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那黝黑的意象之下,还有着一股温暖的颜色。
专注你想知道的,忽略那些你不想看的。
多年前,晓夜冷静的提醒,清晰的浮现脑海。
他忍受着那让人不适的感受,试着将它拨开,继续往深处探索,寻找着那温暖安定的残念。
那其实不难,毕竟这是她的衣柜,残留了一堆她经年累月使用所留下的痕迹。
它们像夏目的海潮一般,温暖而宽广,他太用力了,不只穿透了最上面的那层痕迹,也穿透了之前的残念。
一幕幕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每一幕都有一双白皙秀气的手,那双手,从衣柜里,一次次的拿出睡衣、套装、丝袜之类的衣物,或放回去。
他深吸口气,让自己停下。
然后,他看见了她。
她,在镜子里。
拿出衣服的她,转过身,面对着那一大片的落地镜,将衣服穿上。
他一怔,抽回了手。
画面消失。
镜子里只有他,她已消失无踪,他却仿佛还能看见只穿着贴身衣物的她,站在眼前。
他透过她残留的意念,看见她。
OK,他真的没想到会看见几乎全裸的她。
毕竟他不是那么常遇到屋子里有这么大片镜子的人,所以也几乎不曾看见物主,就算有,也没有哪一个是处于这种几乎全裸的状态。
话说回来,他在衣柜前面,还想看见什么状态?
低头看着自己的大手,再看看那整片的落地镜,他挑眉想了一下。
重点在镜子上,他是透过物主的残念看见事物,她若不看镜子,他就不会看见她,但她一定会看镜子的,毕竟她在衣柜前,多数都是为了换衣服。
话说回来,她若曾回来,必定还是会从衣柜里收拾衣物,所以这依然是她最可能留下线索的地方,他还是得找出她最后收了些什么样的衣物。
因此,这是不得不然,不是他刻意偷窥,或侵犯她的隐私。
所以,他再次把手放回衣柜门把上。
她又出现了,一件一件的将那些老古板似的衣服穿上,遮住她修长而美丽的身体,还有那些性感撩人的内在美。
这不是他要找的,但他却无法移开视线,只能看着。
说到底,他毕竟是个男人。
男人都爱看女人穿脱衣服,何况她身材还很好,长相也不差。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眼尾微微的上翘,有些凤眼的感觉,又不是太明显。她的鼻不是很挺,但小巧的鼻头也不会太碍眼。
那一抹粉色的唇,像果冻软糖,教人想舔上一口。
照片中的她,总是盘起长发,此刻那乌黑的发,却散慢的垂落,在她移动时,来回飘动。
他看着她穿上丝袜,看着她套上死板的白衬衫,看着她一颗一颗地扣上钮扣,然后弯下腰,拿起咖啡色的窄裙,再将修长的腿,跨进窄裙里。
好极了,他开始觉得自己像个变态了。
他只再停了一秒,才将这幕景象推开,寻找那应该在最上面几层的意念,但他还是瞄见了几幕撩人的画面。
他尽量专心,退到了最上层。
在那冷酷血腥的意念之下,紧贴着一层时间较近的残象。
他小心的脱离那些温暖的七彩,来到贴着暗黑冰冷下的紧张鲜红。
她在拿衣服,牛仔裤、T恤,他感觉到她套上它们,屋子里很暗,她很匆忙,没有开灯,只拿了个背包,慌乱的将一些东西丢了进去。
他认出护照、眼镜盒、一把万用小刀,还有几张信用卡和提款卡之类的卡片。虽然看不清楚,但她的动作却没停顿,她知道自己要拿些什么,动作迅速流畅。
蓦地,像是感觉到什么,她猛然起身退开,看着紧闭的大门。
她的心跳近在耳边。
他可以清楚感觉到她的紧张。
走廊上的灯光,从门缝中透进,一道暗影,显示人体的移动。
有人在外面,他为她感到心惊。
但是,那道暗影只是继续往同一个方向移动,然后门缝重新恢复光明。
她松了口气,再次回头从衣柜中拿出一件运动外套穿上。
可是,她才刚穿上,门外又再次有了动静。
这一次,暗影停在门口,她背着背包,起身就要往阳台溜去,但她颈上的项链,却在起身时,意外被衣柜里的架子勾到。
她看见它断掉,从颈上滑落,然后在她想捡拾时,被误踢进了衣柜下面。
他看到她趴下,试图伸手到衣柜下将它捞出来,但门外的动静再起,她回首,看见门锁微微动了起来。
有人在开门。
她缩回手,放弃捡拾滚落衣柜下的项链,关上衣柜门,往阳台跑去。
他松开手,室内恢复明亮的清冷。
一瞬间,有些晕眩,他深吸口气,然后往阳台走去,推开被画上海洋的落地门,阳台上摆放着一些打扫用具,扫把、拖把、水桶、清洁剂、一台洗衣机,和一棵孤单的仙人掌。
如同一般老式公寓一样,她的阳台也有着像监狱一般丑陋的铁栏杆,还有一扇逃生门。不同的是,逃生门没有锁,而面对防火巷的简易逃生升降器是往外的,上面还有着逃生索。
为了确定,他伸手触摸升降器。
她背着背包,套着逃生索,顺着防火巷爬了下去。
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
没人在追她,至少没人从这里跟着她下去。
不管跟着她后面进来的人是谁,都没有发现她当时人在屋里。
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他将逃生索和升降器收了回来,关上逃生门,然后转身走回屋子里,触摸每一样可能留有她意念的东西。
虽然万用手册的记事是别人撕走的,浴室的垃圾却是她收的,她每天都会在出门时,把垃圾收走。
因为镜子的关系,在她房里时,他常常会看到她,笑着的她,看书的她,打着呵欠的她,刚睡醒的她。
她变得立体、生动,不再是资料上的照片。
他一向不喜欢这点,因为越关心当事人,他越难置身事外,那对他是种负担。
他应该专心寻找重点,但他无法不看她。
来此之前,他并未预料到这点。
她是如此温柔,如此单纯,在事情发生之前,她最邪恶的念头,也不过是把枕头当作可恶的上司殴打。
连他最小的妹妹,都能想出比这更暴力的行为,她去年就带着弓箭到学校,射掉了训导主任的帽子。
这女人,深深的吸引了他的视线。
他忍不住看着她,一直到手机传来同伴的简讯,才猛然醒觉自己为了看她,花了超过预期两倍以上的时间。
他从来没有如此失控过。
但强烈的疲倦并末如以往一般侵袭他的身体,他盯着自己的手,有些迷惘。
她的身影,仍残留在他的脑海中。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催促着他。
没再多想,在确定没有其他有用的资讯之后,他朝大门走去。
临走前,他迟疑了一下,回到阳台,拿起那棵仙人掌,又折回衣柜前,轻而易举的搬开沉重的衣柜,捡起在衣柜下方的项链。
那是一颗心,粉红色的,迎着光时,会有银白色的六芒星光。
那颗心,有着她的温暖。
那是她母亲的遗物,她几乎是贴身戴着的。
他将那颗粉红色的心,放进口袋里,将衣柜搬回原位,这才拿着那棵仙人掌,关灯锁门,下楼离开。
第二章
夏日,艳阳高照。
手上刚出冰箱的可乐,遇到空气中的高温,凝结了点点的水珠。
她仰头喝掉最后一口,却还是难以舒解身体的干渴。
高大的电视墙上,播放着清凉的饮料广告,看着那喝了一口就一副清爽振奋的演员,她不禁叹了口气,早知道,她应该买水就好了。
将喝完的空罐丢到垃圾桶里,她拉低了帽檐,回到公车站牌旁排队,等待那似乎永远不会来的公车。
阳光热得吓人,柏油路上蒸散着氤氲的热气,没多远的街景,看起来就像是浮在温泉水中一般,空气里的热,加上汽车的油烟、人体的汗味、附近店家传来的油炸味,在这高达三十五度的气温中,全混在一起。
一时间,她只觉得噁心欲呕。
她能感觉到汗水浸湿了她的背,她知道自己应该把帽子摘下来扇风透气,但她不敢冒险,所以只能继续戴着。
她深吸口气忍住想吐的冲动,死命瞪着对街高楼玻璃帷幕上的大型广告看板,广告上的男模特儿打扮帅气,脸上戴着黑色墨镜,脖子上的银链却反射着阳光,刺眼得让人极不舒服。
蓦地,一阵晕眩猛然袭来。
该死,她要昏倒了。
当景物瞬间移位时,她慢半拍的意识到这件事,想伸手抓住什么稳住自己,身体却无法照着自己的意识行动,她整个人往前软倒,眼看就要摔到马路上去,就在这时,一只大手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撑住了她。
或者该说,捞住了她。
她头上的帽子滚落热烫的柏油路,被一辆公车辗了过去,但那只有力的大手横过了她的腰,将她从马路上捞了回来,事实上,它让她靠在一具坚硬的胸膛上。
「小姐,妳还好吧?」
她闻声抬首,让视线重新对准焦距,只看见一张背光的方正大脸。
大手的主人理着平头,她看不清他的脸。
「我……」她伸手抵着他的胸膛,想让自己站稳,却只是引发了另一阵晕眩。
见状,他当机立断的将软得像面条的她抱了起来。
隐约中,似乎感觉到附近人们的骚动,她本人更是惊慌。
「我没事……」她吸了口气再说,虚软的语气却半点说服力也没有。
「妳中暑了。」他迈开大步朝一旁强力放送冷气的百货公司大门而去,一路引起众多路人的注目。
「不……放我下来……」她抓着他的衣襟,坚持着,「别……别到里面去……」
她是如此用力,几乎要将他的T恤扯坏了,他挑眉,低头看着怀里额冒冷汗、面色如纸的女人,然后再看了百货公司一眼。
百货公司前虽然人来人往,但并未有什么不对,从发现她站在大太阳下时,他就奇怪她为什么不和大部分的人一样,躲在百货公司门前的阴影下。
「放我下来……」她紧张的看着百货公司前的人群,虚弱的重复着。
他顺着她的视线再看去,然后看到了她害怕的东西——
新闻台SNG的连线车。
百货公司前正在办活动,新闻台的连线车来了好几辆,而且因为他在闹区里抱着她,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拜托……」她脸色苍白的说。
「别担心。」他说。
话是这么说,他却没松手的意思,但他改变了行进方向,她的惊慌未退,可至少他已带她远离那些记者和摄影机。
他将她带到了建筑物的阴影之下,她猜想他是要让她坐到开放的公共石椅上,但在假日人潮汹涌的闹区中,每一张椅子都早已让人占据,他却仿佛她只是一根羽毛,耐心的抱着她,走过一个又一个的橱窗,来到了人潮较少的地方。
终于,在尾端那里,有了一个空位。
他放她在石椅上坐好,从背袋里拿出了一罐矿泉水,和一罐运动饮料,他倒掉一半的水,将运动饮料混合在水里,才递给她。
「喝点这个,它可以补充妳的电解质。」
她仰头看他,却引来另一阵晕眩。
他飞快伸手扶住她。
「这两罐我才刚买,没喝过的。」他边说,一边把背袋放到椅子上。
被放下来后,她稍微镇定了些,看着被递到手边的水,她伸手握住,拿到嘴边慢慢喝了一口,免得自己吐了出来。
清凉的水、建筑的阴影,徐徐吹来的风,都慢慢让她虚软晕眩的状况好了些。
路人们的视线,不再朝向这里,就算有的,看的也是她眼前这身高体型皆高人一等的猛男。
猛男。
没错,再也没哪个字眼,能比猛男这两个字,更贴切地形容这男人的外型了。
粗壮的手臂、结实的胸膛,他露在衣裤外的身体,都有着隆起的肌肉,即使是包裹在牛仔裤里的大腿,也在走动时,像是要撑破那扎实的布料。
她会注意到这些,是因为她的视线只能维持在他大腿的高度,只要稍一抬头,她就觉得想吐;至于他的手臂和胸膛,则都是方才被他抱在怀中的残留印象。
他从包包里掏出一包面纸,然后在她身前蹲了下来。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看清他的脸。
他有一双非常深邃漂亮的眼,浓黑的眉、方正的脸、宽而微厚的唇,和古铜色的皮肤。
这人的五官,分开来看都是好看的,合在一张脸上,不知为什么,有一种奇怪的突兀违和感,说不上是帅,还是不帅。
喔,他的牙还真白。
可能是因为他的肤色比一般人深吧。
特别是和这城市里老关在高楼大厦里的男人们比起来,看起来像是成天在太阳下跑的他,可是显得黑多了。
他伸出了手,以食指和中指轻触她的脸,他的手上有茧,骨节宽而大,指腹粗糙但温暖。他将指甲剪得短短的,只有一点点月牙般的白,出现在指尖的前端。
她几乎是着迷的看着他近在眼前的大手,直到他的手滑到她的下巴,轻轻示意她抬头。
她乖巧的抬眼。
「嘿。」他说:「妳需要躺下来吗?」
他的嗓音低沉有磁性,像某种乐器的共鸣,而他那双美丽的眼,此刻则透着关心,她眨了眨眼,然后才猛然醒觉,她会注意到他的牙很白,是因为他在说话,从刚刚到现在,他显然试着叫了她几次。
「不……」她尴尬的摇了摇头,然后又因晕眩赶紧停住,却仍是道:「我好多了。」
看着眼前重新垂下眼睫的女子,他不是很相信她所说的话,这女人的脸色依然惨白,额头上也还在冒着冷汗,她的反应迟钝,眼神焦距也不是非常清楚,她拿着宝特瓶的手,甚至还微微在颤抖。
他应该强迫她躺下,却又不想惊吓她,所以他将面纸抽了两张出来,塞在她空出来的手里。
「把汗擦一擦。」
她看着自己手里洁白的面纸,仿佛它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把汗擦一擦。」他耐心的重复。
这一次,她像是听懂了,动作有些迟缓的拿着面纸,擦去脸上和脖子上的冷汗。她手上的面纸,很快就湿了,他再抽了两张新的给她,然后拿走她手里已经又湿又破的面只。
「再喝点水。」他提醒她。
她听话喝水,慢慢的,一口再一口。
慢慢的,晕眩感总算没那么严重,她的皮肤也不再湿冷,胸腹也不再那么难受,她早该知道自己中暑了,却因为害怕而不肯脱掉那闷热的渔夫帽。
刺眼的光线,在大楼与大楼间闪烁,闷热的空气中,偶尔会夹杂着由百货公司门口袭来的冷风。汽车轰轰的引擎声在远处躁动,人们在街上来回游走,谈笑声、争执声、劝慰声,此起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