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以芩匆匆出了机场,上了出租车,疲惫地解开规整挽成髻的头发,闭上眼睛,放松紧绷了一周的神经。这次去香港的商务谈判比预计顺利,她比行程早三天回到台北,她没有通知公司的人,想藉这个时间休息一下,再确认新房和婚礼有没有什么疏漏。
她的婚礼定在十天后,关于婚礼的一切都是她亲手打理的,她的未婚夫刘得志是个热爱自由的艺术家,从交往那一天她就明白这一点,所以心甘情愿、尽心尽力地为他们共同的将来打理一切。
有人羡慕她,说她幸运。
她也这么认为,虽然是孤儿,却在孤儿院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大学时认识了刘得志,毕业与他订婚后,一起出国读书,取得硕士学位后一起回国,她正式入主刘家的企业代替刘得志打理家业,深得刘家父母的信任和喜爱,刘得志也对她始终如一的温柔。
也有人说她傻,在两人的交往中,她一直是付出比较多的那一方,从生活琐事到家业、处理家族关系,她忙得不分昼夜,他却享受着自由轻松的生活。
刘得志生性热爱自由,对商场的尔虞我诈没一点兴趣,他根本不可能进刘氏,打理刘氏的生意,她是他的未婚妻,为他承担起这些责任也是应当的。不管是照顾刘家父母、参与刘氏的经营,还是筹备婚礼、照顾刘得志,这都是身为刘得志的未婚妻应该做的,不能计较谁付出的多,谁付出的少。
刘家并没有嫌弃她孤儿的出身,送她和刘得志一起出国读书,她对一切都充满感恩。她没有商业天分,就努力付出汗水、勤能补拙,来缩短距离,她努力地付出、学习,适应刘家和刘氏的一切。
“小姐,到了。”出租车司机的声音打断了王以芩的胡思乱想,她付了钱,提着小旅行箱下了出租车。
王以芩步入他们新房所在的大厦,刘家在距离刘氏不远的黄金地段为他们准备了新房,新房里的每一块地砖、每一个小装饰都是她亲手挑选的,她像是建筑梦想一样妆点着他们的新家,婚后她和得志会在这里幸福地生活、养儿育女……王以芩对着电梯壁笑了,出差的疲惫瞬间都离她远去。
电梯停在顶楼,王以芩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夕阳的斜晖从落地窗投进来,抚过、映照在她对未来和家庭美好希望的装饰物上。
王以芩放下行李箱做新房的最后确认,十天后他们就要搬到这里了,一切都要准备好才行。王以芩先检查了玄关,然后是十几坪的大厨房,她在厨房装修上费了很多心思,她想婚后亲手做餐点给老公和孩子吃,虽然她的厨艺很糟糕……接着是客厅,最后她握住主卧的门把,轻轻旋开了主卧的门。
也许装修公司做的隔音效果太好了,卧室内外简直像两个世界。
和其他房间的静谧不同,主卧里的气氛热辣无比,呻吟声和肉体的拍打声随着房门被打开而倾泻出来。
王以芩呆呆地站在主卧门口,不知道是该尖叫还是冲进去,还是立即逃走。
她亲手挑选的舒适大床,她亲手选的大红色被褥,她精心布置的新床上,两具肉体正火辣地交缠着,白嫩嫩的肉和古铜色的肉交缠在一起,映入了王以芩毫无准备的双眼和内心。
身体帮她做出了反应,她的胃不舒服地拧住,一股酸水涌了上来,她捂着嘴巴转身冲到客厅的化妆室里抱着马桶呕吐。
“呃……呃……”她在飞机上吃的那些少得可怜的食物被吐了出来,眼泪也落了下来,她的脑袋空空的,心口也空空的。
王以芩瘫坐在地上,抱着马桶久久无法动弹,过了好久好久才恢复力气站起身,用凉水洗了脸,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早上在香港化的妆容弄花了,让她看起来很狼狈、很憔悴,重重的黑眼圈显露出来,她用力拍了拍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王以芩像游魂一样飘回客厅时,主卧的两个男人在那里了,皮肤白皙的刘得志穿着睡裤坐在沙发上,他身后站着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的张显扬,他是他们的校友,也是一起去美国读研究所的同学,回台北后进入刘氏做了她的特助,他们三个现在还住在同一间寓所里。
她认识刘得志多久,就认识张显扬多久。
一想到他们背着她不知道暗度陈仓多久了,王以芩的体温就迅速地流失,她的指尖冰凉,手脚发僵。
“小芩,对不起!”刘得志双手抱头不敢看王以芩,吶吶地说着道歉的话。
“以芩,对不起。”张显扬直直望着王以芩,眼中有愧疚却神色坚定。
王以芩扶住化妆室的门框,张了几次嘴都没能成功发出声音。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做。
有没有人告诉她,在结婚前看到自己的未婚夫和好朋友兼特助,在亲手布置的新房里上床翻滚,应该怎么反应?
是扑上去打未婚夫还是打张显扬?是哭着跑开还是留下来大骂?
她不知道,她的四肢沉甸甸的无法移动,她的脑袋空空的无法思考。
她作了快十年的梦,就这么碎了。
第1章(1)
清晨班次的火车上乘客不多,空荡荡的车厢里坐着三三两两的乘客。
王以芩坐在车厢的角落里,呆呆地望着窗外闪过的风景。
想起这二十四小时发生的一切,王以芩像是掉进了恶梦之中。
她精神紧绷地在香港为刘家争取一笔大单,当她提前完成谈判回到台北时,竟然目睹了她即将步入礼堂的未婚夫和男人上床的画面。
刘得志说,他不想骗她,他喜欢的一直都是男人。
刘得志说,他们的婚礼照常举行,他继续拥有自由的艺术家人生,她掌握刘氏挥洒商业才华。
刘得志说,她最好为刘家生一个孩子,将来继承家业。
刘得志说,她将是唯一的刘家夫人……
刘得志喋喋不休、振振有词地说了很多,张显扬就站在刘得志身后,偶尔摸他的肩膀,偶尔揉他的头发;偶尔看向她的眼神从容淡定,丝毫不掩饰他们的亲密,她浑身冰冷地站在那里,更像是一个真正的第三者。
这些年刘得志和张显扬之间有那么多可疑的蛛丝马迹,但王以芩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以为他们之间就像她和张显扬一样,只是同学、朋友之谊。
王以芩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逃开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唯一能去的还是糖果屋,她好想见王院长,好想见糖果屋的弟弟妹妹们。
她还在襁褓时被丢在糖果屋门口,是王院长和糖果屋的叔叔、阿姨、伯伯、嬷嬷们照顾她长大的,在糖果屋,被送进来时没有名字的孩子,全都跟了王院长姓王,名字是王院长取的。
糖果屋的物质生活并不丰富,但是王院长给了他们温暖的照顾和教育。王以芩从来不会为她的孤儿出身而自卑,却也无法掩藏心底的渴望,她渴望拥有一个自己的家庭,夫妻相爱、儿女乖巧,她发誓会尽所有的力量爱他们的孩子,让他们健康快乐地成长。
王以芩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台北的大学,在大学开学没多久认识了刘得志,刘得志的追求和其他男人不同,他温文尔雅的气质像是清水一样温润了她的心灵,他们很快就在一起了;大三刘得志生日时,他们酒后乱性,刘得志在第二天早上向她求婚,没过多久,在刘家父母的祝福下,他们订婚了。
大学毕业后在刘家的资助下,他们一起去美国读研究所,她继续读经管,他读雕塑艺术,取得硕士学位后,他们回到台北,刘得志开始他的艺术人生,她代替刘得志进入刘家继承家业。
这期间,张显扬一直在他们的生活中。他们在美国合租公寓,每个人一间,回到台北也复制了这种模式,王以芩一直觉得张显扬是她的好帮手,不管在工作中还是生活上。
到今年,他们订婚已经六年了,刘家父母将他们的婚礼定在九天后,而她的工作一直排到婚礼前夕,一边忙刘氏的工作,一边准备婚礼,虽然很忙很累,但一想到即将拥有的家,王以芩就充满了力量。
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残忍和不堪。
除了大三那次酒后乱性,她和刘得志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五年,却一直都是分房的。刘得志说,他尊重她,所以在婚前会严守着那条线,她每天忙学业、忙刘氏的工作,竟然也从未起过疑心,毕竟刘得志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是温柔有礼的。
她该怎么办?
刘得志和张显扬先离开了……她一个人在新房里呆坐到半夜,她亲手妆点、极力营造出温馨气氛的新房,让她觉得寒冷得像是掉进了冰窟里,她到化妆室再吐了一次便离开了新房。
坐着出租车绕过了大半个台北火车站,王以芩搭了下一班火车前往台南,隐形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她的眼前模模糊糊的,就像她此刻的心情和她今后的人生。
王以芩不想哭,但眼泪却大颗大颗地落下。
她曾经以为可以相濡以沫度过一生的男人,竟然和别的男人在她精心挑选的床上翻滚,作呕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王以芩抓着包包冲向化妆室,这一夜,她不停地吐,刘得志怎么可以选择在他们的新房做那种事?
王以芩在火车的化妆室里又哭又吐,直到有人不耐烦地敲化妆室的门。
她用凉水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一点,步履不稳地出了化妆室,没走两步和迎面冲过来的男人撞了个满怀,她想道歉,但是张开嘴发不出声音。她看不清男人的表情,耳朵里灌满了男人愤怒的咆哮声,她呆呆地被男人推了一把撞到车座,并跌坐在车座上,愣愣的、呆呆的,所有的知觉似乎都离她很远,她听不清声音,看不清物体,连反应都是迟钝的。
王以芩握紧了拳头,她不能这个样子,她不能让院长看到她这个样子,院长说她是糖果屋最乖、最听话、最聪明的孩子,她不能让王院长担心。
抓住卖饮料、零食的火车工作人员,王以芩拿了一瓶水旋开,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她的身体渐渐恢复知觉,工作人员用脚底打着拍子不耐烦地提醒她,“小姐,请付钱。”
“不好意思。”王以芩在包包里怎么都摸不到钱包,她慌张地将包包里所有的东西都倒在小桌上,她眼睛看不清,不得不俯身贴近去看,但是翻来翻去,除了出差时带的贴身用品,没有钱包。
“小姐,钱!”工作人员的语气越来越不耐烦,早上火车上就这几个乘客,生意不好,心情也跟着很糟,又遇到一个喝了水想赖账的人,换作是脾气不好的工作人员早就爆发了。
“对不起,我的钱包丢了……”虽然眼睛看不清楚,但王以芩知道工作人员的表情会多么不耐烦和鄙视,她连声向工作人员道歉。
“钱包丢了……哼!”工作人员用鼻孔出气,笃定王以芩想赖账,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连几块钱的水钱也想赖。
“对不起,我的钱包真的丢了,我明天送来行不行?”又尴尬又窘迫,王以芩又想哭了。
“小姐,钱。”高大健壮的男人将钞票递到工作人员眼前,用下巴指了指王以岑,“不用找了。”
“哼。”工作人员憋了一肚子责怪的话没能发挥,悻悻地接过钞票推着车子离开了。
“谢谢你,先生。”王以芩模模糊糊地看到男人高大健壮的轮廓,忍不住抱着包包往角落里缩了缩,男人模糊的身影太有压迫感了,模糊的视野让她非常没安全感。
“钱包。”男人简洁地吐出两个字,将黑色的羊皮钱包放在王以芩面前,转身坐到过道另一侧的座位上。
“我的钱包!”王以芩抱着钱包惊呼,她翻开钱包查看,现金、信用卡、证件都在,王以芩想向男人道谢,但是她看不清他,他散发出的疏离气息又太明显,王以芩拿着钱包张了几次嘴,最后挫败地放弃了,将桌子上的东西收进包里,抱着包包呆呆地坐着,维持着同一个坐姿,直到下火车。
望着脚步缓慢、有些蹒跚的王以芩,封萧野也放慢了脚步。
他和她都是从台北站上车的,剪票时他注意到她。
她先撞到了他,颤音说了声“抱歉”后继续往前走,不到三秒钟又撞到了车站的柱子,接着差点撞倒一个小孩……一路上状况不断,她就那么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往车站里走。
封萧野不是个热心的人,他加快脚步往前走,准备超过这个随时都在出状况的女人,职业素养让他眼睛的余光发现她耳垂后的下弦月形状胎记,封萧野的脚步缓了下来,从侧面悄悄观察着她。
她看起来很憔悴,脸色惨白,头发散乱,眼睛红肿,嘴唇干裂,怀中抱着一个黑色的包包。
她一定没有认出他,甚至没有看到他,但他一路都跟着她,看她在车厢的角落里抹眼泪,在化妆室外听她压抑的哭声;看到相撞时那个男人偷走了她的钱包,他去帮她追钱包,回来时又看到她用一双迷蒙的泪眼向卖饮料的工作人员道歉。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准备去哪里?
封萧野的脚步放慢,保持距离跟着王以芩。
出租车过了好几辆,王以芩都被别人抢了先,她呆呆地站在路边不知道该怎么办,眼前模模糊糊的,心里也模模糊糊的。
封萧野冷着脸大步走过去,伸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抢在一个戴眼镜、学生模样的男人前打开了车门,抓过王以芩示意她上车。
王以芩的头晕晕的,眼前花花的,突如其来抓住她肩膀的力量吓了她一跳,当她正准备抱着包包尖叫时,发觉男人只是帮她拦车,王以芩为自己的想法而羞愧,她回头想感谢高大的男人。
中午的太阳在封萧野身后炸开,他的脸庞因为背着光而模糊不清,王以芩看不到他的脸,但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又炙热的气息让她晕眩,她眨眨眼想看清他的脸,一阵更强烈的晕眩袭来,王以芩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封萧野接住了王以芩的身体,将她塞进出租车,跟着上了车,“去最近的医院。”
“病人的慢性胃炎发作,这是营养不良所造成的晕倒,以后必须注意饮食和作息,好好调养身体,不要年纪轻轻的就弄坏了身体。”年过半百的医生交代完便离开了病房。
第1章(2)
封萧野守在病床边,盯着王以芩的脸庞,他从没想过,回到台湾见到的第一个故人竟然会是王以芩。
封萧野从牛仔裤后口袋中掏出一个钱包,钱包里护贝好的一吋小照片上,是一个眉眼清秀的小女孩,她就是王以芩,这张照片是她升国小时他带她去拍的,取照片时他藏起了一张护贝好,一直带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