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么都不去想,也没办法思考,只感觉心灵深处空了一大块,越来越疲弱,胸口隐隐作痛着;如果真的有所谓的心碎,那她的心从一开始就拼凑不完全了。
直到窗外的曙光隐约照射而入,她翻个身,看一下手表,清晨五点半,差不多该起来准备晨操,还要叫醒那些赖床的学生。
即使她身心俱疲,仍是爬起身,披上外套,盥洗完毕之后,开始到每个学生的寝室敲门,确认大家都已经离开床铺。
虽然外头下着雨,但他们仍可在室内做基本的动作训练,所以她将学生集合在大厅。为了鼓舞大家,她决定告诉学生安辰灿也在宿舍内的事;自从他上次打跑了流氓受伤后,学生们就一直惦念着他。
“各位同学,还记得那位神勇的安叔叔吧?”即便一夜没睡,她还是强迫自己保持精神奕奕的状态。
“当然记得!不知道他最近过得好不好?”陈慎南率先发表意见。
“他昨天来到了这里,打算为你们加油。”此话一说出口,学生们便开始骚动。
“那他现在在哪?”大家异口同声地发问。
“在寝室里睡觉。”她指着通廊尽头的房间。
“兄弟们,冲啊!一起去把他挖起来再说!”陈慎南顽皮地带领着大家,不顾温靖的反对,奔跑到寝室前毫不客气地打开房门。
“白斩鸡——”
一声高昂的呼唤,在看见室内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后,热情顿时消减,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安辰灿跑去哪里了。
温靖跟在后头进入房间,不敢相信安辰灿竟就这么平空消失了!她环视房内一圈,在两袋零食上发现了他留下来的字条——
给阿靖:
抱歉,我好像真的造成你的麻烦了,所以我没知会你就先走了,下次也不会做出类似的举动,你别用那种难过的眼神看着我,我会很难受的。零食记得分给小鬼头们,以表示我惦记他们的心意。一直没机会告诉你,很不凑巧,等你们回台北之后,我要去日本出差几天,所以我们暂时又无法见面了。加油,精神与你同在。
给小鬼们:如果你们表现优异,安叔叔会请吃麦当劳,这张是兑换券要保管好,拿着你们的奖杯来找我。
所以他是因为要去日本才特地来看田径队?温靖握紧字条,心情五味杂陈。她看着窗外稍歇的雨势,站在原地不动。
想找他……是的,想不顾一切地追出去找他!但是她清楚明白她不可以……就算她心中涌出强烈的渴望,还是必须强行压下,她的身分不适合这种戏码。
“老师,白斩鸡写了什么?”陈慎南走到温靖身边。
“他还有事,先回台北了,这是他给你们的零食和留言。”她收起属于她的字条,把另一张交给陈慎南。
“哇!麦当劳耶!我们当然要吃他一顿才行啦!”陈慎南和兄弟们一起分享,嘻嘻哈哈了起来。
“秋季田径公开赛——加油!”学生们齐喊。
温靖微微一笑,不管是用什么方式,安辰灿的行为和言语总是有鼓舞人心的作用,难怪小鬼们会如此喜欢他。
不论他们往后会以什么样的形式相处下去,能认识他……真的很好……很好……
第6章(2)
*****
当移地训练结束后,接踵而来的是令学生感到麻烦的暑期辅导。田径队依旧在放课后不遗余力地训练,温靖几乎将心血全部投注在学生身上。
安辰灿远在日本,偶尔会传简讯联络她,但是她不曾再回复过;他打电话来时,她往往凝望着手机很久很久,迟迟没接起来,直到手机铃声停住为止。
一开始安辰灿还是照三餐打电话传简讯问候,后来次数越来越少,最终渐渐没了联系。她明白这就是她所想要的,所以她一点都不意外。
正当她认为他们淡去了情谊时,他出现了——拖着行李箱站在她家楼下。
她刚下班回家,便看见他有些疲惫的身影,像门神一般伫立在那。
安辰灿一见到温靖,便松了一口气,展露笑颜。“太好了,你果然没出什么事。”
他在日本这几天都快急死了,幸亏他有联络宋悠羽,能知晓温靖的近况,代价就是下次光临浪漫一世纪时一定要消费买东西。没关系,情趣用品多多益善,送礼自用两相宜,买了囤货也不怕!
况且他尽力压缩行程,赶紧飞回国内,就是要亲眼证实温靖健康没事才能放心,否则他实在想不出来温靖有什么理由不与他联系,连电话都不接,太奇怪了!
“你刚下飞机?”她不明白他这么固执的动机,从他的行李看起来绝对是直奔而来没错。为什么要来找她……
“对呀!直接过来你家看看,你都没接手机,简讯也没回,我有点担心。”
“阿灿……我没有义务要回复你,即使是朋友也没有绝对的义务。”她说得很明白,只希望他不要再做这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安辰灿愣了愣,好像有什么念头闪过心里。“你……在逃避我?”
“没有。”她摇头,却没有注视他。
“我让你讨厌了?”他又问。
“没有。”她仍是否认。“我们只是必须像朋友。”
“我们本来就是朋友。”他不懂。
“我们一点都不像朋友,你和其它的朋友也黏这么紧?”她提醒他,就像一个老师在指点学生。
“呃……没有。”他思考了一下,确实怪怪的。
“那就是了,把你对其他朋友的方式拿来对我,我就会开始响应你。”这样就好,仅在朋友的范围内就不会有所伤害,谁都不会感到困扰。
“意思是……我和你走太近了?”他沮丧地垂下肩膀,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顾人怨的跟屁虫。
“可以这么说。”她点头,即使伤了他的自尊也不能迟疑,否则……沦陷的人就不知道是谁了。
“我知道了,我会忍住的。”他吁了一口气,好生无奈。
“不是要你忍,是要你打从心底把我当朋友。”她轻叹。结果他们还是牛头不对马嘴,各说各话。
“总而言之,你是希望我少一点来找你,所以我会试试看。”他下定决心地握拳,全然没掌握到温靖话里的重点。
这个恋爱门外汉……温靖揉着额角。果然一个二十八岁还没有交过女朋友的男人都有某方面的缺陷——感情神经太迟钝也算是其一。
“那你就试着不要联络我,我们各过各的生活一阵子。”她认为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淡去感觉,彼此都不会再参杂过多关心的情感。
“一定要这样吗?我觉得这比较像做错事的惩罚。”他幽幽地吐气。
“是你说要试试看少来找我,彻底执行才是男子汉。”她挑衅说道。
“意义是什么?”他不觉得这有任何意义存在。
“意义是我们可以恢复像刚认识时那样,即使共享耳机,听着同一首音乐也没关系。”她深信只要心态调整好了,就没有任何事情是困难的。
安辰灿想起了当时自在的时光,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两人的情谊会变得如此别扭。他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太正常,温靖也似乎有着什么难言之隐,他们之间的情谊已不像过往的纯粹。
如果给彼此足够的思考空间,就能厘清他们情谊生变的原因,或许分开是值得一试的。
“我知道了。这阵子我刚好会很忙,我会尽量用工作塞满时间,希望不会再打扰到你。结束这次的沉淀期,下次你就会回应我了吗?”他说得很孩子气,辛酸地撇嘴。
“大概吧。”她没有给予保证,别开眼,不愿看见他郁闷的表情。
“我去日本神社求了一个安全御守,给你的。”他从口袋掏出一个小纸袋递给温靖。“你骑重机比较危险,要保重。”
“谢谢。”她觉得气氛很凝重,像是在道别。
“还有,这里有很多日本特产,给田径队的小鬼们加油打气。”他打开行李箱,拿出好几袋零食递给温靖。
“我代他们说谢谢。”
“阿靖,我会忙到田径公开赛前夕,我们就相约那个时候联系吧。”希望到时候温靖和他都能恢复以往的自然,那也是他最怀念的。
“嗯,再见。”她微笑。
“再见。”他挥手。
两人各自转身,在背对着彼此的刹那,他抬头望着夜空,她垂眼深深呼吸,双双迈开了沉重步伐朝不同的方向前进,只要他们稍一回头,便会发现两人的身影在分开的刹那变得孤独而寂寞。
*****
学生们好不容易熬过辅导课,所剩的假期也不多了,开学日随之而来,新学期即将展开。
祥义国中的田径队除了该做的功课没有遗忘之外,品行和态度都改变了不少,他们优良乖巧的表现让校方大为惊讶,也令各科老师啧啧称奇。
事实上他们是操练到没精力去外头惹是生非,加上专注于田径赛的必胜决心,也懒得花时间和学校其它老师作对了,恨不得快点把功课作完交差,多争取一分一秒的练习时间。
田径队仍然在放学后固定留下来练习,温靖本以为少了安辰燥的生活并不会有太大的差异,结果小鬼头们三不五时就向她询问安辰灿的近况,害她想淡忘这个人都没有办法。
他直一的信守承诺,没有简讯、没有电话、没有叨扰……彷佛从这个世界消失一样,自她的生命中抽离了五十多个日子,她却没有一刻真正放下他。
即使已经不再被他制约、不期待他的联系,心中还是留有一个角落的位置,是他才能占领的空间,就算往后都不再联络,他仍然会存在她心上很久很久,偶尔想起也能为这段邂逅露出圆满的微笑。
是了……就是那种细水长流、长存于心的情感,不论是爱情还是友情,不管最终的结局为何,她已经没什么好奢求或是遗憾了。
她现在只要专心带领田径队在赛场上夺牌即可,其余的不必思考太多。
“大家加把劲,比赛快到了,我们付出的努力一定会有收获。”她站在跑道中央,朝正在操练的队员们精神喊话。
“温老师。”一名年轻男子来到她身后,喊了她一声。
她回头,看见是新来的体育老师,礼貌地回应:“还没下班呀?”
廖行桦是这学期刚报到的体育老师,身材高大壮硕,五官俊朗,古铜色的肌肤看起来很健康,个性幽默风趣,有些吊儿郎当,刚来学校没几天立刻风迷不少年轻女老师和学生。
“能不能让我也加入指导行列?我在学校时也是主修田径,所以很有兴趣。”廖行桦一开口便是毛遂自荐。
学生们停下了动作,通通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他。
温靖怔了怔。“廖老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看整个田径队只有你一个人在带领,很辛苦,又没有人帮忙,所以我自愿来当助手。”他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呃……基本上,你才刚来,我不想害你,我只能说这支田径队很不被看好,是在学校的反对中建立起来的,包括家长会长那边都是如此。你如果加入了我们,很可能变成黑名单。”温靖觉得有必要实话实说。
“我都知道,体育组的前辈都和我说过了。”他点点头,眼神闪着精光。“但这几天我观察下来,这群学生很有潜力,他们绝对会在公开赛一鸣惊人,所以根本不必担心这个,到时候学校搞不好还愿意出钱资助。”
“哈哈哈!老师,他说得真中肯,你就让他一起来吧!”陈慎南双手插腰,骄傲地大笑。
温靖眯起了眼睛。这还是第一次有老师与她的看法相同,并且不顾外界压力,自愿加入田径队指导,多么值得庆祝;她终于多一个人可以商讨操练课表、训练方式、体能调整、棒次安排……等等事项,对她而言当然是正面的助力,况且廖行桦愿意加入,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支持鼓励她的做法。
“容我再提醒你一下。田径队出赛不仅没经费、没差旅、没公假,校方虽同意让我们出去,经费不足的部分还要老师自行负责……你确定你能接受这么不公平的条件?”她再次询问清楚,就怕廖行桦一时想不开。
“放心放心,等到成绩揭晓,学校还会希望我们招兵买马呢!目前只要选手拿出实力来,我相信以后这些状况都会改变。”他早就思考清楚了,并不是抱着玩玩的心态。
温靖没想到他们连这个观点都是所见略同,学校里难得会出现志同道合的老师。
“廖老师,欢迎你的加入。”她伸出手,廖行桦与她交握,两人正式站在同一阵线。
接着,秋季田径公开赛即将来临。
第7章(1)
秋季田径公开赛为期三天,从星期五到星期日。赛事开始的第一天,阳光普照,平静无风,非常适合比赛的天气。
祥义国中的战争就在陈慎南跑出十一秒九八、分组预赛第一的成绩之下揭开了序幕。
接着,参加长跑的同学在一千五百公尺的比赛中,以刷新个人纪录的佳绩闯进决赛名单。
男子组四百公尺接力赛,祥义国中更是以黑马姿态,跌破各校眼镜,跑出计时决赛银牌的傲人成绩。
陈慎南立刻拿出手机,打电话回家。“阿母,我出运啊啦!”
在场的人全部捧腹大笑。第一日的比赛后大家信心倍增,自信满满地准备第二天的赛程。
温靖在替选手加油打气之余,并没有忘记与安辰灿的约定;既然约好了,他就一定会来,并且他们都会以调整好的心态重新面对彼此。
比赛的第二天上午,一百公尺决赛,陈慎南在暖身时,有点失望地问温靖:“老师,为什么白斩鸡没来?”
他就要跑出人生的转折点了,那个笨笨的安辰灿大叔居然没来加油?!昨天是星期五他要上班还可以被原谅,但今天可是假日啊!
“白斩鸡是谁?”廖行桦一头雾水。
“是我们队伍的吉祥物啦!就是一只白白嫩嫩又很漂亮的鸡。”其它同学跟着瞎闹。
“放心吧,他答应你们的事绝对不会食言。”她有莫名的信心。
“我是怕他错过我的英姿。”陈慎南嘟起嘴,哼了一声。
大会开始广播检录事宜,陈慎南到检录处之前仍不忘回头望向安辰灿可能出现的方向,但他仍是没出现。直到检录完毕,陈慎南被带到一百公尺的起跑点,站在起跑器的前方跳动着身体,一声大喊划破了紧张的气氛——
“阿南!加油!我在终点等着你!”
陈慎南望着声音来源方向,安辰灿站在远处,笑容灿烂地朝陈慎南竖起大拇指,不顾众人投来的怪异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