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们离开之后,溪边就只剩下云初雪和另一位李大娘。
云初雪看了看李大娘身边待洗的衣物,说道:“李大娘今日的衣物好像比较多一些?等会儿我也来帮忙吧!”
这位李大娘独自一个人住在山脚的村落里,据说夫婿十多年前就去世了,身边又没有半个孩子,平日都靠帮人洗衣来挣钱谋生。
这样的日子可想而知是多么的辛苦而孤单,为此她的心底对李大娘总是多了几分关心,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很愿意提供任何的帮忙。
听她这么说,李大娘连忙摇头婉拒。
“不用了,大娘自个儿来就行了,倒是你,这么纤细瘦弱,洗这么多衣裳真是难为你了,来,把剩下的都拿过来,大娘帮你吧!”
“多谢李大娘的好意,但这已经是最后一件了呢!”云初雪很快地洗完之后,说道:“瞧,我已经洗完了呢!还是让我来帮李大娘的忙吧!”
“不用、不用,不过剩几件而已,一会儿就好了。”李大娘一边加快手边的动作,一边笑道:“初雪真是个贴心的孩子。”
“多谢大娘夸奖。”
既然李大娘执意不要她帮忙,云初雪也不坚持下去,不过眼看溪边已没有其他的妇人,她也不急着离开,贴心地在溪边多陪李大娘一会儿,直到李大娘也洗完了所有的衣物,才开口道别。
“李大娘慢走,我也要回庵里去了。”
“嗯,自个儿路上小心啊!”李大娘开口叮嘱。
“我会的。”
云初雪笑着点头,感受到那份来自李大娘的关心,让她觉得胸口暖暖的。
尽管自己从小就没有亲生爹娘在身边,但是不仅“慈云庵”里的师父们都待她极好,洗衣时会遇到的这几位大娘待她也都极为亲切,因此她的心里从来就不曾感觉到孤单寂寞过。
住持师父曾经说过,等她满十八岁那年,再由她自己决定是否要剃度出家,继续留在“慈云庵”里修行。
尽管她上个月初才刚满十七岁,但是其实早在几年前,她的心里就已经作出了决定。
现在的日子既平静又安定,她不仅过得很习惯,也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当然没有任何改变的理由。
因此,等她满十八岁的那一天,她就会请住持师父为她剃度出家,而她相信未来的日子一定会像现在这样,每一日都在平静与喜悦中度过。
云初雪扬起一抹恬淡的微笑,拎着洗好的那篮衣物,走在返回“慈云庵”的路上,途中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咦?奇怪?”
她轻蹙起眉心,神色专注地聆听。
自幼在这片山林长大,对于林子里动物们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而此刻那随着阵阵清风传来的隐约声响,听起来像是……
“是小鹿吗?”
她偏着头,心里不是很确定,因为那声音有些不寻常,听起来像是急促中带着一丝惊慌……仿佛在寻求帮助似的。
莫非有迷途的小鹿受伤了?
这么一想,善良的云初雪就怎么也放心不下,她拎着手中的那篮衣物,赶紧循声前去一看究竟。
山风吹过,林子里的树叶沙沙作响,那此起彼落的声响,宛如在合奏一首曲子,令人身心放松。
萨君飞颀长的身躯躺在一棵大树上,屈起的手臂枕在脑袋下,闭着眼睛感受着风的吹拂与叶的声响。
比起房里的床榻,他更爱躺在这样的地方,尽管身下的树枝既不柔软也称不上舒适,但是每当清风吹来,那飒爽畅快的感觉,仿佛自己也幻化成风,在天地间无拘无束地飞翔,那感受说有多舒畅就有多舒畅。
只不过,异于过去的逍遥自在,此刻他的心情却是怎么也飞扬不起来。
关于昨夜他独自前往萨家所发生的事,他并没有对师父隐瞒,在今日一早于客栈用早膳时说了出来。
师父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却流露出欣慰的神情,像是他改变主意要接收萨家的家产,就等于承认“那个人”是他的亲爹似的。
“承认?哼,永远没那个可能!”他冷嗤了声,一个狠心舍弃甫出世的婴孩,并且二十多年不曾探望关心过的人,根本配不上“爹”这个称谓。
用完早膳之后,他与师父一同前往萨家,而回想起在萨家的情景,萨君飞的眉头不禁一皱。
一踏进萨家,吕丽萍自然没给他们半点好脸色看,但他一点也不在意,让他心里极不舒坦的,是他在师父的要求下,与师父一同在“那个人”的坟前上香。
当时,看着眼前那坏黄土,他的胸口蓦地有股古侄而强烈的感觉在翻涌,那让他的心狠狠揪紧,烦躁极了。
祭拜完之后,师父为了武馆里的徒弟们,已独自动身赶回苏州,要他留下来好好接管萨家的一切,甚至还要他就此住下,往后不必回苏州也无妨。
就此住下?永远留在萨家?那怎么可能?只要一想到那是“那个人”的府邸,他就有种难以忍受的感觉。
刚才他已交代总管德叔和帐房,把萨家的家产算一算,届时他会将部分用以遣散府里的下人们,其余的则全数捐出去。
在吩咐完之后,他便立刻离开了萨家,到近郊的山林来晃晃。
回想过去和师父四处云游的漫长日子里,他们师徒俩也曾不止一次地到过京城,只不过每回他都认为他们纯粹只是短暂的过客,从没有想过自己和京城会有什么渊源。
还记得上一回到这里,约莫是三年前吧!
那个时候,他和师父去过了哪些地方?“悦来客栈”?“祥记饭馆”?好像还有几间茶楼吧!
当时,师父是否曾经暗中通知“那个人”他们的到来?而“那个人”是否曾经在某处暗中窥视他?
又或者,他是否曾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与“那个人”擦肩而过?
这些猜想,让萨君飞的胸口被一股抑郁烦乱的情绪给涨满,而一意识到自己的浮躁,他的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
自从由师父的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他就变得愈来愈不像自己了。
一向洒脱不羁的心,突然间像是被看不见的丝线一层又一层地缠缚了起来,而这对不喜受拘束的他而言,简直像是被囚困在牢笼之中。
“真是够了!”他咬牙低咒了声。
他才不会因为“那个人”而有任何的改变,绝对不会!
等他把萨家的家产处理完毕之后,就会离开这里、返回苏州,届时不论是京城或是萨家的一切,再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萨君飞硬生生地挥开脑中的思绪,不许自己再为了“那个人”而心浮气躁,那个家伙根本就不值得!
摒除了烦乱的杂念之后,他闭上眼,躺在树上假寐。
在暖暖的日阳下、徐徐的清风中,他几乎真的快睡着了,直到耳边隐约听见了某种声响。
那是什么——听起来像是某种动物在哀鸣?
萨君飞疑惑地睁开眼,朝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就见在一段距离之外的树丛间,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动。
仔细一瞧,原来那是一头体形瘦弱的小鹿。
它的脚步一拐一拐的,走了几步就踉跄地跌倒,尽管很快又站了起来,却还是走得摇摇晃晃,口中还不时发出细细的低鸣声。
可怜的小家伙,怎么弄伤了?
稍早他曾在附近的山林晃了大半圈,瞧起来并没有什么凶禽猛兽,该是它自个儿不慎跌撞到了,又或者是不小心被猎户设下的陷阱所伤吧?
正当萨君飞打算前去看看那头小鹿的伤势时,敏锐地听见一阵跫音靠近。
他转头望去,就见是个体型纤细的姑娘,瞧起来约莫十七、八岁。
许是她也听见了小鹿的哀鸣,就见她一边拎着一只竹篮,一边快步朝着小鹿的方向走了过来。
当她靠得够近,近得足以让树上的他瞧清楚她的容貌时,他蓦地有些失神,目光一落在她的身上,就无法移开了。
过去这么多年来,他和师父走遍大江南北,再美、再艳的姑娘他也见过,然而眼前这个娇美的姑娘,却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尽管穿着毫不起眼的朴素灰衣,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刻意的妆扮,却丝毫无损于她的美,而最让他无法移开目光的,是她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一种清灵脱俗、纯真澄净的气息。
此刻暖暖的日阳映在她的身上,让她白皙的肌肤显得更加晶莹剔透,宛如宝玉般散发出光泽,美得令人屏息。
她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独自一个人出现在山林里?
倘若不是压根儿就不信什么鬼神之说,说不定他会以为自己遇见了徜徉在林间的仙子。
闪过脑中的这个念头,让萨君飞不禁暗自失笑。
倘若她真是林间仙子,怎么会穿着一身凡人的粗布衣裳,而且手里还拎着……一篮衣物?
看着那篮洗涤过的衣物,萨君飞立刻明白她是到山中那条潺潺的溪流来洗衣,既然如此,她该是住在附近的百姓吧!
暗自猜测间,那名年轻娇美的姑娘已快步走到小鹿的身边。
负伤的小鹿似是感受到她的善意,并没有害怕地试图逃跑,反而还求助似地发出细细的低鸣,而那姑娘立刻搁下手中的竹篮,蹲在小鹿的身边。
看着那画面,萨君飞立刻打消了现身的念头。
这会儿那姑娘正在专心地察看小鹿的伤势呢,倘若他突然“从天而降”,怕是会将她给吓坏了,还是等会儿再说吧!
萨君飞继续待在树上,就见她察看了一会儿后,先让小鹿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接着起身四处张望,似是在找什么。
很快的,她发出一声轻呼。
“啊!有了,就在那儿呢!”
云初雪快步走向一旁的矮树丛,弯身采了一些锯齿状的浅褐色叶片。
这是在京城近郊常见的一种药草,虽然并不珍贵稀有,却具有很好的止血消炎、舒缓疼痛的功效。
还记得约莫两年前,有一名香客在“慈云庵”的附近不慎跌伤,满脸是血的模样好不吓人。
幸好当时庵里正巧有名略懂医术的女香客,要她赶紧帮忙到附近摘采这种药草,从此她便认得了它。
只要有了这种药草,即使是不懂医术的她,要为一些不太严重的伤口做简单的处理,也是不成问题的。
她很快地带着采来的药草回来,蹲在小鹿的身旁,一边将药草揉碎,一边轻声道:“幸好你的伤并不深,只要赶紧把血止住的话,应该很快就会好了。不过下次你可得小心一点,可别再弄伤自己了呀!”
听着她对小鹿的叮嘱,萨君飞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呵,姑且不论那头小鹿是否能听懂人话,从她的举动和话语,充分显露出她不光有着绝美的容颜,更有着一颗温柔而善良的心,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萨君飞噙着微笑,没有出声打扰,就这么继续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一幕,目光被她那双手吸引住。
那纤长的手指,宛如白玉般美丽,而她那优雅轻柔的举动仿佛带有某种魔力,像是只要被那双手轻轻地抚过,再怎么严重的伤也能很快地痊愈。
就不知道,心底的浮躁是否也能够被那双温柔的手抚平?胸口的抑郁,是否也能够被驱散?
当萨君飞一意识到闪过脑海的念头,不禁暗暗失笑。
他这是怎么了?当真将她当成有法力的仙子了不成?
第2章(2)
“好了,这样应该就行了。”云初雪以撕下的衣角为小鹿包扎妥当。
她的抚慰仿佛真有神奇的疗效似的,小鹿瞧起来不再像刚才那般无助,而腿上的伤口经过包扎处理后,不仅已不那么疼痛,也止住了出血。
它缓缓站了起来,虽然还不能够立刻活蹦乱跳地奔跑,但至少不像刚才那般摇摇欲坠,已能好好地走路了。
见它情况还行,云初雪松了一口气,而小鹿像是为了表达感谢似的,亲昵地以脑袋蹭了蹭她的脸,甚至还轻舔了下她的面颊。
这可爱的举动,将云初雪给逗笑了,那笑历宛如盛开的花朵般美丽,而笑声更是犹如银铃般悦耳,让萨君飞的胸口蓦地掀起一种异样的鼓动。
“往后可得要小心地避开危险,知道吗?”云初雪轻声说道,相信小鹿应该能够体会到她的善意叮嘱。
小鹿又轻轻蹭了她一会儿,才迈开步伐往林子深处走去。
见它一路上没有再跌倒,云初雪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同时不禁庆幸自己刚才听见了小鹿求助的低鸣,也幸好她认得止血的药草,及时处理好伤口,否则那可爱的小家伙可得多受罪呢!
她微笑地起身,没注意到自己的裙摆被一旁矮树丛的枝叶勾住了,结果还没能好好地站直,身子就顿时失去了平衡。
“啊——”她惊呼了声。
踉跄间,她慌忙地试图稳住自己的脚步,却不小心踩到石子,脚底一滑,情况变得更糟,整个人往后跌去。
“哎呀——”
惨了惨了,这下子她肯定要跌得四脚朝天了!该不会等会儿就轮到她自己需要那止血的药草了吧?
云初雪闭上眼睛,脑中的思绪一片混乱。
萨君飞几乎是在她发出第一声轻呼时就有了动作,他的身形宛如一道旋风,转眼间已跃至她的身旁,及时将差点摔倒的人儿扯进自己的怀里。
原本正双眸紧闭、等待痛楚发生的云初雪,没想到自己的身子忽然被一股不知打哪儿来的强大力道一扯,整个人撞上了某个坚实如墙的“东西”,让她受到了更大的惊吓。
慌乱中,云初雪本能地伸出双手,下意识地试图攀住什么来稳住自己的身子,结果正好环抱住萨君飞的身躯。
直到感觉自己终于站稳了,云初雪才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但还没看清楚眼前的情况,随着急促喘息扑鼻而来的阳刚气息,蓦地让她有种奇异的晕眩感。
她怔愣地抬起头,望见一张俊朗的脸孔,而那双幽潭似的黑眸仿佛能够将人的心魂吸摄而入,让她的思绪不仅没有恢复正常,反而变得更乱了。
萨君飞低下头,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他原本只是单纯地关心她的情况,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时,忽然有一瞬间的失神。
尽管刚才就知道她有着姣美出众的外貌,但是此刻这么近地盯着那张精致的容颜,他的呼息仍不自觉地屏住了。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宛如婴孩般纯真无邪,不染半点世俗的烦忧,就像一方清澈澄净的湖水,那么的宁静、平和,却让萨君飞的心湖像是投入了巨大的石块,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胸口的鼓动久久无法平歇。
听见他的问话,云初雪的脑子才终于稍微恢复了点作用,然而那股晕眩感依旧存在,让她的呼息始终没能恢复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