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妍一去休息,端意宁决定出去透气,出了房间,就是小院子,由此可知,他们投宿的这户人家是个大户,竟然可以提供如此宽敞的院落供他们使用。
「王爷,夜深了……」
「本王只是在院子透透气,哪里也不会去,若是不放心就跟着吧。」她打断守在房门边的护卫,步下台阶,走进小院子。
抬头一瞧,今晚的月亮又圆又亮,教她想起一事。
当她昏迷时,八月十五已经过了,每逢中秋佳节,她总是半强迫半哀求的拉着曜哥哥偷偷摸摸跑去泛江赏月,虽然手足众多,可是对他们而言,唯有两人才是真正的亲人,而这也是曜哥哥一年一度出门的日子。
虽然中秋已过,回到皇城,她还是要带他去泛江赏月,他讨厌出门;不单是因为见外人时他必须蒙着面纱,让他觉得深受拘束,更因为这会教他忍不住贪恋外面的世界,而他们两个实在不宜并存于世,除非他们可以找回原有的身份,随心所欲过日子。
想到哥哥,好不容易暂且搁置的那些恼人问题又重新回到脑海,祈儒风是不是早在四年前初相遇就发现诚王爷是德和公主?两人有过一段缘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她又应该如何面对他?
不想还好,一想,她的心就更烦更乱……
「夜深了,王爷不知道这样很容易着凉吗?」祈儒风从后面为她披上一件银鼠披风,这是他特地为她准备的,越往北走,越可以感受到深秋的脚步已近,露水渐显冷冽,不过他了解她,她迷迷糊糊的脑袋瓜肯定不会注意那么多。
身子一颤,她抓住披风,想转身,又不敢转身。「本王只是出来透透气,不会待太久。」
「王爷的身子极其尊贵,好不容易度过危险,可不能再出意外。」
「本王又不是连夜收拾行李离开,不会出什么意外。」
「三天后,我们会搭这里的商船返回皇城,一来安全,二来隐密。」
「只要是可靠的商家,经由运河当然比陆路快速省事。」
「这是我认识的商家,安全无虞,王爷可以放心。」
「左相大人认识的商家,本王当然放心。」
他忍俊不住的轻声笑了,语带戏谵的道:「王爷决定永远背对着我吗?」
她当然不想一辈子背对着他,可是眼前也不想面对他,既然早晚都得面对,她就咬牙转身吧。
「多谢左相大人相救之恩。」哎呀!她真是笨死了,干啥主动提起比事?这不是摆明告诉他,她知道他已经知道了……
「该是我多谢王爷相救之恩,若非王爷舍身相救,今日受苦的人就是我。」
「见左相大人有危险,本王却袖手旁观,那本王还是人吗?本王多次蒙大人相救,如今能舍身相救,不过是上天给本王报答大人的机会。」
「我说过了,我三番两次解救王爷,这是今生注定的,王爷不必摆在心上。」
她想问他所谓的今生注定是什么意思,可话到了舌尖就吐不出来,她渴望以女儿身面对他,然而面具一旦揭开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必定改变,她肯定无法继续在他面前保有王爷该有的姿态。
两人说了老半天,兜过来转过去,就是触不到重点,看样子,他不先抛出议题,她可能会一直逃避下去。「王爷没有话问我吗?」
「嗄?」
「王爷心里难道没有任何疑问吗?」
「我……本王应该有什么疑的吗?」她想问,可是紧张到连身子都在颤抖,舌头根本不听使唤。
「既然王爷没有疑问,我就不打扰王爷了。」他随即转身准备回房,她却突然从后面伸手抓住他,不过,她显然被自个儿的举动吓了一跳,顿时僵住,他迟迟等不到她出声,只好先开口,「我还以为王爷是坦率直言的人,怎么这会变得如此胆怯多虑?」
她有坦率直言吗?说她不擅长隐藏自个儿的喜怒哀乐还差不多,算了,早早说清楚也好。「你怎么知道?」
「我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这会轮到他跟她打哑谜吗?「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是……你怎么会知道?」
「王爷是什么?」
她懊恼的跺脚,他非要她亲口说出来吗?「你要我说,我就说,我是……」
他倏地转身捂住她的嘴巴,阻止她正要出口的话。「我知道,可是其他的人并不知道。」虽然他已经撤下守在房门口的护卫,但不能确保没有人躲在暗处偷听,举例来说,小葫芦成天紧张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她生气的拉开他的手。「那你为何非要我亲口说出来?」
「我只想要王爷承认,并非要王爷亲口说出来。」他侧过身子,拱手一揖。
「我们还是进屋内说话,王爷以为如何?」
她毫不迟疑的率先走进屋内,他们此刻的对话确实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
祈儒风紧随在后入房,同时关上房门。
两人独处可以放心交谈,却也发现如此便成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会闷不吭声,更添暧昧。
沉住气,无论她是男是女,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可是诚王爷。「你怎么发现本王……是女儿身?」
唇角勾起一抹笑,他走过去执起她的左手,凝视手背上那道丑陋的伤疤,那是他离开梅树林前一天发生的事,看到她手上缠着纱布,他心疼死了,可是她却扬起笑告诉他,她不疼,只怪自个儿笨手笨脚,连点小事都做不好。
这会她应该大声斥责他的举动,太过失礼,可是此刻好奇心凌驾诸事之上。
「你知道这道伤疤是何时留下来的?」
「六岁那一年,对吗?」
「没错,正是六岁那一年,你怎么知道?」
「这当然是王爷……不,应该说是公主亲口告诉我的。」
这就是说,他们相识在她六岁那一年,而且是在她留下伤痕,成为诚王爷之前,这段时间不长,可是她一点记忆也没有。「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远远超过你所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
「想知道什么事,你就必须自个儿找出答案。」
「你……你这个人怎么如此小气?我就是……哎呀,不管啦!本王命你说清楚就对了!」她应该直接向他坦白,自己忘了六岁之前属于德和公主的记忆,可是也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说出来,他一定很难过。
「你可还记得欠我一个奖赏?」他突然话锋一转。
「奖赏?当然记得,本王……不喜欢欠人……不对啊,你先说清楚,我们再来讨论奖赏。」这个人说话有时候很喜欢跳来跳去,搞得她像个傻子一样,老是反应不过来。
「你许下的承诺,我不能代为回答,若你不承认,那不是成了我的承诺?」
是啊,在她没有那一段记忆的情况下,出自于他的嘴巴,那就是他的承诺,而不是她的,可是……
「我可以索取奖赏了吗?」
甩了甩头,她暂时搁下那些混乱的思绪,「你说吧,你要什么?」
他状似很难抉择的想半晌,做出了决定,「你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她不自觉的往后一退,这个请求教人莫名不安。
他挑衅的对她扬眉。「你不是说愿赌服输,这会后悔想赖帐了?」
「本王……最重承诺了,怎么可能后悔赖帐呢?闭上眼睛就闭上眼睛,我还怕你不成!」双眼一闭,她高傲的扬起下巴,一副天塌下来也会顶住的架式。
他往前大步一跨,两人的距离仅剩一步,他垂下螓首,两人的唇办几乎贴在一起,她惊吓得瞬间僵直,可是双眸却闭得更紧,缓缓的,他的声音轻柔而深情的吐出来。
「我们终于重逢了,我的小宁儿。」接着,他放肆的掠夺她那张柔软饱满的小嘴。
第8章(1)
这虽是一艘商船,船主却是一个很懂得及时行乐之人,船上辟了一间雅室,雅室左右两侧皆可一览山光水色之美,沏上一壶茶,配上几道点心,再来一段琴声相伴,这会倒像文人墨客的游湖。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她想就是指眼前的意境吧。
她可以享受这一趟行程,不过前提是,祈儒风不要在一旁扰人思绪。
自从那一夜他向她索讨奖赏,她就避他如蛇蝎,可以躲多远就躲多远,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如今在他面前,她的真面目已经揭开了,再也无法自在的当诚王爷,长此以往,她肯定管不住自个儿的心,忍不住生起贪念,渴望找回原来的身份,渴望以女儿身待在他身边,以前不懂,为何人家总说喜欢上一个人会动了贪念,如今她明白了,因为喜欢,就想拥有,而拥有的念头就会渐渐膨胀为贪念。
她可以有贪念吗?她真的不敢奢望能恢复德和的身份。
再也按捺不住了,端意宁悄悄侧头看了坐在另一边的祈儒风。虽然不知道六岁那年他们发生什么事,但确定两人之间有过承诺。那是什么承诺?她不难想像得出来,必定是很重要的承诺,否则不会经过十四年,他还惦记在心。
可无论什么承诺,重要的是他惦记她的那份心,教她一想起来就激荡不已。
她竟然如此被他在乎,她真的很开心……
「你又在偷看我了。」祈儒风突然无声无息的移到她身边。
吓了一跳,她慌乱的往后一缩,「你……你怎么老是不出声音吓人?」
「我又不是鬼,怎么可能无声无息?是你心神不宁,没有留意周身的动静。」
「我……只是一时闪了神。」
「什么事教你闪了神?」
「……这与左相大人无关。」
「真的与我无关吗?」
「当然,左相大人是不是应该过去那?这里好像太挤了。」
他突然靠上前在她朱唇上偷了一吻,吓得她失声尖叫,守在外面的李妍闻声掀开窗布跑了进来。
「王爷出了什么事……」瞧见雅室中的两人几乎紧贴坐在同一张卧榻上,她的声音自动消失,刚刚发生什么事不难想像,真是令人害羞难为情。
李妍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她更是无地自容,双颊艳若桃李,完全不敢抬头见人。
「李护卫不用担心,这里有我保护王爷。」祈儒风泰然自若的道。
「是,卑职不打扰了。」李妍赶紧退了出去。
「你……你不要命了,竟敢对本王如此失礼!」端意宁用力瞪他,浑然不知嗔怒的样子使她更添娇态,属于女儿家的妩媚再也藏不住。
凝视她半响,祈儒风情难自禁的再次靠过去,她连忙伸手一挡,可是阻止不了他继续贴上她的唇,她的手在不知不觉中转而勾住他的脖子,这一次他不再是蜻蜒点水,而是深情缠绵,她有如喝了酒,醉了,整个人热呼呼、软绵绵,直想瘫在他的怀里。
许久,他们两个眷恋不舍的分开,她又羞又恼的用双手蒙住娇颜,他见了愉悦的笑开怀,教她不禁生气的垂下双手,一瞪。
「你不该对我如此无礼。」这话此刻听起来不像抱怨,像是撒娇。
「如今我眼中看见的不是诚王爷,而是我的德和公主。」当阻隔在他们之间的障碍铲除了,他就不可能再隐藏爱她的心,从十四年前的约定直至今日,他对她的心不曾动摇,对她的情只有更深更浓,好不容易可以握住她的手,他无法再假装毫不在意。
过去点滴顿时涌上心头,几次出手相救,生死关头,他用自己的性命守护她;他将她的喜好一件一件摆在心上;他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她已经看见他的心,又怎能漠视呢?
「可是,我依然是诚王爷。」尽管两人心意相属,但她的身份就是不能正大光明的喜欢他。
「对我而言,你自始至终都是德和公主,我的意中人,我眷恋的小宁儿。」
「可是,我有可能一辈子换不回原来的身份。」
「那倒未必。」
「何出此言?」
「这全看皇上的心意。」
她娇嗔的白眼一翻。「我当然知道全看皇上的心意,可是你认为皇上会让我恢复女儿身吗?你若认为会,那就是不了解皇上。」姑且不论双生哥哥是否体弱多病,皇兄早在继位之初就可以让他们回归原位,可是皇兄何以不这么做?因为她的双生哥哥是皇兄最惧怕的敌人。
皇家几个兄弟当中,唯独正曜哥哥善于谋略,若他有心夺权,即使最终不能如愿登上九五至尊,也必定在丹凤王朝掀起狂风巨浪。
虽然多年来因为她的关系,朝中大臣说起诚王爷总是摇头叹气,可是一旦真正的诚王爷回到朝廷,必然可以扭转干坤,让朝中那些不得圣心的老臣倒向他,皇兄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只好压若他,不给他机会。
「你以为皇上的心是铁打的吗?皇上有喜怒有哀乐,当然也有心软之时。」
她苦笑,眼中出现了一抹看透肚世的沧桑。「皇上的心当然不是铁打的,可是身为帝王,可以对天下黎民百姓心软,怀有慈悲之心,却独独不能对最亲的人心生怜悯,这一点从皇上出生那一刻就接受这样的教导,左相大人怎么可能不懂。」
他看着她的目光转为赞赏。「我的德和公主果然是一个聪慧的女子。」
她娇羞的红了脸。「我不是要你夸赞我。」
「你都说对了,可是人心若能用这么简单的道理看透,此岂会难测?」
「我只知人心难测,帝王之心更难测。」
「是啊,帝王之心最难测,那你怎么会认为皇上不会心软?」
「这……左相大人根本是在强词夺理!」她懊恼的一瞪。
他又飞快的在她唇上偷了一个吻,她双眸瞪得更大,真担心他吻上瘾,教人瞧见了,就变成皇城最大的丑闻。
祈儒风见了,只是轻快的笑了。「帝王之心之所以难测,是因为皇上有更多的盘算考量,可是再大的事,全存于皇上的一念之间。 而皇上是人,有喜也有爱,触动皇上的喜皇上的爱,皇上怎么会不心软?」
如此说来确实有理,可是把希望寄望在皇上的一念之间,她宁可不要。
「你宁可不相信皇上会心软,是吗?」
「不相信就没了期待,就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命运。」她还记得当上诚王爷之初,天天盼着父皇认为她不适任,改变心意将德和公主的身份还给她,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渐渐她悟出一个道理——有些事由不得人,就是帝王也不能为所欲为。
「我们来打赌。」
她好笑的扬眉。「左相大人怎么老爱跟人家打赌?」
「赢得打赌,就可以获得奖赏啊。」他调皮的对她挤眉弄眼。
真的好令人害羞,可是又甜在心头,她情难自抑的主动勾住他的脖子,献上她的唇。「左相大人喜欢奖赏,本王可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