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怕,是还没办法认同跟接受。”
樊厉军往前挪了一下,想继续帮她冰敷,但看她又退了一下,干脆把冰袋直接交给她。
“你自己来吧,至少敷个十分钟,明天才会比较好一点。”
将床上原本装着冰块的小塑料袋收一收,他如她所愿地退离她的视线,回去继续用笔电。
敷着脸的纪若宝心情很复杂。虽然她无法认同他的所作所为,但今天要不是有他,她的下场不知道会有多凄惨,她犹豫了一下,转过身面向双人床的另一边,小声的道:“那个……今天谢谢你……”
樊厉军盯着屏幕,手指不停敲打,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谢什么呢?你现在之所以有机会向我道谢,还不是我做了那些你无法认同的事?向这样的人道谢,你心里好过吗?”
她看着他的侧脸,反问道:“那你心里都不会不好受吗?”
他的态度这般平静,可见得打打杀杀对他来说早已司空见惯,他是怎么习惯的?
“没办法觉得好受或不好受。”
他的回答让她不自觉紧紧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知道她疑惑,樊厉军停下手边的工作,拉住她的一只手,贴上自己的左胸门。
“这里,没有东西。”
纪若宝更加疑惑了,她怔愣了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她狠狠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另一只手里的冰袋也跟着掉在床上,她瞪大双眼瞅着他,惊呼道:“你……你你没、没、没……”
“没心。”
怎么可能?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纪若宝吞了口口水,再度伸出有点发颤的手,再次贴上他的左胸口。
这一次她真的非常确定他没有心跳!
她连忙又伸出另一只手,往他的右胸口贴去。有些人天生心脏长在右边,也许……
他也是这样?但是……
一样什么都没有!
“所……所以你没心脏……可是却……却活着?”纪若宝缩回两只手揪着衣襟。
樊厉军微微点头。“活着,但是没有活着的感觉。”
“如果有伤口……你会痛吗?”
她的提问让他失笑。“应该要会,但跟别人比起来,好像没那么痛。”别人不想要的,他多想要!
“所以你这样打打杀杀的,也不在乎受伤,是吗?”
他敛起笑意,定定的看着她,“我不知道在乎是什么感觉。”
他的回答让纪若宝的心莫名揪痛一下。
因为没有心,怎么痛?
他说他不知道在乎是什么感觉,所以就算世界上有在乎他的人,他也不晓得?这样的他,好似和所有人都形同陌路,与世上所有的情感都断了连结……
纪若宝睁大眼,忽然意识到她居然还在怪罪这样的他冷血?
“你干么又哭?”看着上一秒还一脸不敢置信,下一秒就落泪的她,樊厉军着实摸不着头绪。
现在他可没拿刀拿枪,更没有杀人,不过就是安分地坐着,告诉她一件世上甲见的现象而已,她到底是在哭什么?
她吸吸鼻子,檫掉眼泪,摇摇头。“没事,只是一时情绪上来而已。”
有种人,比没人关心还要更令人心疼,就是他,因为就算他知道有人心疼他成在乎他,也没办法感受。
意识到这样的事实,纪若宝这才发现,刚刚要逃出地牢时,以一挡百还拉着个拖油瓶的他,颈部和手臂也同样挂彩了。“你快去洗个澡吧,你身上也沾了不少血。”
樊厉军以为她嫌恶这个样子,才会突然这么说,不过他并不在意,也不会在意,反正他确实该清洗一下。
拿着换洗衣物,踏进浴室前,他背对着她,淡淡说道:“我会尽量洗久一点,你先睡吧,当我不存在就好。”
纪若宝知道他误会了,但她没解释。
待他进了浴室,她起身去梳妆台翻了翻,简单伤口处理的药物都有,她整袋拿到了床上,先研究了一下。
因为时常在外地做义工,大大小小的伤也碰到不少,所以对于伤口处理,她的经验也挺丰富的。
樊厉军真的刻意洗得久一点,所以当他洗好走出浴室后,看到她并没有睡着,还坐在床上,他不由得皱了皱眉。“不是叫你先睡吗?
纪若宝用手指比了比摆在她面前的药,示意他过来。
他这下更不解了,他一边用毛巾檫着湿发,一边坐到她身旁,俊脸再次凑近,检视她上上下下。“你不是只有脸上挨巴掌的伤而已吗?还有哪里有外伤?”
他以为她身上还有什么伤口需要他帮忙。
这一次纪若宝真的红了脸,一样屁股往后挪了挪,接着,再递给他一条橡皮筋。“头发绑起来,我帮你上药。”
闻言,樊厉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确定?我以为你说你没办法接受我杀人不眨眼的行径。”怎么还要帮他上药?
“一样不能接受啊!但这是两码子事,我不能接受的是你的行为,不是你这个人。”
他这个人……呵呵,这可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呢!
连他都找不到他自己了,眼前这个姓黎的女人,居然说她可以接受他这个人?“但只有樊厉军这个人才做得出这些令你这种人无法接受的行为,不是吗?”纪若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移话题道:“喔,原来你叫樊厉军,好特别的名字,我叫……”她实时住嘴。
天哪,她差点就说溜嘴了!
“黎巧然,我知道。”
“啊.嗯……对…….”
目前这局势似乎也不太适合吐实,因为也不知道他是谁、来自哪里,反正肯定不是单纯的人。
为了掩饰心虚,纪若宝抢过他还拿在手里的橡皮筋。
“算了,我来帮你绑头发好了。”这样她就不必面对他了。
她实在不是说谎高手,表情很容易露馅的。
她站到他身后,双手拿起毛巾,发现他虽然是个男人,发质却超乎想象的柔软,简直媲美拍美发广告的女模。
她很快的将他的长发绑好,再绕几圈固定在后脑,侧边几撮发丝落下,她替他勾到耳后。
“为什么要留这么长的头发?”男生不是最喜欢利落方便?
樊厉军回道:“看着它一直长长,可以提醒我我是活着的,只是少一颗心脏……”
纪若宝替他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心又微微剌痛着,她忍住眼底的酸涩,拿起床上的药品跟棉花,开始帮他上药。
“其实我可以自己来的,都是一些小伤口,只有背上的需要你帮忙。”樊厉军一边说,一边脱掉了上衣。
见状,她猛地捂住嘴,紧盯着他背上那道又长又深的伤口。
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还这么严重?
她快速回忆一遍从源组织逃出来的过程。
依稀记得好像有一个画面是她的背后有人拿着长刀砍过来,他一个旋身将她拉到他的身后,准备给对方致命的一击时,她大喊不要杀人,就在他犹疑之际,另一侧冲出另外一个源组织的人,他为了保护她……
是的,就是那时候受的伤!
“天哪!这个伤口太深了,要去医院缝合才行,不然会感染的!”纪若宝担心惊急的道,她光用看的就觉得好痛好痛。
“不用,你帮我上完药后,替我钉上这个就行了。”樊厉军从包包里拿出一个缝合器递给她。
她知道这个,就像订书机一样,将伤口两边的肉对齐之后,直接把里头的金属针钩钉入肉里,勾住两边的肉,使其愈合。
“不行,你的伤口太深了,就算用缝合器钉合,也有可能严重感染!”他的伤口深到光是要将两边的肉对齐都有难度。
“没关系,就这样。”除了东方家族的私人医院,他不去其他医院。
纪若宝还是非常坚持,“不行,这样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冒这种险,如果伤口感染,严重一点会导致蜂窝性组织炎,到时恐怕就会……”
樊厉军打断她的话,“就会发现我是一个没有心脏还能活的人……如果他们觉得那也算是人的话。”
他的话让她顿时打消了去医院的念头,对吼!他这样子送去医院还得了,应该会被直接转去中研院吧。
“那……那你忍耐一下……”虽然他说他不怎么有痛觉,但她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纪若宝深呼吸一口气,开始为这道又深又长的伤口做处理。
她先消毒,当双氧水倒在伤口上,白色泡沫起得又快又浓又多,她悄悄地倾身从侧面观察一下他的表情,他的脸色的确没有太大变化,顶多就是皱个眉头。
她快速并确实地完成消毒程序,接着说道:“好了,我要钉了。”
“嗯。”
纪若宝咬着下唇,在钉下第一针的同时,下意识地先观察他的状况,确定他好像没有很痛的样子,她才再一次深呼吸,一口气将这道有她手臂三分之二长的伤口快速钉完。
等到最后一针钉完,不怎么痛的樊厉军突然向前瘫去,纪若宝赶忙扔下缝合器,努力撑住他,免得他摔到地上。“还好吗?”
他喘着气,没有回话。
她探了探他的额头,果不其然,开始发烧了。“来,你先趴着吧,今天无法正躺着睡了。”
她帮助他在床上趴好,再拿纱布盖住他的伤口,接着替他将身上其余的小伤口抹好药。
“头发没有吹千不行,我帮你吹头发,你若想睡,就睡吧。”
拿来吹风机,解开橡皮筋,她用手指梳了梳他柔顺的长发,然后把吹风机的风量调到最小,慢慢帮他吹着头发。
他的头发真好摸,是因为唯一能够证明他活着的原因,所以有特别保养吗?
纪若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唉,触感差真多,她的根本是稻草。
很仔细地确认他的头发都干了,她关掉吹风机,已能听到他沉稳的呼吸声。
放轻脚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发现长发覆盖了他的脸,怕他睡不好,她替他把发丝往后拨,顺便好好地看看他的五官。
如果不是看到他杀人的样子,这副容颜,任谁都很难移开视线,东方人细致淡雅的眼窝、挺直的鼻梁,还有线条柔美的唇形……
睡着的他,比醒着的他,更显柔和。
忽然好想知道,他有没有什么至亲的朋友或家人?那些人是不是努力想把满满的爱和在乎让无法领受的他感知到呢?
他的职业是什么呢?如果他有了心,他又会想做什么呢?会想大哭或大笑吗?
还是会后悔呢?
纪若宝就这样蹲着看了好一会儿,就在她准备起身上床睡觉时,一只冰冷的手忽然贴到她的脸上,她吓了一跳-原来他根本还没睡熟。
他摸着她还肿着的脸颊。“后羿说,如果有人没有拿任何好处帮了你的忙,而且是你需要的,至少要说谢……谢谢……”
后羿?那个射太阳的后羿吗?那是他至亲的好友吗?
纪若宝笑眯了一双眼,觉得这是今天为止她听到最好的消息。
“不客气。”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笑意感染,没什么力气的樊厉军也微微笑了,并且对她眨了眨眼。
她瞬间怔愣住,为什么他这微笑眨眼的动作,会令她……很揪心?而且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心里要冒出来,但是画面好模糊。
最后,她只能带着满满的疑惑钻进被窝,然后不敌愈来愈浓的困意入睡……
第4章(1)
“不要伤人,拜托,不要!你会后悔的……”
对方面无表情,不断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将之送入活生生的血肉之躯,然后再抽出来。
“不要啊!你说过不能伤人……”
她的脑海中顿时出现她被百姓用石头扔打时,他挡在她面前的背影,当他将长剑剌向她的同时,也剌碎了这个画面,于是那道背影像面脆弱的镜子,裂痕从四面八方蔓延开来,碎裂成片。
“不要啊!”
想要破口而出的尖叫声被大手掩盖,纪若宝从恶梦中惊醒。“啸。”以手掩住她嘴的樊厉军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回过神来后,马上点点头,拉下他的手,轻声问:“还好吗?”
他的双眼盯着门,身上每条神经都处在备战状态,轻声回道:“不知道,外面有动静,我们可能要找机会先撤。”
纪若宝拍拍他的肩,让他转过脸看着她。“我是问你背后的伤还好吗?”
樊厉军的阵光又浮现不解,这时候怎么是先问他的伤?不过他仍是简单回道“没事。”随即他把一些家具搬到门前挡着。“源组织的人开始在外面一间一间查房了。这栋旅舍外有逃生梯,趁他们发现之前,我们快从阳台离开吧!”
“喔……喔喔……”
樊厉军动作利落地将必需品打包后,也没时间让纪若宝梳洗换衣服了,拉着她,打开窗户,准备撤离。
这里是四楼啊!从窗户看过去,完全是让人无法前进的高度……
“可……可以不……爬吗?”纪若宝抖着声音问道。
她听他刚才说“我们快从阳台离开吧”,讲得好像只是开门走出去一样,实际上这根本已经是高空弹跳的程度了吧!
“别废话了,快点走,不然等一下他们就要过来了。”
纪若宝还是不敢向前,只要-想到她得跨过窗台,走在看起来随时会断的细长栏杆上,然后走到隔壁房外的小楼梯,再爬下去,她就浑身发软。
“没、没关系,你就把我留在这里吧,反正他们是来找我的,这样你也不用跟我一起躲他们,赶快去办你的事。”她挥挥手要他快走。
虽然被源组织的人抓到不是什么好事,但起码台湾和日本的警方还是有可能把她平安救出来吧?而如果是从这里掉下去……她就算想留个全尸恐怕都有难度。
樊厉军却回道:“你搞错了,如果是我自己,我不用躲,但你不喜欢我杀人。”
纪若宝眨眨眼,再眨眨眼,看起来很努力在消化他的回答。
不过情况紧急,实在没时间让她继续思考了,他拉过她的手,在她极力压抑的尖叫声中,带着她爬过栏杆,通过隔壁房外的小楼梯,赶快撤离。
招了辆车,樊厉军用非常流利的日文指示司机在大街小巷间弯来转去的,活似他对这个地方很熟似的,下了车后,他再次拉着她,走进一家看起来更不起眼的旅舍。
坐在柜台后方的老板娘浓妆艳抹的,看不出年纪,但那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连同为女性的纪若宝都忍不住看傻了眼。
老板娘一见到樊厉军,那不知道黏了几层假睫毛的双眼立即绽放出光彩,不过在看到他的手拉着纪若宝的手腕时,变脸就像翻书一样快,让纪若宝明显感觉到敌意,连忙挣开他的手。
樊厉军疑惑的看向纪若宝,什么都还来不及问,老板娘已经整个人贴到他的身上,媚态十足地搭着他的双肩,用日语问他怎么那么久不见,很想他之类的,说话间还用不屑的眼光瞧了瞧纪若宝,似乎在用眼神问他这个女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