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我?」莫憬玄瞥了她一眼,摇头道:「我……并未对他动情,何负之有?」
这句话,几分真假,他自己也不知道。
「莫公子,镇国将军来谒,正在前厅候着。」王府总管江大来报,打破了一室的沉闷,莫憬玄皱眉道:「王爷不在府中,请段将军自便吧。」
「这……」江总管犹豫了下。「镇国将军是专程来见莫公子的。」
见他?莫憬玄沉岭一下:「那,烦劳江叔带他来书房。」
让座奉茶之后,一时相顾无言。
莫憬玄原本心情有些低落,也便省了寒喧客套,只等段湘开宗明义,直奔主题。
段湘抿了一口清茶,寻思了好久怎么开口,眼看着对方一脸有话快说的神气,一急之下,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几日未见着他了?」
莫憬玄眼中窜出小火苗,偏偏装出一脸幽怨。「一日不见,如三岁兮,算来,也有十几年了吧。」
「哦……」段湘难为情地笑了一下,心知惹了莫憬玄不悦,只是有些事实在不好直说,否则就不是跪三天祠堂能了结的了。
「莫先生千万不要怪罪,段某无知,如有冒犯……」
「段大将军所来何事?还请开门见山。」莫憬玄客气而疏远地打断他,心细有些失礼,只是对方温温吞吞欲遮还露的态度让他不爽,慰问深宫怨妇一般的开场白更是让他本来就稀薄的耐性所剩无几。
好像出师不利啊!段将军继续喝茶,重新考虑怎么开口。
天晓得他最不爱跟文臣打交道,一个个九曲十八弯的肚肠捉摸不透,翻脸比翻书还快,偏偏又灵牙利齿说得人无言以对,若不是有托在身,他绝对会一如既往地对莫憬玄等人敬而远之。
……唔,茶不错,再续一杯。
莫憬玄少得可怜的耐性随着醺炉里荡出的轻烟而消失殆尽,手指轻敲桌面道:「段将军可是为六王爷与我的事而来?」
段湘叹了一声:「是。」
莫憬玄冷笑道:「段将军不必操心,憬玄自有分寸。」他的事,他们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外人来指手划脚了?
段湘很没面子地苦笑,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早知道自己不是当说客的料,便一拱手道:「莫先生误会了,段某绝无此意,只是红尘几十年,不过自寻烦恼,莫先生本是至清之人,还请三思。」
莫憬玄沉思许久,莞尔一笑:「寂远大师可好?」
段湘眼中闪过一抹赞许:「段某才从护国寺回来,寂远大师嘱我捞话给莫先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莫憬玄垂下眼帘,不让心思外泄:「憬玄明白。」
段湘欲言又止,行了个礼:「段某告辞。」
送到门前,段湘望着树下小山般的积雪道:「世事虽难料,雪一盖也便眼不见心不烦,只是那融雪的时节,才真是寒冷刺骨,莫先生,还请珍重。」
莫憬玄立在门前,目送他策马扬鞭而去,低头踱了几步,解下腰间玉佩,看了看成色,嘴角勾起满意的笑容。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不理会胸口憋闷的疼痛,莫憬玄迈过门槛,从容不迫地步下台阶,守卫一向是管进不管出的,见他一脸悠闲,只当是出去散心,也没多事阻拦。
莫憬玄看着面前不甚熟悉的街道,一时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抬头看看天色还早,当务之急,找个当铺去。
还没走出十步远,身后马蹄声由远而近疾驰过来,莫憬玄侧身让路,却被马上那人伸手一捞,抱坐在马背上。
「啊!」飞驰出好一段距离,莫憬玄才回过神来,低低地叫了一声。
李沧澜一手持缰,一手紧紧锢着他的腰,微抿的双唇看不出情绪,掌心的热度却清清楚楚地传达着他的怒意。
莫憬玄低下头,浅浅地笑了。
看来是高估了自己的理智,说未动情,见了他却是由衷地欢喜。
伸手抓住一截缰绳,莫憬玄挣动了一下,道:「王爷松开手吧,大庭广众的不好看。」他可没忘了这是在大街上。
李沧澜反而抱得更紧,下巴抵在他肩窝处,低语道:「玄……我爱你。」
感觉身前的人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了身体靠在他怀中。
不在乎有多么惊世骇俗违逆伦常,也不在乎会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他爱他!全天下的人都改变不了!就连自己也阻止不了!看着他单薄的身影伫立街中,看着他毫不眷恋地转身离去,那背影如此绝情,也……如此落寞,李沧澜一颗心便如刀割般疼痛,原来情根深种到这种地步了。
「若我晚回来半刻,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李沧澜勒缓了马速,扳过他的脸。
莫憬玄没有回答,对他展颜一笑,清雅如莲。「我不知道,别问我,也别……用那么悲伤的眼神看着我,我真的,无从知晓。」
急切霸道的吻落在他唇上,像要证明什么似地,狂野地在唇舌之间吸吮纠缠,莫憬玄侧靠在他怀里,手臂环过他的腰,热切地回应着他的索需,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充实满足。
火热的唇舌吞没了他的叹息,闭上眼睛,任一颗心缓缓地沉下去。
若是对这样一个强悍的男人心生怜惜,忘了前路茫茫,唯愿多留片刻温存,那便是动了情了吧……
一吻终了,抵着额头平复气息,李沧澜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道:「走吧,带你去一个地方。」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马儿拐进了莫憬玄熟悉的巷子,李沧澜勒住马头,翻身下马,伸手扶他下来:「到了。」
莫憬玄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两扇敞开的朱漆大门,家丁来牵了马去,李沧澜执起他的手,笑道:「怎么?不认识了?」
怎么可能不认识?分明是他住了近六年的地方!
莫憬玄将信将疑地被那人带进去,过来请安的都是生面孔,宅子却一点未变,甬路上积雪清理得干干净净,窗台栏下不见灰尘,室内的摆设也分毫未动,还是那么整洁舒适,就好像他从不曾离开。
不是没收充公了?
李沧澜笑吟吟地带他进了居室,道:「你的东西怎能让旁人糟蹋?我向宫里要了来,一切原封不动保持着,只是下人们换了新的。」
手指迟疑地轻抚过柜架上精致的雕花,亲切的触感透过指尖,脉脉地倾诉着对主人的期待,书桌上扣着翻了一半的书帖,棋盘上留着那日未完的厮杀,瓶里的梅花刚剪下不久,枝头犹带着消融的雪水。
那人从身后环住他,柔声道:「本想在过年时再带你来的。可现下若再不费尽心思讨你欢喜,只怕就要被你抛弃了。」
后半句话说得哀婉至极,一个大男人竟也作出那副楚楚可怜的情态,莫憬玄忍不住笑出声来,鼻头却一阵酸涩。
如此柔情,如此多情,如此深情,纵是铁石心肠也要被温热磨软,何况他离铁石心肠还差得很远。
默不做声地转过身去,抱住那个挑动他心弦的男人,把脸轻贴在他肩上,心知从此以后,他怕是再难以放开这人了。
唔……气氛实在是好到不能再好了,再加上小别胜新婚,李沧澜抱起心爱的人向卧房走去,开始盘算他的玄儿那张雕花大床是否舒适……
第13章
上一次在自己床上醒来,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莫憬玄无比怀念地蹭了蹭枕头,打个哈欠,翻过身来呆看着床帏上素蓝色的流苏。
根据他睡到自然醒的本能来判断,现下少说也已时了。
「醒了?」头顶传来慵懒带笑的低语,李沧澜一手支着头,一手揽过还有些不清醒的爱人,细密的吻印上额角。
莫憬玄抬脸,微皱着眉头,似乎有什么伤脑筋的事。
李沧澜对他这不经意流露出的迷糊已是爱煞,舌尖滑过修长的颈项,身体压了上去。
「等、等一下!」莫憬玄总算想起来些什么,架起手臂推拒:「你误了早朝!」』
李沧澜啃咬着他的下巴,含含糊糊道:「莫爱卿有何要事,尽管奏来无妨……」一只不规矩的手已顺着背脊滑了下去。
「说什么混话呢?」莫憬玄捏住他的脸,道:「擅自缺勤,陛下不会怪罪?」
「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李沧澜抓过他的手臂环在自己肩上,大手时轻时重地在莫憬玄身上逗弄游移,很快点燃了身下主人的热情,浅绋色薄唇微微颤抖,吐出断断续续的呻吟,修长匀称的身体豪无保留地敞开,在他身下轻轻磨蹭着。
接纳了男人的火热,莫憬玄懊恼地低哼一声,昨夜已是纵欲过度了,腰部现下还酸痛得很,奈何那人调情技术太好,害得他一点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明明累得半死却仍旧热情不减地迎上去。
男人的动作渐渐变得狂野,体内的律动猛烈冲撞着他的脆弱与敏感,落在肩颈上的吻却无比温柔缱绻,莫憬玄早已不能言语,任他带着自己,沉浮在汹涌如潮的爱欲交缠中……
***
……唉,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莫憬玄瘫在浴池里,双目微阖,热水舒缓了他的疲乏与不适,身旁那人正帮他清洁身体,手指灵活地按摩着虚软无力的腰背,见他又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附在耳边道:「累么?」
莫憬玄眼皮也懒得动一下,不是废话么?
李沧澜低低地笑了:「小小地罚你一下罢了,以后再不许擅自逃离本王。」
莫憬玄哼了一声,心里有一丝丝后悔,若真跑得无踪无迹,他罚谁去?也省得自己落下这一身酸痛。
李沧澜含住他的耳垂,问:「憬玄,你喜欢本王么?」
莫憬玄偏过头去,装没听见,偏偏那人不死心,又磨又抱地缠个没完,只得低低地「嗯」了一声,睡意已经袭上大脑。
「憬玄,下次若铁了心要走,别忘了带上本王……」柔柔絮语催得他脑子一片混沌,想也没想便敷衍地应了一声,随即沉入黑甜乡。
***
青松院。
李琛悄没声息地来到白月枕边,把一本书卷成扩声器状,对着他的耳朵平地一声雷:「懒鬼!醒来!」
白月吓得一激灵,抬起头来,眼睛半开半闭,一时不知身在何方。
打了个呵欠,重又把头埋入枕,准备再续前梦。
李琛冷笑一声,手指弯曲成爪状,朝他腰侧掐了过去,满意地看看对方怪叫一声,跳了起来。
看清凶手之后白月揉揉眼睛,口齿不清地招呼:「早啊,琛儿。」
「还早?都中午了!」李琛一把掀开被子。「起床穿衣,太阳都晒屁股了!」
「唔……」白月看看天色,笑了一笑,又趴了下去,喃喃道:「再一小会儿……」
「白、月!」李琛风度修养已到了极限,扑上去一阵乱摇,就不信他还能赖得下去。
白月抱着枕头垂死挣扎了几下,无可奈何地坐起来。「琛儿就只会对我凶……」
李琛得意地抿嘴一笑:「以前莫太傅也爱赖床,叫他起床可费事了。」
白月沉下脸来,盯着李琛细致清秀的容颇,见他一提到那姓莫的就满脸放光,一股醋意从胸口泛上来,酸溜溜道:「你就那么喜欢他?」
李琛脸一红,转身取白月的衣服道:「你不懂……」
话音未落,他便被人一把拉跌在床上,白月温热的手臂环住他,若有所思地端详了片刻,柔软的唇便覆了上来。
李琛脑中「轰」一声,思绪全乱了,一时也忘了推开,任白月那只显然很没经验的情场菜鸟静静地阽在他唇上,动也不动,脸胀得通红。
就这么呆呆地贴了好久,李琛才「呀」地一声向后退去,却被白月死死拽住,按在了床上。
「他亲过你么?」白月居高临下,很得意地压着他。
「胡说什么?莫太傅才不会这样……才不会做这样奇怪的事!」李琛用力挣扎,脸红得像刚出锅的螃蟹,轻斥道:「快放开!」
欣慰感油然而生,白月才不会放手呢,脸贴上他的嫩颊,又问了句:「那,你想让他亲你么?」
「胡……胡说!我才没有」李琛的脸快冒烟了,白月皱着眉头想了想,又在他唇上轻啄一下,松开手,自言自语道:「唉,对着自己的脸实在做不下去,姑且放你一马罢!」
李琛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跳开,跑到桌后喘了几口气,回嘴道:「什么叫对着自己的脸做不下去?是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做才对吧!」
……李琛、李琛,莫太傅没告诉你这样一针见血很伤人么?
***
与宫里那两只懵懂的小鬼相比,李沧澜可称得上是情场得意,他的宝贝虽然面冷嘴硬,一颗心却显然已被他侵占了六七分去,再加上欢好时纯真自然毫不矫作的热情,更让人疼爱到骨头里。
在自家宅子里逗留到月上中天,莫憬玄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被六王爷带出去。
马车颠簸在宽敞的石板路上,莫憬玄枕在他腿上,气息平稳,神色安详,显然正做着美梦。
「憬玄……」轻抚他的脸,李沧澜低叹:」看见你,便忘了世间烦恼……」
手指一路滑下来,滑过光洁的额头,修长俊秀的眉峰,挺直的鼻粱,温暖润泽的薄唇,不禁摇头苦笑,这般柔和悦目的面容,性子却偏偏冷如冰霜、硬如钢铁,若万一到了真相大白再无法隐瞒的一天,他与他,该如何收场?
马车颠了一下,突然停住,侍卫长高呼一声「有人行刺!保护王爷!」护卫们迅速散开,团团围住马车,刀剑出鞘,全身戒备。
「怎么了?」莫憬玄睁开眼,挑开帘子朝外望去,脸色一下子变了,只见月光下,二十几个黑衣刺客,正提着兵器,缓缓逼近。
「留在车上不要出声!」李沧澜压低嗓音叮嘱了一句,一挑帘子正要出去,被莫憬玄一把拉住:「你出去送死么?」
李沧澜微微一笑:「有你这句话,我怎么舍得死?」
莫憬玄手指扣在车窗上,心惊肉跳地看着外面一团混战,刀剑碰撞声像针一样刺入他的耳膜,护送他们的这一队都是大内高手,行刺者显然也来头不小,一时成胶着状态,谁也没占便宜。
视线须臾不离地定在李沧澜身上,看着他矫若游龙的身姿,刀光剑影中一脸镇定安然,双眸却闪动着野兽般的光华,残忍、嗜血、冷酷无情,那柄剑仿佛也沾染了主人的杀气,如灵蛇一般翻飞舞动,剑光到处魂魄皆无,打杀声中混着声声惨叫,血液泼洒向道旁积雪,在月下染成妖异的艳红。
胸口漫上一阵寒意,一颗心紧张得要跳出腔子,看得出李沧澜有意将他们引离车厢,怕误伤了不会武功的自己,莫憬玄双手握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头一次恨自己这么不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