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雨漓怔忡,“后悔……什么?”昨晚到底发生过什么了?
多说无益,既然对方抗拒之意如此坚定,他又有什么立场和理由能使她改变态度和想法?昨晚的歉意都能被她抛诸脑后一概不认,那么,现在再重述一百遍歉意又能证明什么?
或许,错误在三年前就撕裂了一切,而道歉已不足以弥补。
“龙萨——”
他受伤的眼神映在她的眼里,无端拧疼了她的心。
“程小雨,你自由了,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尽管放心去追寻你的梦想吧!”
他冲她绽放浅柔微笑,像是莫名的解脱,更像是将原有的坚持完全放手,他决定放弃……放弃她?
挺拔颀长的身影朝后退了几步,龙萨俊美依然的脸庞始终带笑,就像是想将自己完美的影像镂刻在她心版上。
程雨漓感到莫名心慌,焦虑地瞅住他一步步退离自己的安全距离。
“你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她害怕得明知故问。
“你心里懂就好。”他笑容依旧。
然后,龙萨冲她最后一笑,转身离开她的视线范围,也走出这段关系。
而程雨漓的眼泪也终于在这一刻溃堤泛滥,源源不绝的自眼眶滚落,她成功战胜龙萨了,终于逼得他放弃不再向前进攻自己,这次她稳占上风,换他升白旗宣布退战投降。
但是,为什么赢家反而比输家更难过?
翌日,桑黛公司收到一张由龙萨专属律师所递交已签好龙飞风舞字迹的空白支票,以支付模特儿临时决定反悔退出拍摄广告的巨额违约金。
众人愕然瞠目,没人知晓龙萨的行踪下落,就连经纪人方小敏也是后知后觉、什么消息都没办法提供的受害者之一。
这些消息,是经由雷子浚之口辗转透露,程雨漓这才知情。
“所以,桑黛公司的意思是这个Case决定取消?”她怔怔地问。
“小漓,你问错重点了。”雷子浚为她事到如今仍如此倔强而叹息,“你该问的是,龙萨人究竟去了哪里,他为什么突然像断了线的风筝毫无音信?”
“我有资格问吗?”程雨漓自嘲苦笑,“我和他什么都不是,他去哪里又干我什么事?”
“你别逞强,我看得很清楚,你和龙萨之间的羁绊很深。”
“羁绊?我们能有什么羁绊?不过是由一连串的错误而凑在一起,又因错误而选择正确的道路分开。”
“小漓,你确定这就是你要的?”雷子浚说不过她,忧虑她过于勉强自我心志的行为不过是在作茧自缚、自残罢了。
程雨漓被问得一愣,垂眸良久不语。
龙萨是个自私、以自我为中心的混帐,对自己从没有心去了解,这种各走阳关道、各过独木桥的结局不正是她要的吗?
那么,她的心是在痛个什么劲?没用,她真没用!
“小漓?”
“学长,抱歉,我今天请一天假。”赶在眼泪不听使唤涌现之前,程雨漓狼狈地推开雷子浚,抄起背包就冲出工作室。
她需要单独冷静下来,好好思考究竟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不知不觉,程雨漓又循着三年前的记忆回到夜猫族杂志社,明知道此刻不是沉缅在过往的好时机,但她就是忍不住。
因为那次阴错阳差的采访机缘,所以她才结识了狂妄又自命不凡的龙萨,又因为执行助理鼓吹的一席话而不怕死的缠上他,想想真是孽缘也说不定。
“小雨?”
方忆起旧人,旧人就出现,巧得不能再巧。
程雨漓循着声音方向望去,执行助理熟悉的脸就在左侧方,“芳芳,你好像没什么变。”大概,就她改变最多吧!
芳芳双眼发亮,将程雨漓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遍。
高雅的灰色短版大衣,黑色烟管裤塞在枣红色长靴内,打着层次分明的中长发和纤瘦的瓜子脸,散发出一股洒脱率性的美感。
“我的天,你是去了什么美女训练班还是脱胎换骨医疗班?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芳芳啧啧称奇。
“不过是换了个打扮,有必要这么惊讶吗?”程雨漓勉为其难的挤出微笑。
芳芳赞叹了几声连忙回神,“当年一声不响的就辞职,是不是跟男人有关啊?”
“你胡说什么,我是去国外学摄影,跟男人一点关系也没有。”拜托,她现在可没有开玩笑的好心情。
芳芳颇不苟同地斜她一眼,“那不然,从你消失的那天起,怎么会有一辆莲花跑车天天在杂志社前面站岗,比狗仔队还忠心。”
一听莲花跑车,程雨漓霎时怔忡住,“芳芳,你别开我玩笑。”
“啊,我可不是在胡编故事,那辆莲花跑车天天出现,我有一天忍不住挨过去问车主到底找谁,那位帅到让人窒息的男人酷着张脸说找程小雨。”芳芳说得滔滔不绝,简直像在撰稿似的起劲,“我告诉他,你已经辞职不干,他居然说他知道,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在杂志社堵到你的人。”
“堵我?为什么要堵我?”程雨漓愕愣地傻了眼。
她从没想过龙萨会有这种出人意表的举动,原来,当年他也曾经试着找自己,这能否说明,当时她的感情也不算是一厢情愿?
“他说,他欠你一句话。”芳芳热烈地回忆着当时情景。
“什么话?”
“我问了,但他说是一句只能对你说的话。”芳芳大叹可惜,“小雨,你还好吧?”
骤见程雨漓一脸泫然欲泣,芳芳大惊。
程雨漓摇头,“没事,我没事。”才怪,已经十分紊乱的心绪又被这番陈年旧事整盘打乱,让她心底好慌、好茫然。
她好想,再见到那张嚣张跋扈的脸,问问他,当年到底是欠了她哪句话。
思及此,程雨漓猝然抬起脸,朝芳芳感激一笑,“芳芳,谢谢你。”
“谢我什么?”芳芳被谢得满脸纳闷,“你要走了?不跟大伙儿叙个旧?”
程雨漓急躁地招来计程车,仓惶挥手道别,“下次吧,现在,我要去把那句话讨回来。”开心地跳上车,模糊的心绪逐渐清明,或许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了。
站在曾经让她伤透心的公寓门前,程雨漓咬紧下唇,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伸指按向门铃——
“不用按了,他已经走了。”
程雨漓惊愕茫然瞥去,赫见龙紫茵站定于电梯口,仍是多年前的中性装扮,脸上牵起与昔日相同的莞莆淡笑。
“小紫?你怎么会……”
“龙萨托我帮他将公寓处理掉,真巧就碰上你。”小紫一派闲适的踱向她,掏出托管的钥匙开门,“不忙的话,进来聊聊吧!”
程雨漓垮着芙颜随她脚后跟进门,目光梭巡着公寓内不曾变动过的熟悉摆饰,仿佛依稀还能闻见那天早晨被她鲁莽行为打翻的那盘炒蛋香味。
映人眼底的一切,都令她酸楚的眼眶想掉泪。
一杯温茶蓦地递到她面前,她怔怔地接下,被动的让小紫按下肩头坐在松软的沙发上,听她叹气话当年。
“我都听说你们两个冤家的事了,几乎可以写成剧本拍出电视剧。”
“小紫……”
“小雨,你一定没想过,当年你一走了之后,龙萨有多么气愤。”
“是啊,可想而知,他对于损失了一个能随便欺负玩弄的对象,一定是很气。”
程雨漓忍不住嘲弄地说。
小紫洒脱失笑,“搞了半天,那小子什么都没对你说?”想不到一碰上所谓的真爱,连龙萨这么自我的男人也会退缩变孬。
程雨漓不解反问:“说什么?”昨晚发生的事?芳芳说龙萨欠她的那句话?现在小紫又问,那么到底龙萨想跟她说什么,又欠她什么话?
“他说,当年你对他撂下狠话,说就算全世界只剩他一个模特儿宁死也不拍他。”小紫忍俊不住轻笑,“你知道吗?龙萨就发誓要让自己成为最耀眼的模特儿,他说要让你非他不拍才甘愿,所以,他强迫自己习惯镜头,习惯自己照片被曝光在大众目光下,拼了命要成为最顶尖的模特儿。”
“不,这不可能……”
那不过是句随口凶人的气话,他竟然当真?
“是真的,当了他那么久的心情垃圾桶,我再清楚不过,我对龙萨这个堂弟向来最了解,他不是没有缘由的这样做,你应该也了解。”
“但是,他身边已经有了别人。”程雨漓始终无法敞开胸怀,拒绝相信龙萨的改变是为了自己。
“你是指方小敏?”小紫疑惑地瞅着她,在程雨漓万般挣扎的表情里得到答案,“小雨,你真笨。”
小紫莫名地感慨起来,怎么全天下身陷爱情的傻子都一个样。
“我记得,龙萨告诉过我,当他第一眼见到方小敏,就无可自拔的把她当成是你;明知道这样很卑劣,但他还是聘用方小敏当经纪人,因为这样做让他觉得你还在身边,觉得你没离开他,也因为愧疚,他时常把方小敏当成是你,忍不住想对她好,当成是种赎罪。对他而言,方小敏不过是你的复制品,他只在她身上看见你的影子。”
“方小敏不是我!”程雨漓哭了,不是因为难过或感动,而是被气哭,拜托,她才是应该被好好补偿的对象,他随便找个人对她好有什么用?受害者依然还是没被弥补。
“所以?”小紫笑笑反问。
“所以他应该来对我好,找机会补偿我,跟我说一百次对不起——”倏地,那夜烂醉如泥的记忆回溯得又急又凶。
对不起……对不起,我很抱歉。
原来,他已经道过歉了……只是她恶意遗忘。
“小雨,龙萨的心情,你了解了吗?”
“那个烂人什么都没对我说,我怎么可能会清楚。”她已经是泣不成声的啜泣。
“他说过,要成为最顶尖的唯一,让你往后只能追逐他的踪影、非他不拍,要弥补那卷毁了你梦想的底片,他要当你的专属模特儿。”
“别说了……都来不及了,我已经把龙萨逼走了。”他说过往后不再出现在她面前,龙萨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绝对不可能回头。小紫没好气地说:“他走你可以追呀,傻瓜。”这年头死脑筋的人还真不是普通的多,她专程回来一趟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我去追?”程雨漓怔愣地抬起泪水模糊的瓜子脸,“去哪里追?”
小紫扬开狡诈的笑容,带点算计成分,朝她勾勾手指。
“只要有决心、有毅力就不怕追不到,重点是,你肯不肯做、给不给彼此一个全新的机会。”
“肯不肯做?全新的机会?”程雨漓胡乱抹去泪水,凑近小紫,“要怎么做?”
“很简单罗,只要……”
“只要……”
第9章(1)
鹅绒般的羽被让烟屁股熏了几处焦黑,素雅别致的房间里弥漫着强烈的烟酒味,伟岸雄健的体魄趴压着柔软床垫,仅着件单薄长裤,窗户泄了个细缝灌入冷风也毫无所谓。
近日来,这种没日没夜的糜烂生活不断持续着,龙萨也懒得去分辨今夕是何夕,像只狂性大发的野兽蛰伏着,只要有人未经过他允许擅自进房就轰出去。
“不管你是谁,我给你三秒钟滚出去。”即使听见宪奉的脚步声也没打算睁眼,龙萨下意识伸展长臂在床铺间搜寻着烟盒,紧绷的俊容上有着深浓的疲惫和困意。
烟盒是掏进手里了,但空空如也,他暗咒一声将空盒捏扁掷出成直线,垂坠在几公尺外的窗台边,滚近某双All Star经典款帆布鞋旁轻撞然后静止。
龙萨爬梳着一头乱发,透过刺目的逆光微眯眼跳向正背向名己将窗帘全数掀开的那道人影,恍恍惚惚间,似乎看见一抹露齿灿笑。
“妈的,你没听见吗?我叫你滚出去!”太久没回家就是这点坏处,连仆佣都不识得他,还胆大到将他的命令当放屁。
“你确定要我滚?”这声音有点可怜兮兮的求饶意味,依旧伫立在充斥明亮光线的窗户前。
原本又趴回床铺的龙萨一听旋即愣住,皱眉瞥去,发现娉婷的身影缓慢走向自己。
淡蓝色格子衬衫内搭纯白棉T恤,再加上那条洗白牛仔裤,和那双熟悉到不行的白色帆布鞋,这分明是方小敏的标准配备——不!她不是方小敏……
馥郁馨香凑近他错愕的俊脸前,整齐扎起的马尾甩在她身后显得轻盈无邪,始终让她带有少女青涩天真的气质。
“你——”
“叫我滚是没得谈。”程雨漓笑眯眯的抢他话尾,“这里是洛杉矶不是台湾,我没地方可以去。”
龙萨紧锁她盈满笑意的眸子,愣了许久才回过神,“程雨漓,你怎么会在这里?”印象中自己没抽大麻,应该不会是幻觉。
“你抢我台词做什么,这句话是我的口头禅才对。”她煞有其事地横他一眼。
龙萨直觉胸窝一热,立时半坐起身,双肘撑于身后,她却趁机往前挪近,到最后干脆坐上床沿,与他视线相接。
“程雨漓!”他被她诡异的行径弄得心浮气躁。
“错。”程雨漓伸出食指在他面前左右晃了下,“你应该叫我程小雨才对。”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某位仁兄已经暴躁的呈现狮吼状态。
程雨漓微噘嘴,“知道啊,我在寻求自己该有的补偿。”
“我说过,别在男人面前摆出这种脸!”她的回答被彻底忽略,气炸的龙萨全副注意力都让她惯有的小动作吸引住。
她贼溜溜的圆眼珠进着亮光,故意将嘴噘得更翘,“如何?你想咬我不成?”
顺便来个刻意挑衅。
龙萨俊美的脸紧绷得像石雕,闷声不吭的抓过未开封的烟盒准备用尼古丁来平缓怒气。
不过,某人可不打算让他这么好过,程雨漓抢过烟盒,迳自替他拆了封膜抽出根香烟夹在纤白长指间逗弄。
龙萨微愣,伸手欲夺回烟却被她闪身躲开,“妈的!程雨漓,你最好给我说清楚到底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我没心情再陪你玩。”
“很简单。”她亲自将烟送进他性感的嘴唇内,再拾掇起遗落在地毯上的打火机,服务到底的替他点上火,“我来讨回你欠我的那句话。”
叼着烟的俊脸一倾,躁郁得柏当铁青。
“我说过,当年欠你的,我已经还你——”
“是啊,道歉我已经收到,但是,你还欠我一句话。”
“见鬼——”
“错!不是这句。”
“程雨漓,你别跟我打哑谜。”
龙萨火大的将烟直接压在鹅绒被上捻熄。
“你连自己欠我哪句话也不清楚?”蓦地,程雨漓露出忧伤的神态,像是要把坚硬如石的心给彻底拧碎。
龙萨心头一缩,眉宇间的折痕凝得更深,忍不住探出手抚上她纤柔的瓜子脸,嗓音低沉不自在地问:“你为了我的道歉不惜追来这里?”看来,当年的伤害对她影响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