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惑之余,她终于注意到自己正被圈抱在他的怀里,双颊不由得染上一层淡淡的绯红。
“公……公子?”
萨君飞对上了她那尴尬不自在的神色,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紧揽着她娇小纤细的身躯,赶紧松了手,退开一步。
“抱歉,冒犯了姑娘,还请见谅。”
“不。”云初雪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该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才是。”刚才若不是他及时拉住她,她肯定跌得很惨。
“小事一桩,姑娘别放在心上。在下萨君飞,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云初雪。”
“云初雪?真美的名字。”萨君飞由衷地说。
这番称赞,让云初雪脸上的红晕又更深了一些。
她有些羞涩地望了他一眼,而当两人的目光交会之际,她的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有一群雀鸟在她的胸臆间振翅鼓动。
她的红唇微微轻启,有股想要再与他多说几句话的冲动,可是……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她的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即便已知道了彼此的姓名,但他们终究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刚才她又已经向他道过谢,似乎也没别的话题可说的了。
“那……我先告辞了。”云初雪挥开心底那丝莫名的失落感,转身拎起一旁的那篮衣物。
眼看她要离开,萨君飞的胸口一紧。
她这一走,恐怕他们往后很难再像今日这般巧遇了吧?
当这个念头闪过脑海时,一股想要拦住她的冲动就倏地窜上心头,不想要他们之间就只有这么短短几句的交谈,便再没有交集。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理由阻止她离去,只好说道:“在下护送你一程吧!你一个姑娘家独自走在山林里,要是碰上什么麻烦怎么办?”
“不敢劳驾萨公子,其实我就住在附近而已,不到一刻钟的距离就到了,不会有事的。”云初雪说道。
他的好意让她心头一暖,既感激又感动,可就怕会给他添麻烦,倘若他其实还有其他要事在身,岂不是为她耽搁了正事吗?况且此处离“慈云庵”真的很近,实在无须劳驾他特意护送。
“不到一刻钟的距离?”萨君飞有些讶异地挑起眉梢。
刚才在躺上那棵大树之前,他曾施展轻功在山林里晃了一大圈,除了一间尼姑庵之外,他并没有在这附近瞧见其他的人家。
倘若她是住在山脚的村庄里,以一个姑娘家的脚程,至少也需要约莫两刻钟左右呀!
见他面露疑惑,云初雪进一步地解释道:“我就住在‘慈云庵’里,越过前方那片竹林就到了。”
“原来如此,云姑娘是随家人一同在庵里小住几日吗?”萨君飞随口问道,心想应该是如此吧。
“不,我自幼在‘慈云庵’长大。”
自幼在尼姑庵长大?萨君飞在惊讶之余脱口问道:“那你的家人呢?也都一直住在‘慈云庵’里?”
“我没有家人。”云初雪坦白地答道。
“什么?”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萨君飞再度怔住。
云初雪对他的反应不以为意,微笑地说:“十七年前,妙慧师父在‘慈云庵’的门口捡到了仍在襁褓中的我,从此我就在庵里住下了,我的名字也是住持师父为我取的,据说当初妙慧师父是在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中捡到我的,所以便取名为‘初雪’,至于‘云’这个姓则是取自‘慈云庵’的‘云’字。”
她的语气是如此的平静,萨君飞的心里却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真想不到,原来你竟也是被遗弃的孤儿……”
“也是?”云初雪好奇地望着他。“难道萨公子……”
萨君飞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也是自幼被遗弃,过去二十多年来,一直是由师父收养我长大。”他没有提及现在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并非是刻意隐瞒,而是他的心里仍不愿承认“那个人”是他的爹。
“原来如此,我们都很幸运呢!”
“幸运?”萨君飞讶然一怔,怎么也没想到会听见这两个字。
甫出世不久就遭到亲人的遗弃,这样的命运怎么样也与“幸运”二字毫不相干吧?
面对他的讶异,云初雪脸上依旧保持着恬淡的微笑。
“在我们那么幼小、那么无助脆弱的时候,不但遇上了好心的师父伸出援手相守相救,甚至还照顾我们长大,当然幸运呀!我们都是有福之人,才能够在最危难之时遇上贵人呢!”
听了这番话,萨君飞一时之间找不出任何言语可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她脸上那抹浅笑宛如春风般温柔,然而却在他的心底掀起有如狂风般强烈的情绪反应。
尽管过去二十多年来,他对自己孤儿的身世并不介意,也不曾自怨自艾,但却从来没有像她这样想过。
从她此刻的神情,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打从心底那么认为,没有半点的言不由衷。
但,她怎么有办法如此?她怎么能把一件明明是不幸的事情,用如此良善的心思去看待,不带有半分怨怼?
那温柔的神情、恬淡的笑靥,仿佛不论再怎么糟糕、不堪的事情,也丝毫无法损及她内心的那片纯真与美好。
萨君飞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人儿,而他胸臆间的鼓动愈来愈强烈,心底甚至蓦地升起一股渴望,渴望将那份美好留在自己的身边……
云初雪仰头望向他,原本只是疑惑他怎么突然陷入沉默,然而一对上那双正盯着自己的黑眸,她的心蓦地乱了节奏。
他的目光是如此的专注、如此的热烈,那不仅让她胸口隐隐发烫,就连双颊也跟着热了起来。
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光是视线的接触,就让她脸红心跳、思绪混乱?过去她可从不曾有这种古怪的反应呀!
云初雪想要弄清楚心底的疑惑,然而她愈是望着他的俊脸,心跳的节奏就愈加纷乱,而在他一瞬也不瞬的注视下,她脸上的红晕也愈来愈明显。
“萨……萨公子?”她不自在地轻唤了声。
萨君飞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再度望着她不自觉地出了神。
他知道自己这样盯着一位姑娘实在太过唐突,然而此刻她那双颊绯红的模样实在太过迷人,让他难以移开目光。
“我……我该回去了……否则师父们会担心的……我……我先告辞了……”
有些结巴地说完后,云初雪便匆匆拎起竹篮,踏着纷乱的脚步离开,就怕再继续被他这么盯下去,她的脸蛋真要烧起来了!
萨君飞没有任何理由拦阻,但也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独行。
尽管这里离“慈云庵”确实很近,但毕竟是在山林里,谁能保证不会有任何出乎预料的状况发生?万一真有什么意外,她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姑娘如何能够自保?
由于着实放心不下,萨君飞便施展轻功,暗中尾随在后。直到亲眼看见她纤细的身影走进“慈云庵”的大门,他才放下心底的那份惦挂。
环顾四周,“慈云庵”在竹林的围绕下,环境显得格外清幽静谧。
该是由于她的天性单纯,再加上自幼于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她才会拥有如此纯真良善的性情吧!
只是,像她这么美好的一个姑娘,难道真要在尼姑庵中度过此生?
萨君飞的眉头一皱,胸口隐隐揪紧,像是为她感到惋惜,可……他们才不过初次见面,尽管刚才曾聊上几句,但说起来连“朋友”二字都还谈不上,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评断甚至试图左右她的人生?
况且……他们往后还有再次见面的机会吗?
姑且不论她除了洗衣之外,应该整天都待在尼姑庵中,他自己也根本没打算在京城久留,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人要再见的机会根本是微乎其微……
一想到刚才一别,他可能再也不会见到那张清丽脱俗的容颜了,萨君飞的眉头便皱得更紧了。
说也奇怪,明明过去他与师父一同云游四海,早已经习惯了不断离开某个地方,而一向洒脱的他,从不曾对任何一个地方产生依恋不舍的心情。
但是此刻,他却感觉到胸口隐约有股陌生异样的感觉在揪扯,像是有一条无形的丝线正一圈又一圈地缠绕住他的心……
第3章(1)
向晚时分,夕阳在大地洒落了美丽的金粉。
耀眼的落日余晖中,天际那绚烂的云彩看似静默不动,然而仔细观察,却能发现它其实一直不断有所变化。
人的生活,是否也是如此呢?
尽管每一天的日子都与过去没有什么不同,但心境却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有了连自己也不易察觉的改变……
云初雪伫立在“慈云庵”庭院里的一棵梅树下,抬头仰望着天边的晚霞,不自觉地出了神。
她的心绪不知不觉地飘远,就连妙慧师父一连喊了她几声,也都没有听见,直到她自个儿收回心思、转过身,才冷不防被一旁的师父吓了一跳。
“妙慧师父,您什么时候在这儿的?怎没听见您出声,吓了我一跳呢!”云初雪笑道。
“阿弥陀佛,贫尼刚才已经唤了你好几次了。”
“呃?”云初雪一怔,俏脸浮现一丝尴尬,连忙道歉。“刚才望着彩霞不小心出了神,真是抱歉。”
“阿弥陀佛,这没什么好道歉的,贫尼只是瞧你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才来关心一问,今日是否出了什么事?”妙慧师父问道。
“也没什么呀!午后我去溪边洗衣,就像平日一样和几位大娘闲话家常……喔还有,我在回来的途中,发现了一头受伤的小鹿。”
“受了伤?那它现在还好吗?”妙慧师父关心地问。
“嗯。”云初雪点了点头。“师父别担心,它的伤并不严重,我已帮它止了血、包扎妥当,该是没有大碍了。”
妙慧师父闻言放下心来,说道:“阿弥陀佛,没事就好。瞧你今日回庵之后,一直若有所思的模样,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
“让师父担心了,若真要说有什么意外,就是我差一点跌跤,幸好萨公子及时出手相助,才得以免受皮肉之苦。”
“萨公子?”妙慧师父微微一怔,过去她可从不曾听过这号人物,而尼姑庵的附近也绝少有男施主走动。
云初雪点了点头。
“我今日救了那头小鹿之后,正打算要起身离开时,差一点将自己给绊倒,幸好萨公子正巧就在附近,顺手救了我一把。”她一边说着,脑中蓦地浮现一张阳刚的俊脸。
说也奇怪,明明两人今日才初次见面,相处的时间也不长,然而脑中那挺拔的身影、俊朗的面容,怎地竟如此清晰?
回想起他保护地拥着自己时,那将她包围住的灼热气息;回想起他注视着自己时,那炽热如火的目光……云初雪的思绪忽然变得有些混乱,一颗心更是热了起来,仿佛胸臆间隐隐燃起了一团火。
这种奇异的感觉,究竟所为何来?
过去她从不曾有过这种陌生的感受,胸口的怦动让她有些无措、有些困惑,她有股冲动想要问问妙慧师父,可又怕给师父增添困扰,便只好作罢。
妙慧师父望着她,将她颊上的绯红、将她眸中的烦恼、将她的欲言又止全看在眼里,那双平静而睿智的眼眸中闪动着若有所悟的光芒。
“阿弥陀佛,这一切全是上天冥冥中的安排啊……”妙慧师父轻声低语。
“呃?师父说什么?”云初雪的思绪还因为想起了萨君飞而纷乱,没听清楚师父的话。
“阿弥陀佛,没什么。傍晚天凉了,瞧你衣着单薄,还是快进庵里去吧,若是染上了风寒可不好。”
“嗯。”
云初雪跟在师父的后头,原本还在想着师父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但是思绪却一个恍神又蓦地飞远,脑子被一抹高大俊挺的身影给占据,再也无法好好地思考其他的事情了。
“萨君飞!”
一声饱含怒气的叱喝,伴随着踹门而入的声响,闯进了萨家大宅的书房。
书房里,萨君飞正坐在一张紫檀木桌之后,他抬头朝来人瞥了一眼,黑眸掠过一丝嘲讽。
“怎么,夫人一向都如此横冲直撞的吗?”
“少跟我要嘴皮子!”吕丽萍怒喝道。
“好,那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找我有什么事?”萨君飞冷冷地望着她。
为了早点解决“那个人”所留下的偌大家产,他今日午后勉强自己来到萨家,而稍早总管德叔已将初步整理出来的帐目交给他过目。
看着这么一大笔的数字,他正在思忖该如何妥善地分配。
尽管最省时又省事的做法,是眼也不眨地全数捐出去,然而一想到萨家为数众多的奴仆,他就不禁迟疑了起来。
即便他厌恶“那个人”的一切,但府里的奴仆是无辜的,就算要遣散所有的下人,也该给他们一些银两,至少不让他们的生活顿时陷入困顿。
正当他思忖着如何分配才恰当时,吕丽萍就闯了进来,那怒气冲冲的模样,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吕丽萍瞪着萨君飞,毫不掩饰对他的敌意。
“我听说,你打算把家产捐出去?”她恶狠狠地问。
自从那夜萨君飞突然出现,自称萨家的主子,并且扬言要来取走萨家的家产之后,她便一直处于极度的恼怒与焦躁之中。
无论如何,她也不愿意让这个凭空冒出的家伙占任何便宜,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在她想出法子之前,为了防止萨君飞真把家产攫取一空,她特地安排了几名信得过的奴仆,只要见到萨君飞一踏进萨家大门,就暗中盯着他。
刚才一名奴仆偷偷听见了萨君飞和总管的对话,得知他竟然打算把偌大的家产全捐出去,便立刻来通报。
这个消息让她震愕万分,又惊又怒地杀过来兴师问罪。
相对于吕丽萍的激动愤怒,萨君飞的神色则显得无动于衷。
“怎么?不成吗?”他淡淡地反问。
他不在乎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是总管透露的也好,是其他奴仆听见了通报也罢,反正他的心意已决,不会有任何改变。
“当然不成!开什么玩笑!”吕丽萍叱道。
“开玩笑?不,我再认真不过了,这么一大笔钱财,若是捐出去造桥铺路、接济穷人,不是美事一桩吗?”
“你疯了!”吕丽萍拍桌怒斥。“我绝对不允许你这么做!萨君飞,别以为你真的可以任意妄为。”
“我确实可以任意妄为,而且没有必要经过你的允许,不是吗?”萨君飞冷冷地反问。
“你——”
吕丽萍气结,却又找不出话可以反驳,都怪萨忠明临终前瞒着她擅自立下了该死的遗嘱,才会害她现在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