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隆先生和无虑特别熟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一道优雅的男中音突然加入谈话。
这个问题让三个在地人先是一愣。
「柯隆是一个……嗯……嗯……呃……嗯……」镇长努力地在想一个适当的描述方式,不过失败了,看向驾驶座求救。
「柯隆先生是个……呃……嗯……嗯……」无虑接棒,但是她的表现并不理想,换给旁边那个。
「这个总而言之嘛……就是这个……」金洁摸摸脑袋,终于想到一个最合适的解答,「总之柯隆就是柯隆啦!」
「谢谢。我充分明白了。」麦特涩涩地道。
无虑叹口气,「柯隆先生不是个很容易形容的人,待会儿见到他你就会明白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和他交谈。麦特的视线从后照镜与她对上,嘴角轻轻一牵。
两朵红云隐隐浮上她的脸颊,无虑立刻把视线转回正前方。
金洁晶晶地看。她总觉得无虑和这个「东岸来的人」怪怪的!
他们的交谈似乎惊动了金发女神,若妮回过神,眼光正好与金洁一触。
「妳的头发好美。我的头发也是金色的,却没有妳的这么好看。」金洁嘴巴可甜了。
「谢谢。」若妮淡淡一笑,然后转回去继续对着窗外。
金洁对自己吐吐舌头,不期然对上麦特的眼光。
他的蓝眸里充满笑意,对她眨了下眼,一副他也被冰到的样子。金洁对他的好感度顿时暴增。
「现在纽约的人都在做什么?」小妮子半趴在椅背上看着他。
麦特看了下腕表,现在是上午十点。「跟其他地方的人没什么两样,工作,玩乐,还没起床,没什么特别奇怪的事。」
小妮子对这答案不太满意。「我爸说,纽约奇怪的事最多,而且大部分都不是好事。纽约到处都买得到毒品,而且每个角落都有犯罪事件。」
「金洁!」镇长连忙道。
麦特不以为忤。「大城市里,犯罪率确实比较高一点,不过也要看地区,纽约不是每个地方犯罪率都这么严重。至于毒品的问题,嗯,虽然不至于满地都是,但是确实有点泛滥。」
「那你也吸过毒吗?」金洁越发好奇。
「金洁!」连无虑都忍不住了。
「人家就是好奇才问的嘛!」毕竟纽约是那么远的地方,开车要三、四天,坐飞机要四个小时,环境背景文化统统都不同,在她眼里简直像另外一个国家一样。
「不,我没有吸过毒。」麦特笑道。
「为什么?」女孩不太相信。
「因为毒品太贵了,以前我买不起,成年之后就没兴趣了。」
这个理由,比什么道德劝说更能让叛逆期的女孩接受。金洁总算满意地点点头,转回自己的正面去。
无虑和麦特的眼神在后照镜又对上一次。麦特挑个眉,仿佛在说:「好险,过关了。」无虑啼笑皆非地看向前方。
麦特的笑容微微逸去。
她在这个小镇过得很好。
她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社交圈,所有镇民都如同家人一样地接纳她。
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离开他很远很远,有了自己的生活……
麦特望着她柔和的神情,有种麻麻涩涩的感觉淌入心间。
车子转向镇外一条颠簸的产业道路,距离主屋明明还有一小段距离,无虑却在路口就停了下来。
「到了。」金洁先跳下车,再礼貌地帮镇长和客人开车门。
眼前的情景其实十分突兀。
风呼啸吹过,刮起一片黄沙。一栋老木屋孤独地耸立在黄土地中央,周围二十公尺内的树全砍光光,仿佛浓密的树林中央突然秃了一块似的。
这完全不是刚才一路过来所延续的美丽风景,反而像跑进了内华达的沙漠一样。
远方的两位来客作声不得,而在地的三位镇民安然自若。
「不要动!」
突然间,不知道从哪个莫名其妙的方位,一个苍老的声音吼出来。
若妮吓了一跳,连忙偎向麦特。
「老柯,有客人来了,快出来!」镇长喊回去。
「不要动!你们这些该死的纳粹,我知道你们是来抓我回去的!你们死心吧!我绝对不会束手就擒!」吼声在空地里回荡,一时听不清出自哪个方位。
「柯隆先生,那些纳粹统统被抓起来了,你已经安全了,快出来!我们今天带了很重要的客人来找你!」金洁也加入行列。
窸窸窣窣,从屋子右后方十几公尺的林子里,突然钻出一座会移动的树丛。
树丛中央,探出一管黑色来福枪。
麦特眉一蹙,下意识将若妮推向敞开的车门。
「柯隆,好久不见。」无虑安详地打招呼。
那座树丛与来福枪管迅速移动到他们前方十呎处。
「无虑,他们也抓到妳了吗?」听起来充满悲愤。
「吼,没有任何人抓住无虑啦!」金洁翻个白眼。
「柯隆,我和他们在一起非常安全,你不要担心。我们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谈,你先把枪放下来,吓坏了客人就不好了。」无虑向他保证。
「不,无虑,别中了他们的诡计,快到我旁边来!」枪管凶恶地对住麦特胸口。「妳不知道这些纳粹,他们把人抓进集中营做实验,然后替妳洗脑,最后妳也会变成一个天杀的纳粹!」
麦特立刻将无虑拉到自己身后。
「麦特,柯隆其实没有什么危险性,你不必怕他!」无虑连忙告诉他。
「这点让我自己来决定!」麦特仍然谨慎地挡在她前面。
任何一个以为自己仍然活在二次大战时期,全天穿着野战装、扛着来福枪、患有退伍军人症候群的家伙,他都不会将之形容为「没有危险性」。
「你这个小子,你竟然俘虏了无虑!太卑鄙了!我命令你立刻放开她,不然我就对你不客气了!」那堆树丛悲喊完,枪管更突出一吋。
麦特立时退后一步,差点跟着绊倒她。
「柯隆!这两位是章氏集团的代表,镇长只是想带他们来谈谈土地的事,你冷静下来。」无虑连忙绕出他背后,麦特立刻抓住她纤腕,不准她再靠近一步。
「我很冷静!章氏?是哪个章氏?是第二集中营那个魔头章将军吗?」
「不,是章氏香料集团的章氏。」若妮鼓起勇气走出来。「您好,我是代表章氏集团做土地收购的掮客,若妮·哈德森。」
一张微颤的名片伸在空中。
树丛下一双灰色的眼睛瞇了一瞇,「把妳的武器放在地上!」
「那不是武器,那只是一张名片而已,你也太夸张了吧?」金洁受不了地摇头。
若妮只好尽量捱近他两步,把名片往黄土上一放,再飞快退回车子旁。无虑尴尬极了,想放开麦特的手走开一点,但是又被扣回去。
「老柯,这位是若妮,章氏委任的土地仲介,另一位是麦特,章氏约会计师代表。」镇长无奈地介绍。
「哼,他们是不是挟持了你们,想对我不利?」树丛迅速接近那张名片,眼睛仍然死盯着麦特,慢慢蹲下来,飞快瞄一眼之后又退开。「名片上的名字没有错。小子,你的呢?」
一张名片就能当官方证明文件吗?麦特啼笑皆非。
他伸手掏出皮夹,摸索了一下。
坏了。
「我的名片昨天在说明会上发完了。」
「哼!」枪管立刻对回他胸口。「立刻把这个纳粹间谍从我的土地上带开!」
「他不是间谍,他是来付你一大笔钱的。」无虑这次终于用力挣开了他的手。
「哼!我不需要纳粹的钱!他们都是一群吸血鬼,怎么可能好心地送我钱?即使他们真的要送钱,也一定是为了其他更邪恶黑暗的理由,我不会和魔鬼做交易的!」树丛爆跳如雷。
砰!远方的森林里突然传来一记枪响,可能有人正在打猎。
一连串反应随即发生!
老柯被枪声一惊,手震了一下,枪管突然偏向无虑,但是他直觉扣下扳机的食指已经来不及收住了,麦特怒吼一声,扑过去撞翻整堆树丛!
「麦特!柯隆!住手,别打了!」无虑飞快冲向那一团缠斗。
「老柯,快住手!」镇长赶过去帮手。
「喂喂喂,你们两个要是打起来,在场一堆老弱妇孺,没人拦得住啊!」金洁跳上去帮忙。
「……」若妮已经被吓得呆在当场。
两个男人纠缠在一起,虽然来福枪没有如预料中发射,但是麦特一想到这家伙竟然拿着枪对无虑扣下扳机,顿时怒火中烧。
他火大地硬要把来福枪抢下来,而柯隆死都不肯让宝贝离开手中。两人中间夹着一堆掩护用的树干树枝,登时斗得不可开交。
「麦特,住手,不要再打了!」为了拉开他们,向来文秀的无虑也顾不得形象,跳下去加入战局。
「是啦是啦,老柯隆的来福枪从来不上膛的啦!」金洁在旁边跳来跳去,也不知道是在替哪一边助阵。
「啊,他们打起来了。」金发女神的神经系统好像走得比平常人慢。
不知从哪个方位踹出一脚,将无虑踢倒在地上。
她往后一坐,衣襟散乱,满身泥土,一股火蓦地窜入心头。
只见她跳起来两手叉腰,发出像小学老师般的怒吼!
「麦特·布莱斯!约翰·柯隆!你们两个再不住手,我就要生气了!」
两个男人立刻僵住。
麦特的手仍然搭着那根枪管,柯隆的手则扣着他脖子,两人同时定格怔怔地看她。
无虑杏眸瞇了一瞇,脚底板开始打拍子。
突然之间,两个男人像触电一样火速分开来!
「嗯?」金洁长长哼了一声。
「我想,让她生气可能不是件好事。」麦特谨慎地盯着发火的女人。
无虑好温柔好贴心的,几乎从来不生气——所以她一发起脾气来,绝对教人吃不消。
他想起以前她工作的餐馆,有个厨师喜欢对女服务生动手动脚,沟通了很多次依然不改色性,有一次无虑终于忍无可忍了,一把抄起家伙满厅追杀那个厨师,一副非切了那个人小弟弟不可的暴怒状,最后还是他即时赶到,拦阻下来。
他永远记得他闯进厨房时,看见她挥舞菜刀,杀得那个厨师无路可躲的模样!
而金洁等小镇居民想起的,却是去年发生的一件事。
当时几个年轻的高中足球队员喝醉了酒,开车乱撞街道旁的垃圾筒,结果为了闪避一位出来丢垃圾的老妇人,一路撞进无虑家的院子,还撞倒了一棵行道树,差点惹出人命。
当时无虑走出家门,把比她高一颗头、壮两倍的足球员一个一个拖出车门外,毫不畏惧地拿木板轰他们屁股!连警长赶到时,都要小心翼翼地跟她道歉。
所有人心中同时闪着一个发亮的标语——绝对不要惹姜无虑生气!
不过,为何这东岸来的人也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金洁纳闷道。
柯隆愣愣地爬起来,对她露出讨好的微笑,无虑轻哼一声,未如以往回以笑容。
柯隆沮丧地垂下头。无虑真的生气了……
麦特神情诡异地瞄「战友」一眼。
一堆保护物在方才的缠斗中拆得差不多了,花白的乱发和浓密的大胡子依然让柯隆看起来像只大熊,不过,他年纪顶多五十几岁而已,根本不像参加过二次世界大战的样子。
金洁主动过来咬耳朵。
「医生说柯隆有轻微的偏执狂和妄想症,他常以为自己正在二次大战的战场上,所以他儿子离家之前,早就把所有枪枝的枪膛堵死,子弹丢掉,镇上的人也都不会卖武器给他。」
麦特恍然大悟。难怪他们对这个怪人的行为一点也不担心。
「哼!把这个纳粹赶出我的土地,不然我什么都不想谈!」柯隆的眼光一和他对上,又开始嚷嚷。
「咳咳,我看,还是让我和哈德森小姐进去找柯隆谈好了;无虑,妳和金洁先送麦特回镇上去吧,待会儿我另外叫人来接我们。」镇长只好说。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她着恼地瞪着麦特,「还不上车?」
这时候千万不要惹她啊……
麦特一头血痕,全是被柯隆绑在身上的枝叶划伤的,和金洁乖乖回到车上,两人都安分得像小学生一样。
车子很快地开走。
镇长对柯隆吹胡子瞪眼睛,「瞧瞧你,明明一切好好的,你非得搞成这样不可!告诉你,战争早就结束了!」
「什么?战争结束了?」柯隆震惊极了。
「没错,我们早就赢了,同盟国万岁!」镇长高举双臂。
「同盟国赢了?同盟国赢了……」柯隆喃喃念了几次,灰眸开始发光。「哈哈哈,同盟国赢了!我们赢了!万岁!万岁!万岁!」
「……」若妮开始怀疑,刚才自己为什么不趁乱逃走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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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也不看看自己几岁了,竟然还像个冒冒失失的高中生,扑上去就跟人家打起来!」消毒棉花重重按在伤口上。
被救治的伤患皱缩一下,但是吭也不肯吭。金洁早就聪明地躲到厨房里喝饮料看杂志,远离烽火前线。
「我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了,如果柯隆有危险性,我会不知道吗?你随便就冲上去动手,像什么样子?」药水使劲地擦,药用胶带一贴,啪!用力拍平。
伤患再皱缩一下。
「我以为他的来福枪会走火……」
「哼!柯隆只是脾气怪了一点,心地其实很善良,他连一头小鹿都不会伤害,要你来多事!」无虑处理完伤口,气稍微平一点,眼睛一瞄向他沾上黄沙与血迹的丝质领带,气又冲上来了。她白他一眼,「领带给我!」
麦特温顺地把领带解下。她接了过来,拿到浴室去处理上面的污渍。
这幕景象好熟悉。
很久很久以前,当他还在念大四的时候,有一回他在图书馆念完书要回家,看看时间差不多是无虑下工的钟点,于是干脆绕到她工作的餐馆接她一起回家。
他们才踏上停车场边缘,几个小混混正倚着一台车喝酒聊天,看到他们开始说一些很下流的话。
有几次麦特已经忍不住了,但无虑拚命阻止他,所以他强迫自己忍耐。可是,就在他们刚走到车子旁之时,有个小混混一句粗俗的「小美女,想尝尝洋屌的话我这儿也有」,终于让他的怒气全面爆发。
麦特走过去和那群人干了起来。拿笔杆比拿球棒熟练的他自然是被揍得东倒西歪,不过那几个混混也没怎么好过就是了。
后来回到家,无虑也是这样一面帮他擦药,一面数落他……不知不觉间,这么多年,竟然过去了。
麦特按着冰袋,走到浴室门口望着她的背影。
「我一直以为妳住在波士顿。」
「……嗯!几年前经过莫城,觉得这个小镇很美,就搬过来了。」无虑拿着湿布,轻点着领带上的污渍,过了一会儿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