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吗?”她问。
“……我刚去探望我妈,状况有点麻烦。她恶化得比我想象中要更快,连医生也措手不及。”
“怎么了?”出乎意料之外,黎雨婵没想到他打电话来是为了诉苦。
“很复杂。”荆权赫简单的字句中透露无奈。“一时也讲不清楚,只是感慨,握有权力的男人贪心犯了错,却影响另一个女人一生幸福,我妈真的好无辜。”
“你好像很沮丧?”皱起眉,她听不懂他所指为何?但也不打算问,毕竟那是他家里的事情。
“可以出来聊聊吗?”冷不防地,荆权赫提出要求。“我需要跟人讲讲话。”
“啊?可是,现在不早了。”她诧异道。
“我就在你家门口。”荆权赫说出更劲爆的。“依照我们的‘约定’,你现在有义务出来跟我聊一聊。”
“什、什么?你已经在我家门口了?”黎雨婵的心脏差点跳出来。
她刚刚才数落过芳姨而已,现在荆权赫一声不响出现在家门前,若被芳姨看见,那不是拿砖头砸自己的脚吗?
“对!我已经来了。”荆权赫态度坚持。“我们现在处境相似,你爸爸住院,我妈也病得不轻,你不觉得我们两个真的是同病相怜吗?除了你,谁有兴趣听我讲妈妈生病的事情?”
“那——好吧。”黎雨婵被他说服了,本来他找她就不需要任何理由。
她欠他的,黎雨婵没有忘记。
当初,是她自己答应愿意陪他做任何事,现在荆权赫只想找人聊天解闷,她有什么理由推辞呢?
几分钟后,黎雨婵在家门前上了荆权赫的车。
怎料,这一切却全部被阎禾芳看见了。
“哼!这死丫头敢教训我?!原来是她自己搞上了人家,还给我装淑女咧!哼!看我怎么整她!”
阎禾芳倚在窗前,瞪大眼睛看着黎雨婵坐进荆权赫车里,一见车子离开视线范围,马上一不做二不休地拿起电话。
“喂,大洋吗?我是芳姨,你还没睡吧?芳姨有件事情一定要告诉你,你听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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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停在台北着名的河滨公园草坪,前方是潺潺蜿蜒的河水,视线再往前伸,恰好可以望见缤纷转动的摩天轮。
“心烦的时候,我都会开着车来这里——”荆权赫眼光投向前方,慨然道:“一个人安静地看着灿烂光亮的摩天轮在天际间转动,再枯萎烦躁的心也会沾染摩天轮的欢愉气息,七彩颜色很快替换低沉灰色心境——”
“真巧,我也喜欢摩天轮。”她也幽幽诉说着。
夜幕中,黎雨婵看不清他的表情,伹她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心境与孤独时的自己雷同。
“小时候,我爸爸每年寒暑假都会带我去日本迪士尼乐园,跟爸爸一起坐摩天轮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她回想起快乐的过往。
“呵,我跟你不一样。”荆权赫苦笑,叹息。“对我而言,高挂的摩天轮代表母亲对我的爱。很久之前,在我母亲还没来得及带我去坐摩天轮,她就病了。”
“听起来,你母亲的病似乎很久了。”
“嗯。”荆权赫不再多说,只轻轻“嗯”了一声。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黎雨婵不多追问,每个人都有不能碰触的伤口,她能了解。
不说话的两人同坐车内气氛有些僵,黎雨婵默数呼吸,遥看摩天轮,当下产生
一种恍惚、不真实的感觉——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和荆权赫并肩同坐车内?
这样的场景,不是该和心爱的男人谈情说爱吗?不多久前他们是谁也不认识谁的陌生人啊!
世事难料……黎雨婵这时才了解这话语的意涵。
对于未知的明天,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突来的荒谬脱序感令她不由得轻启朱唇笑了。
“怎么了?什么事这么好笑?”荆权赫不解诘问。
他侧过脸看她,眸中透出温柔,平常少见且不寻常的亲昵,令她微微心颤。
无庸置疑,荆权赫是个迷人的成熟男子,倘若他们不是因为这“奇妙”的因素而相识,或许她会掏心掏肺地爱上他吧?或者……应该这么说,像他这种里外兼备的出色型男,大概没有女孩子不对他动心才是。
“我觉得好好笑喔,怎么会跟你跑来这里看夜景。”黎雨婵忍俊不住,举手轻捣双唇。“你不觉得吗?这么美的地方,照理应该足要跟心爱的人来才对嘛。真的好怪喔……”
“呵,你的意思是说,跟我来这里很煞风景吗?”
荆权赫笑得一脸尴尬,他不知道小女孩的心中是这么想的—难道,她认为他不配带她来这里?
“也不是煞风景,就是很怪。”黎雨婵说着说着又笑了。
只见她歪了歪头,想找出合宜的形容词句。
“不然你说说看,你会带女朋友去什么地方?总不是去故宫看翠玉白菜吧?像我们这样并肩仰看摩天轮,感叹各自童年的幸与不幸,你为你母亲的病心烦,我也正为家里的事情闷到不行——这该叫做谈心,怎么会我们俩跑来谈心呢?真怪。”
“谁说我们不能谈心?”荆权赫正色打断她的蔑笑。“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男人?只懂得占女人便宜的色鬼怪叔叔吗?你以为我带你来这种黑漆漆的地方就一定有不良企图?”
“你干嘛啊?”黎雨婵被他的疾言厉色吓到,瞠大眼睛。“你生气啦?我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又没别的意思……”
方才静好平和的气氛全砸了!
荆权赫紧紧抿着唇,鼻翼间急促喘气,他真的生气了!
黎雨婵像是误踩狮子尾巴的小笨羊,触怒了凶猛野兽也不知怎么逃,光会吓得发抖不知如何是好。
“唉……”良久,荆权赫沉沉吐出一口气,一字字清晰问。“如果不是你父亲突然生病,再加上启基营运出问题,你跟我会在什么情况下相识?”
“什么情况下相识?”黎雨婵不了解他在间什么,只是喃喃重复着他的问题。“这……我想不到耶,或许我们一辈子都不会认识吧。”
“是吗?”荆权赫柔声再问,他泰然自若地靠近她,锐利的眸中不知怎地覆上一层难解的迷离,低着嗓音问道:“回想那天,你不顾一切闯进招待所找我,一路以来可能面临的危险和难堪,你不后悔吗?”
“我——”黎雨婵被他的眼神定住,微张口,说不出任何字句。
空气里仿佛渗入某种魔力,他的眼神扣住她的心,他阳刚气息摄取她的魂,突然间,她不能思考了,脑海只重复着同样疑问:
他怎么了?为什么他的眼中有柔情,又有恨意,叫人难以解析……
“真的不后悔吗?”荆权赫又问了一次,她仍以迷蒙眼神回应。
“为什么我要后悔?”思考片刻,黎雨婵回答他。“如果启基建设能够得救,如果你真的让我爸爸晚年没有遗憾,我就算失去什么,那也是该付出的代价。
我没什么好后悔的,至少我找到的是个强人,真正的英雄才不会用一些下三滥的招数。”
停顿一秒,黎雨婵望着他坚定地道:“何况,我相信你是真英雄。”
与她水波莹动的美眸相对,荆权赫全身像通了电流似的无法动弹,只能点头回应。
她确实是单纯啊,单纯得令他心疼!
她始终天真的神情叫他狠不下心——他一心一意要复仇的心总被她的毫无防备给融化。
荆权赫从她的单纯善良穿越时光的隧道,仿佛见到了过去的母亲,年轻时候的母亲也像她一样单纯善良啊,要不当年又怎会单枪匹马找上黎天赐呢?
天啊!他发现自己不但无法硬下心肠,甚至可能因为黎雨婵像母亲的善良天性让他对她动了心。
闭上眼,荆权赫试图让自己冷静,事情本不该这样走的!
他早计画要吞下启基让黎天赐死不瞑目,谁知半途杀出个程咬金——黎雨婵大胆找上门来,让他改变了原本的计画,所以他决定要黎天赐不但丢掉启基,还要赔上女儿的幸福当作利息。
可是,现在他竟然不知从何下手?每当她用无辜眼神望着他,当她用那种“我相信你不坏,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坚定眼神看着他时,荆权赫的心全乱了,什么扭曲、践踏她自尊的坏主意都使不上力。
方才,她看着摩天轮微笑的模样深深震慑他的心,她总是不经意便说中他的心事,她笑起来的样子像个天使……
“你爸爸很好命。”他低回叹息,不敢再看一眼她的眼睛。“有你这么懂事又孝顺的女儿,这一生值得了。”
“你母亲也一样啊!”黎雨婵甜甜微笑,回敬他。“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生病,有你这样的孝顺儿子,也很幸福——”
“黎雨婵。”荆权赫突然低低喊了声她的名字。
“啊?怎么了?”见他连名带姓地喊她,当下有些讶异不解,直觉抬眼看他。
“你真傻。”荆权赫伸手将她揽入怀里,她看到他眼瞳中漂浮着水雾——
“我、我怎么了?”黎雨婵皱起眉问道。
“傻女孩……”荆权赫叹息地俯首吻了她,紧紧将她揉在温暖宽厚的胸怀里。
黎雨婵被动地接受他毫无预警的深吻,他多情的吻燃起一簇簇火焰,温暖她孤寂很久的冷清心灵。
寂静夜幕中,她依偎在他厚实的胸膛里,来不及弄清楚他为什么说自己傻?
她只知道自己贪恋眼前美好安全的感觉——她一个人孤军奋斗太久,她需要一点温暖安慰,即使只有一根火柴那么短暂也无所谓。
这男人是她自己惹来的,黎雨婵知道自己走到这里再无退路,他的吻热情火烈也充满掠夺意味,他吻她就仿佛彻底融解焚毁似地态意妄为。
于是,她约略懂得他所说的傻是什么意思了。
这冷酷男人或许会令她失掉一切,包括她的身、心和灵魂。然而,她一点不在乎,当她清楚听见怦怦的心跳声,黎雨婵知道他真实陪在身边,他会让她保有最在乎的启基和父亲的威望—
至于其他,她已无暇顾及了。
摩天轮继续转动,他们交互缠绵的神魂也跟着旋转不止,仿佛吻了一世纪那么久,荆权赫缓缓放开她的唇,定睛望住她,微笑。“谢谢你称赞我是英雄。因为你这句话,看来我必须认真处理好启基的事情了。”
“我相信你做得到。”她仍然只有这句话。
“是啊,英雄没有做不到的事。”荆权赫苦笑,想到隔天要面对祝立凡又有一番硬仗要打了。
第八章
祝立凡在新加坡完成荆权赫交付的任务后返回台湾,进入办公室首先便针对大手笔挹注启基建设的事展开讨论。
“我们投在启基这么多钱,若没有拿回比投资其他产业更高的红利收入,想要那些爱钱如命的股东闭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祝立凡客观公正地为荆权赫做分析。
“投资银行的设立,就是为了赚取更大利益,不是拿来做公益。你以为你开慈济吗?你有没有想过怎么把这张成绩单弄得漂亮,以堵住悠悠之口?”
“嗯,这需要从长计议,你帮忙想看怎么做比较适当。」
荆权赫短暂沉思片刻,他同意祝立凡的看法,身为一个大企业领航者不可以意气用事,既然为“启基”烧掉那么多钱,从他们身上要回合理的回馈乃天经地义。
“在回台湾的飞机上我已经想好几个方案。”祝立凡充满自信地在便条纸上快速纪录重点,递给荆权赫。“总共三四个提案,你参考看看。”
荆权赫仔细研究祝立凡初步的构想,加入自己的意见。“下个月初,我们集团之一‘赫永航空’要加入新的机队,这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我们再找营运、企划部门来开会讨论……”
“对啊!这可是件大事。”祝立凡眼睛一亮,兴奋地说道:“‘启基’在机场附近有很多商业建地,可惜全质押给银行动弹不得。没错没错,这点我们可要好好利用。”
“你可以放心了,光是机场那边就好几块金鸡母,介入‘启基’便可借力使力拿到丰厚利润,到时候看哪个股东敢再对启基这个案子有意见?!”
“是是是!太好了!”祝立凡像捡到宝物似的喜形于色,称赞道:“还是你脑子动得快。”
“你现在才知道?我可没做过赔本生意。”荆权赫忍不住得意。
“那最好,我等着看你怎么把‘启基’完完整整吞下。”祝立凡表情暧昧。“嘿,你该懂我的意思。别忘了,黎雨婵是启基建设的继承人……”
“你少无聊,快去工作!废话那么多。”荆权赫表情凝肃地打断他的话。
他不喜欢把“黎雨婵”摆到公事的台面上来谈,那是他心中不喜欢被人侵入的秘密基地,且是属于他自己私人的情感禁区,旁人最好不要靠近。
“踩到地雷了?”祝立凡眼中带着揶揄嘲讽。 “好吧好吧,我说错话了,我现在马上回办公室面壁思过去。”
待祝立凡离开办公室,荆权赫的表情顿时转为深沉凝重。
我等着看你怎么把“启基”完完整整吞下……
能这么做吗?若真完整吞下“启基”,黎雨婵会作何反应?荆权赫再三权衡祝立凡这句话,愈想愈觉心情低荡。
他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极有可能,他已无可自拔地让黎雨婵进驻自己心里,她不再仅是自动送上门来谈交易的傻女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的感觉改变了,他不能再硬起心肠、肆无忌惮想对启基怎样就怎样,他开始担心黎雨婵会难过,他舍不得她因为失去启基而痛心。
打开电脑,荆权赫从电脑里调出一份他已读过千百次、关于“启基”现有土地资产的清单。他一笔笔仔细地估算考量,思索着该如何狠绝快速的并吞掉它,但外在要以柔软、温情方法呈现,至少不能让黎天赐太没面子——
荆权赫首次对商场上的敌人仁慈,所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道理他不是不懂,但是,为了保护黎雨婵,他宁可对自己残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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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一天的课,黎雨婵一个人慢慢走出校园,心中盘算着该买点水果给父亲送去,还是先回家把该写的报告写完——
这段上下学必经的林荫大道,过去让黎雨婵觉得沉重漫长的路程,今天不知怎地变得轻松便捷。
“启基”度过了最危殆的困难,这是她心情能放开的最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