学长担心的是要是有人一不小心伤到手,把一些『怪病』藉由血液传给病人,那可怎么办才好?到时就算某人去美国把贺博士的本事都学回来,恐怕也来不及罗。」
「吴邦璋!」先开口的总医师脸一阵红一阵白。「我又没那个意思,你给我少说两句啦!」
「没关系。既然吴学长有这层顾虑,那我今天就不上刀好了。晚点我会抽空去做爱滋检验,让大家都能放心。」
「唉!聿雅……」总医师尴尬的欲言又止。他本身不擅言词,实在不知该如何说些缓颊的话来平和这种场面。
「这样最好。」吴邦璋哼道:「听说那姓易的最近又把走好几个妹,他关系那么乱,男女都搞,我劝你最好早点去检查检查,免得被传染了什么都不知道。」
「那吴医师也该去做做检查了。」另一道沉厚的声音忽然插入。「听说你刚从泰国找完乐子回来,还有传言说你一个晚上叫了三个『小姐』,如果传言属实,我想比较需要做检验的应该是吴医师吧?」
「你!」见插话呛他的正是心脏外科范主任的儿子,吴邦璋即使满肚子怨气,也只能瞪眼忍下。
范君晔向来是众所皆知的沉默寡言,能让他一次说这么多话,代表他少爷可能已经很不爽了,吴邦璋还想在这间医院继续待下去,接下来一整天的手术也就不敢再多言造次。
手术结束后,苏聿雅在休息室遇到范君哗,这些天来始终微锁的眉宇立时舒展开来。
「君晔,你这个月也在外科?怎么有空到我们的手术室来?」
「我刚好在隔壁间上刀。」
「原来如此。对了,谢谢你今天帮我解围。不过跟你同学这么久,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讲话也可以这么狠。」苏聿雅笑了笑,在他身旁坐下,打开午餐便当慢慢吃起来。
见他吃没几口就合上盖子,过了一会儿又重新打开,继续努力扒了几口,范君晔沉默的看着,眼里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痛楚。
「聿雅,你真的是同性恋?」他忽问。
苏聿雅闻言一怔,半垂的眼睫抬起,与他四目相对。
「我没想过……或许是吧,虽然以前交过女友,不过真正的初恋好象还是那个人。」他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怎么连你也这样问?」
「我没别的意思。」范君晔仍是一号表情,淡淡的说:「我只是想,如果早知道你也可以接受男人,我现在就不会这么后悔了。」
不意外的看见对方惊愕的表情,他又道:「抱歉,帮不上你什么忙。每天看记者在那里乱编故事,我都很生气。」
苏聿雅怔了好一会儿,才有点不太自在的掉开目光,苍白的脸上添了些许红润色泽。
「……有什么好抱歉的。给大家添麻烦的是我……」
「聿雅,对于外头那些人,我有个建议。你就一次跟他们说清楚吧,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
「……我明白。」
***
当天下午,苏聿雅换完药后走出病房,不待守候在外的记者们涌上,他直接对他们道:「我可以给你们十分钟,这段时间你们问的问题,我会尽量有问必答,也会实话实说。但你们得答应我,以后别再为这件事进来医院采访,或去打扰我的家人朋友。可以吗?」
「当然、当然!」一群人喜出望外,眨着熊猫眼连连点头。
他们寸步不离的缠了这么多天,各类攻势用尽,好话歹话说过一轮,这位面无表情的苏医师始终不吐一字,照样上他的班做他的事,定力之强连最资深的狗仔都深感佩服。他们还在为耗了这么多时间却毫无头绪焦急,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是这么干脆的一份大礼。
「你和易璇是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你也是他的歌迷吗?」
「不是。前年冬天,我陪我姐去Pub听他的乐团表演,那时才第一次看到他。」
「你们交往过吗?」
「是。」
「什么时候开始交往?」
「去年二月。」
「一直交往到影片曝光?」
「嗯。」
「是谁先主动追求的?」
「他吧。」
「交往期间,你们都住在同一栋大楼里?」
「是。」
「他出道以来,绯闻一直没断过,甚至前天又传出他在深夜出入某名女艺人的住所,可能正与对方热恋中。你的想法是?」
「都是假的。他不可能出轨。」
「那你们现在的状态是?」
「一阵子没联络了。」
「分手了?」
苏聿雅沉默许久后,缓缓点了点头。「应该是吧。」
「那首《Endless Evil》,易璇歌词里的对象就是你?」
他忍住叹息。「……应该是吧。」
「呃……所以,你们交往以来一直都保持着性关系罗?」一名周刊记者大胆发问,立刻遭来其它人白眼。真是,万一男主角当场发火走人怎么办?
「是。」
无视一批人震惊的表情(惊愕的不是他和易璇有性关系这事,而是他的坦白不讳),见没有人继续提问问题,苏聿雅看了眼墙上时钟,道:「可以结束了吗?」
「等,等等。易璇说你们没交往也没上床过,那些光盘内容只是你们在玩而已。对他的说法,你有什么意见?」
「我没有任何意见。他这么说,一定有他的理由。」
「你会恨他吗?」
「不会!」
「你还爱他吗?」
「……」
「那……最后一个问题。」记者咳了一声。「如果易璇现在就在你面前,你会跟他说什么?」
「我要跟他说什么……?」苏聿雅喃喃重复。他说的……还不够多吗?不过那个人不听啊……
「你可以尽管说,他会听到的。」有位女记者发言。
他闭目一会儿又睁开,视线慢慢扫过一字排开的摄影镜头,怱道:「我不是你父亲,不会见异思迁。」
「啊?」
「也不是你母亲,连一点打击都承受不住。我不太习惯讲我爱你或永远之类的话,但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每天在你耳边说,说一辈子,说到你相信为止。」
***
「说到你相信为止……」
「啪!」
一只手忽然伸来,按下了遥控器。萤幕上清秀瘦削的青年,登时化为无形。
「和弦编完了吗?还有时间看回放新闻?」
将遥控器抛回桌上,易璇坐进沙发,手里只剩一截的烟捺息在一旁的烟灰缸里。
「八点以前曲子要交出来,现在凌晨三点罗。」
「那你呢?都要正式录音了,你还敢抽那么多烟?」Pinkstar火大的看着他又掏出香烟盒。以前的他根本不会带这种东西进录音间!
「到时如果真唱不好,随你怎么没收都行。」他垂眼点燃衔着的香烟,上身往后一倒,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吞吐起来。
「……从十点送那个合唱的新人回家,送到现在才回来……」她眯眼道:「送个人也可以送这么久,你是送到她床上去吗?」
「还没那么快。」他笑笑的指正:「送到客厅沙发上而已。那椅垫跟她胸部一样软,我都快分不清楚了。」
「你……」Pinkstar俏脸气得青白。明知他说的话十句有九句是假,她还是压不下猛然窜起的怒火。
「才刚甩掉人家,马上就搭上一堆乱七八糟的女人,你非要这样搞烂自己才甘心吗?就为了『他』……」
网路上原本还是一片女歌迷怒骂挞伐「他」的声浪,但到了近几天,表示同情和支持的人越来越多,反倒是负面新闻不断的易璇,被贴上「花心滥情」、「欺骗」、「不负责任」等等标签,完全成了众矢之的。
「我没啊。本来就很烂了,何必特地再搞。」易璇仍是戏谑的口气,叼着烟站起,「我去顶楼吹风,曲子弄好了再叫我下来。」
话完,他举步正想走开,女人细软的臂膀忽然挨过来环上他脖子,一把抽掉他嘴里香烟,红艳的唇狠狠堵住他的。
他动也不动的站着,没有抗拒,也不回应,任对方尽情发泄。只在她的手渴求的探进自己衬衫之际,轻柔抓住她手腕,坚定格开。
「抱歉,Pinkstar,到此为止。」他露出颇感歉疚的笑容,取来桌上面纸,随意拭了下沾唇的颜料。
「为什么?!」Pinkstar气咬牙,红着眼眶大吼。「我就不行吗?我也不奢求你能像爱他一样的爱我,为什么你宁愿去抱其它人,就是不碰我?玩玩或演戏都可以啊,要利用我也没关系,为什么就是不行?!」
「你好象误会很大。」易璇温和的拿开她扯住自己的手。
「第一,我没爱过任何人。第二,以前不碰你,是因为你是重要伙伴,现在,是想碰也碰不了。老实说,亲吻已经是极限了……那些女人,我连手都没摸过呢,媒体就能写成那样,我也很感动啊。」
「……啊?」
「好了,别再浪费时间了,赶快干正经事吧。」
无视她一脸呆怔,他转身,迳自推门而出。
「你……这个笨蛋!真的叫人火大……」
同样当没听见后头的怒骂,他合上门,信步上了楼顶,靠在墙边望着天继续吞云吐雾。
不知望了多久,月亮西沉,连星星都要隐没,他将空无一物的烟盒捏扁塞回口袋,打算下楼到附近便利商店再买。刚好在这时,身后门内的阶梯,隐约传来有人拾级而上的脚步声。
「怎样?都完成了?比想象中快嘛……」他笑着回头,愉悦的声调在看清来者是谁后,消匿无踪。
「整夜不睡,还抽这么多烟,你不要命了?」漂亮的眉眼在看到满地烟蒂后,攒聚了起来。
「……你怎么上来的?」
「一言难尽。想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苏聿雅淡淡的说,双眸却如火炬,紧紧盯着面前神色冷漠的男人。
昨天在医院的短暂提问结束后,忽然有人悄悄塞张字条给他。他留意了下,对方是他有印象的某位女记者,字条大意是说,她的同事在长期跟监下,已大致了解易璇的行踪和作息,可以帮助他不惊动媒体的见到对方。
于是在清晨时分,连狗仔队都好梦正酣的时候,他从隐蔽的侧门溜出,悄悄上了女记者等候在外的车子。原本他还半信半疑,没想到她真没骗他,驱车带他来到这大楼,告诉他易璇通常习惯在这时候独自到顶楼抽烟。
怎么好男人不是都死会了就是同性恋?当他问她为何帮他,她微笑的回了这么一句。又说她很欣赏他,可惜他心有所属了。
「回去。」易璇的口吻比冬日清晨的空气更冰冷,他看也不看苏聿雅,越过他就要穿门而出。
苏聿雅也没转身挽留,他直接往前走,横越整片楼顶直走到最外头,手搭上不算高的围墙,探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