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啦」一声外袍已被撕裂,李沧澜正要解开中衣,突然停了动作,讶异而又愤怒地瞪着他。
身下那人双眸平静清朗,右手将一把匕首抵在自己颈上,稍一用力便会魂断命绝。
李沧澜怔了半晌,反而笑了:「莫嗔啊莫嗔,你可真是断了尘念,连碰都不让朕碰你一下么?」
莫憬玄身体一震,目光里添了一丝无奈,持匕的手微微颤抖着。
李沧澜眉头微蹙,神情若有所思,食指轻划过刀刃,割开一道血口,顺着莫憬玄的颈项滑至胸口,在素白的中衣上留了一路猩红,喃喃道:「怪了,都说十指连心,这痛,却远远解不了朕的心中的痛……」
莫憬玄闭上眼,心乱如麻,甜腥味已凑到唇边,淌血的食指探入他口中,想躲,身体的本能却已做出反应,柔软的舌缠了上去,不由自主地吸吮吞咽着,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李沧澜从他无力的指间取出匕首,丢到床下,单手褪去层层阻碍,低头啃咬他的耳垂,哑声道:「憬玄、憬玄,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呢?」
眼泪滑落在枕上,莫憬玄睁开眼,身体已经无法遏止地随着他迎合摆动,眼泪却始终也不能断绝。
他拒绝不了他。拒绝不了他给予的所有,无论是爱,还是伤害?他只能承受,身体享受着狂热的抚爱交合,心灵却早已不堪负荷。
不能原谅的……是自己。
李沧澜轻吻上他的脸颊,将那个冷傲倔强的人拥在怀里,而后者,努力压抑着不哭泣出声,泪水,湿透了他的胸膛。
入夜了,昏暗的内室弥漫着阵阵喘息低吟,窗外绵绵的雨已成帘幕,冲刷着白玉台阶,却带不走两颗心里,无尽的苦涩……
夜半惊醒,枕上仍有湿意,怀中那人却不知去了何方。
李沧澜心中一紧,披了件衣服便冲出去,迈出门槛时猛地顿住脚步,惊愕地望着桃花树下的身影。
莫憬玄只着中衣,背靠着树干,任大雨凌虐着苍白冰冷的肌肤,黑发已然透湿,凌乱地贴在肩背上。
「憬玄!」似有一只手攥住心脏狠狠拧搅,李沧澜冲过去抱住那已眼神涣散的人,瘫软在自己怀里时,莫憬玄气若游丝地送出一句:
「沧澜……我不恨你……」
早朝归来,见跪了一地的御医宫女,李沧澜叹了一声,「他还是没醒么?」
「启禀陛下,莫大人身体极虚,再如此下去,怕是撑不过明日了!」老太医颤巍巍地叩下头去,风寒本不是大病,只是那人一心求死。丹药补剂半滴也灌不下去,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束手无策。
李沧澜挥手撤下仆从们,带着四王爷进了内寝。
「怎么又弄成这个样子?」李观澜皱眉,虽然对莫憬玄仍有吊起来剥皮的冲动,可那前提也得是他活着。
李沧澜坐在床边,抚着他的头发,苦笑道:「朕的爱,就这么不堪么?」
李观澜望着枕上憔悴凋零的容颜,摇头:「有些东西,是不能用爱来替代的。」
可怜他这胞弟聪明一世,竟看不透心上人所谨守的信则,当局者迷么?也罢,今日就揭一回逆鳞罢。
「他在自毁。所作所为不容于心,便惩罚自己!你若放他走,一辈子相思刻骨是长痛,你不放,便留在你身边,自残而死,是短痛。」
莫憬玄的矛盾挣扎他看得懂,说他忠烈也好,笑他迂腐也罢,自有他的风骨他的坚持,若说有错,也是错在不该爱上了李沧澜,但他既已选了这条路,心里必然痛苦万分,若想解脱,除了自毁,别无他法。
「为什么?」李沧澜痴望着那苍白无生气的面容,喃喃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观澜咬了一下唇:「一朝天子一朝臣,你清楚为什么!」
这江山,本该是谁的?这皇位,本该是谁的?莫憬玄宁死不肯背信弃义,苦撑至此,已是极限。
李沧澜浑身一震,默了良久,摇头叹道:「他这是何苦……」
「皇弟,你是宁愿看着他死,也不肯放手么?」李观澜有些于心不忍,可重病须下猛药,两个人一样固执骄傲,偏偏相识相爱,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李沧澜怔了一下,低喃道:「朕明白了……」
***
三月初六,宜出行。
御使中丞莫憬玄摘冠归隐,轰动了民间,朝廷却十分平静,圣上二话没说便准了下来,金银财宝钱粮布匹赏赐丰厚,莫憬玄无奈之下,全捐了护国寺的香油钱,所以临行之际,见浩浩荡荡十几车的行李,很是不解。
「怎么回事?」他问来送行的四王爷,后者笑笑,答道:「陛下听说你要在江南置产,赐了些衣裳被褥。」
莫憬玄冷哼一声,表示不信,单看车轮陷入土里的深度。就知道这一路上绝对省不了镖银了。
「莫先生,后会有期。」段湘一拱手,道:「一别之后,还请珍重。」
「段将军珍重。」莫憬玄回了一礼,双眼游移在送行的人群中,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深铭于心的身影,神情不禁有些黯然,心知这一别之后,怕是此生难见了。
「找他么?」李观澜打趣道:「放不下,又何必走?」
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止不住心中疼痛,莫憬玄强笑道:「只是……有些内疚,毕竟还是负了他……」不来送也好,免得相顾无言,徒增伤感。
「这话你自己去跟他说!」李观澜眯起眼睛,招呼马车过来,作了个请的手势:「时候不早了,上路吧。」
莫憬玄点点头,最后环视了一下四周的景致,对众人揖了一揖,道了再会,踏上车阶,在众人目送中缓缓起行。
拐上官道,看不见送行的人了,莫憬玄交待了车夫几句,挑帘进入车厢,还未站稳,突然惊呼一声,身体已被一把拉过,紧紧抱住,熟悉的气息漫过耳际——
「不是答应过,要带我一起走的么?」
尾声
船只在江面上缓缓而行,切出道道波纹,银白的月光洒在身上脸上,清冷柔和,江面上氤氲着脉脉水汽,一轮圆月映在粼粼波光中,若即若离地飘荡在指间。
莫憬玄俯卧在甲板上,一手垂下来,指尖划过水面,时不时撩起点点碎浪。有人在他身侧坐了下来,温暖的手掌贴上他的面颊,耳边传来带笑的低语:「明日便到金陵了,想家了么,憬玄?」
莫憬玄翻过身来,头枕上那人的大腿,湿漉漉的手老实不客气地擦上李沧澜的下摆,嘴角勾起顽皮的笑意,引得那人低头一阵厮磨,直吻得他气喘吁吁,才一脸得意地放开。
莫憬玄躺平身体,仰望着天空玉盘高挂:「我没有家。」
旁边的人僵了一下,安抚地摩挲着他的颈侧。
莫憬玄抬头看了他一眼,平淡道:「我是弃婴,二十年前寂远大师路过金陵时捡到的。」
当时寂远将尚在襁褓之中的他带回护国寺,小心育养,且一直末给他落发,偌大的护国寺侩侣数百,只有莫憬玄一人头顶三千烦恼丝,很是惹了不少麻烦。
「在我八岁那年,偷跑进藏经阁,把归整好的经书翻得乱七八糟,负责藏经的师叔们都快哭出来了。」想起当时的情形,莫憬玄低低笑了,李沧澜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道:「然后你被罚面壁思过?」
「他们谁都不知道是我干的。」莫憬玄笑得有几分赖皮,得意一闪而过,叹了声:「最后居然被寂清师叔发现窗棂上沽着一根头发,才将我擒去归案。」
李沧澜被逗笑了,一手挑开他的发带,任那浓黑的长发如水般披泻下来:「后来呢?」
莫憬玄抓过一缕长发在指间把玩:「然后我去求师父为我落发。」
「他不肯?」显而易见的结果,李沧澜手指顾过指间的缠绕纠结,痴迷了神色。
莫憬玄摇摇头:「他说,等我回到护国寺,才能落发受戒。」
李沧澜抚过他的脸颊,笑道:「可惜你再也回不去了。」
「是。」莫憬玄伸手扯下他的束发,看着李沧澜的长发也一样披散下来。笑道,「你散着头发的样子真好看……」
李沧澜唇角勾起一抹坏笑,俯下身与他青丝交缠,咕哝道:「你见得还少么?」莫憬玄脸一热,偏过头去,每次欢好时总少不了发丝散乱,俊美的面容更显猖狂野性,只是在这盈盈月下,沾染着细碎的波光,显得格外……动人……
「想说什么,憬玄?」温热的气息环着他,李沧澜早看出他的心事。
莫憬玄闭了闭眼,轻声问:「李沧澜,你值得么?放弃大好的江山,与我这一无所有之人……」
「傻话!」李沧澜曲起手指在他额上敲了一记,「这几日太闲了么,有力气胡思乱想?」
莫憬玄盯了他许久,低低一叹:「有时我在想,我对你的意义,是不是像这水中的月一样,即使虚无,也可以产生错觉?」
手无力地垂落下来,重重地拍在江面上,击碎了那个皎洁明亮的倒影,在李沧澜心目中,他是否也像这水月一般光华明亮?若那人热情退去,毫不留情地晃掉这一番引人沉溺的虚景,他又情何以堪?
沁凉的水漫过手背,碎裂的影像再度成形,摇晃在数寸之遥,却怎么也碰触不到那真实的存在。
李沧澜微抿双唇,将他的身体扶起,紧紧抱住,附耳道:「何必理水中的倒影呢?月亮,已经在我怀里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