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皇上不宠幸你,只是为了你好而已。”品妃迳自道:“他定是怕太后会对你不利。”
他的心思,沁玉早就明白,所以当两人情到浓时,他却克制地把她推开,她也从来没有怪过他。
“不过,你也别因为皇上厚爱你,就什么也不做。”品妃换上了严肃的面孔,“我还盼著你早日怀上龙子呢!”
她这话倒让沁玉感到奇怪。“娘娘您……”她如果怀孕了,品妃应该会嫉妒得要命才对,为何反而盼望?
“别忘了当初我为何要帮你接近皇上。”品妃露出算计的浅笑。
“奴婢没忘,这阵子有提醒过皇上要时常到娘娘这儿来走动走动……”
“光是走动走动有何用?”她摇头,“你以为我要的就是这个?”
沁玉凝眉,不解其意。
“他的心不在我这儿,就算是偶尔勉强来陪我,也非我所愿。”她叹了一口气,“我们宫里的女人,最想要的不是皇上朝三暮四的宠幸,而是一个儿子。”
儿子?!沁玉闻言一惊。
“我想要一个皇上的孩子,可他不来我这儿,我怎么得到?”品妃缓缓道出真正的动机,“所以,这一切就得劳烦你了。”
“娘娘是说……”她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无法冷静思考。
“我说过要彷效元皇后,记得吗?”品妃再次用提醒的语调,淡淡地问。
当年元皇后曾把宸妃之子楚皓明占为己有,导致楚皓明二十年来误认了自己的出身──这桩宫里最大的秘密,随著宸妃母子的相认,已经不再是什么新闻。
“可是孩子长大后,什么都会知道的。”沁玉脱口而出。
“那又怎样?遂王虽然是宸太后所生,可是他直到现在纵使跟太后相认了,心里也从没把太后当成亲娘吧?所以说,亲娘不如养娘恩。”品妃盈盈一笑。
沁玉正色道:“娘娘就不怕奴婢像宸太后当年一样吗?”被抢去了孩子的母亲,奋起反击,导致了元皇后悲惨的结局。
“不怕,因为我有掌握你生死的解药。”她再次态度轻松地甩了甩手中系著荷包的绳穗。
解药,又是解药,她真当她是贪生怕死到会出卖亲生孩子的人吗?
但这句话,她是不会告诉品妃的,因为她还有事情要向品妃打听,所以暂时不能惹怒对方。
抑住心中怒火,她低眉顺眼地道:“娘娘,其实奴婢今天来,是为了别的事。”
“哦?说来听听。”品妃只当她妥协了,恢复如话家常般的谈笑态度。
“奴婢想问当年静妃娘娘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笑颜一凝,品妃警惕的问。
“记得娘娘曾告诉过奴婢,静妃娘娘出事的那一晚,您就在她身旁,可否请您把当时的详情跟奴婢讲讲呢?”
“陈年旧事,提起来就伤心,你这丫头何必要害本宫今晚难以入眠?”
“因为皇上。”
“因为皇上?”品妃愕然,撑起原本斜倚在贵妃椅上的身子。
“皇上说,如果能找到太后害死静妃娘娘的证据,那么程梵大将军便会助他夺回大业。”她知道,如果不说实话,品妃是不会告诉她实情的。
“他真是这么说的?”花颜忽然绽出苦笑,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他真想夺回大业,只要稍稍来求我,我定会向爹爹说情,可他就是不肯来求我,就是不肯……”
品妃说著,心下黯然,稍稍背转身去,脸上似乎滑落一滴泪水。
“娘娘不要如此伤感,皇上其实也是真心想找到证据,以便将来能名正言顺地惩治太后。”沁玉于心不忍,轻声安慰道。
“我懂,我什么都懂。”品妃回眸,已然恢复心平气和,“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之久,恐怕再问什么也没用了。”
没用也要试一试,世上没有破不了的案子,惟有不尽力破案的人。
沁玉想著老捕快的至理名言,厘清思绪,从容问道:“就请娘娘把那晚的情形一五一十的对奴婢说吧,包括您当时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我记得那是九月的中旬,那一晚月光很明亮……”品妃开始仔细地回忆,“大概是戌时临近亥时的时候,我刚要入寝,姊姊忽然派宫女来唤我过去。那阵子,我隐约听说姊姊又跟皇上吵架了,所以我猜她大概是深夜难眠,想让我去陪她说说话吧……
“于是我跟随宫女来到她的寝宫,宫女告诉我,她独自在佛堂里等我。我姊姊有一个怪脾气,当她独自在佛堂静坐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得进入打扰,除了她特别交代过可以进去的人。所以宫女陪我来到佛堂前,便将纱灯交到我手里,转身走开了。
“我提著纱灯,独自步上台阶,四周很静,风很大,险些把灯给吹灭了。佛堂的门虚掩著,我唤了一声‘姊姊’,但里面没有任何人回答,我便推门而入……”
品妃叙述的语调很低沉,配合她所描述的环境,让人听得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
“我没有在佛像前看到姊姊,蒲团上是空的,我正迷惑著,四处寻找姊姊的身影时,头上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说到这里,她倒吸了一口冷气,面露恐惧之色。
“娘娘您看到了什么?”沁玉迫切的问。
“我姊姊的尸体……就吊在我的头上……那时撞到我的,就是她悬荡的双脚……”
“如此说来,静妃娘娘也有可能是自尽身亡的喽?”
“不,不可能是自尽,她的脚下没有踢倒的椅子,试问她如何上吊?”
沁玉微微点头,静静等待下文。
“这个时候,我忽然闻到一股强烈的檀香味。”
“檀香味?”
“对,是男人用来熏体的香味,我记得太后宫里的侍卫最常用这种熏香。”
这个她也听说过,传闻太后最爱干净,讨厌男人的汗臭,于是勒令他们必须熏香。
“那天晚上的月光很明亮,照进了佛堂,映到佛堂中央巨大的圆柱上,那圆柱是玉石雕成,明晃晃的,藉著月光反射,甚至可以看到屋内人的身影,我无意中往那上面一瞥,便看见了……”
“您看到了什么?”沁玉连忙追问。
“我看到身后有一条黑影,正手持一把尖刀向我刺来……当时我只感到背心一阵剧烈的疼痛,之后便不省人事,等我醒来,已经是好几天以后的事了,姊姊已经去世,而我受了重伤。如果当时的尖刀再刺偏一点,我也没命了……”忆起恐怖的往事,品妃吓得嘴唇苍白,身子略有些瑟瑟发抖。
任何人从这叙述中,都可以推断出静妃之死十有八九是太后所为。
可证据呢?在这番详尽的话里,找不到任何证据。
沁玉不由有些沮丧,却在心里提醒自己,一切只是刚刚开始,不能就此放弃。
第六章
那天晚上,月光很明亮,大概就像今晚这样吧?同样足月之中旬,同样也是戌时临近亥时的时候。
当年品妃跨上这佛堂前的台阶时,四周也像此刻一样静悄悄的吧。
今夜同样有风,吹得她手中的纱灯摇摇曳曳,仿佛有鬼魅在作祟,使人心里发毛。
自从静妃死后,这座宫殿便荒废了,没人敢再到这儿来,因为曾经有宫女传言,每当月明之夜,佛堂内便会传出女子的哭泣声。
沁玉停下脚步,仔细聆听。她没有听到传说中的哭泣声,只听到风吹著树叶发出的沙沙声,隐约、细碎的从头顶上传来。
她是不大怕鬼的,小时候跟著师父行走江湖,什么古庙、荒宅都住过,那些地方可比这里恐怖多了。
她推开佛堂的门,发出吱呀一声沉重的声响,窗棂显然已经陈腐,裂开透风的间隙,空中坠著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在风中飘荡。
当年缢死静妃的白绫仍旧悬在梁上,已经落满尘埃,褪去纯净的颜色。
沁玉站在那白绫下,抬头仰望良久。
品妃说得没错,月光的确可以映到一旁的柱子上,当年柱子光滑亮洁,应该可以看到人影吧?
沁玉掏出袖中绢帕,轻轻擦拭柱上的灰尘,希望可以还原案发现场。不一会儿,柱子便呈现出本色,恢复一片明亮。
“啊──”沁玉在眨眼之间忽见异状,不由惊吓出声,手中的纱灯险些坠落在地。
那柱上,竟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锦衣罗裙,似一个女子的模样!
然而,当她再次定晴端详,影子却又没了踪迹。猛然回眸,身后亦空空如也,什么动静也没有。
难道她是遇鬼了?真如传说所言,这佛堂里有静妃的幽灵在徘徊?
沁玉拍拍卜通直跳的胸口,很快地镇定下来。倘若真是鬼魂,又有何妨?不是正好可以告诉她当年案件的真相吗?
“静妃娘娘,是您吗?”将纱灯搁在地上,她屈膝跪下,双手合十,做祷告状,“如果真的是您,请现身好吗?”
她口中念念有词,眼皮低垂,时刻注意著四周的动静。过了一会儿,藉著映入大门的月光,她看到地上有一个影子,长长地投映在她的面前。
影子往前移动,一双玲珑的纤足呈现在她的眼帘内,随后,便是一阵调皮的笑语声──
“二师姊,你真当我是鬼啊?”
“小瑾?!”沁玉愕然抬眸,目瞪口呆的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木兰巧笑道:“我刚刚去探望皇帝哥哥,本来想顺便见见你,不料你竟不在紫阳宫,我正失望地想打道回府,忽然在御花园发现你一个人提著纱灯,鬼鬼祟祟的,也不知要往哪里去,我一时好奇就悄悄跟著你到这儿。”
“我哪有鬼鬼祟祟!”沁玉吁了一口气,敲了敲对方的脑门,“倒是你,把我吓了一跳。”
“二师姊,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木兰用吓唬人的口吻道:“这里好可怕的!”
“我想看看当年静妃被缢死的地方,找一些线索。”
“线索?二师姊,你要学捕快查案啊?”木兰不以为然,“我劝你省省吧,那事情都过去两年了,就算有线索也早就湮灭了。好端端的,你不跟皇帝哥哥快快活活谈恋爱,操这个心干么?”
“默然说……如果能找到当年太后害死静妃的证据,程梵大将军就会助他夺回大业。”她知道小师妹不是外人,所以再机密的事情也可以透露。
“原来皇帝哥哥是在指望程梵大将军出兵?”木兰不由凝眉寻思,“我还以为他早已无心救国了呢……”
“默然不是这样的人。”沁玉当即辩驳,“你比我认识他早,应该明白。”
“是我误会了……方才我去紫阳宫见他,就是为了告诉他,皓明已在南方筹得钜资兵马,随时可以帮他夺权,可他却一口拒绝,叫我们少管闲事,快回纪州去。”木兰满脸疑惑,“既然他仍有鸿图大志,为什么要拒绝我们?”
“当然是因为遂王为太后亲生,他不想让他们母子二人骨肉操戈。”所以当初才千方百计将楚皓明远调纪州,让他避免这一场宫廷斗争。
他的心事,就算不说,她也能深深了解。
楚默然,这个看上去无所作为、神色冷淡的男子,却时刻为那些纠结于心的矛盾难题牵肠挂肚,运筹帷幄。
“原来如此,我跟皓明早该料到。”木兰点头微叹,“皇帝哥哥真是用心良苦。”
“既然他不想让你们牵扯进来,你们就暂时不要妄动,”沁玉望著窗外如水冰凉的月光,“为今之计,只能冀望找到太后谋害静妃的证据了。”
“但这谈何容易?”木兰无奈地耸耸肩,但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惊喜的大叫,“对了,当年皓明是负责调查此案的主事者之一,说不定可以从他那儿问出一点儿有用的东西。”
“你怎么不早说?”沁玉展容一笑,“那得安排个时日,让我去会会遂王爷才是。”
“下个月皇帝哥哥不是又要到铁槛寺进香吗?就在那时候会面,如何?”
“那甚好!”她胸中的沉闷顿时去了一半,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大概就是如此吧。
“二师姊,你可真不像从前了!”木兰睨著她,打趣道:“从前的你,哪会为一个男子在某个地方停留这么久?而且遗忘了自己的大事。”
“大事?”沁玉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对啊,你跟大师姊打赌的事,还记得吗?你们可是约定好,谁能偷到这天底下最值钱的宝贝,谁就做掌门的!你不是说要偷皇帝哥哥的玉玺吗?玉玺呢?”木兰伸出手向她讨东西。
沁玉呆住,答不上话来。是啊,她进宫是有“别有居心”的,可如今,早把这居心忘得一干二净,净管些闲事去了。
她那争强好胜的个性哪去了?掌门之位还要不要?
但她就是宁可不务正业,也舍不得离开眼前的男子……
木兰见她满脸尴尬,便不再逗弄她,放她一马。提起步伐四处打量一番,转移话题似地道:“这佛堂本是元皇后在世时修建的,后来静妃入了宫,才给了她。我小时候常常到这儿玩耍,那时候这里很是辉煌气派,不过光线没现在这么好,特别是前半夜,这屋里根本看不到月亮。”
“你说什么?!”沁玉一颗心再度紧绷,声音不由一扬。
“我说这屋里根本看不到月亮,怎么了?”她奇怪的反应令木兰怔愣。
“为什么看不到?”她逼近一步,追问。
“因为这东边种著一排紫杉树,把月亮给挡住了,要到后半夜,月亮落到西边,光线才能投进这屋里。”
“可是树呢?现在并没有树!”
“一年前遭遇了一次天雷,把树全给烧枯了,所以就砍掉了。”木兰吐吐舌头,“大伙儿都说是静妃姊姊怨气未散,藉天雷显灵。”
刹那间,沁玉脸色苍白,僵立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的脑中只剩下三个词──天雷、月光、紫杉树。
这些字眼轮流在她脑中打转,使她本来平静的心情激起层层涟漪。
“二师姊,你怎么了?”木兰轻拍她的肩膀。
“没什么……”她从恍惚中回神,敷衍的道:“我好像……看到窗外有什么东西。”
“是吗?”木兰惊恐地一瞪眼,紧紧将她搂住,“是……鬼吗?”
“可能是哦。”沁玉故意逗她。
那张俏皮的小脸马上变得铁青,唇间直打哆嗦,“二师姊,我最怕鬼了,我们快走吧……”
这丫头先前自己才扮鬼,这会儿又怕成这样,真是好笑。
不过,她方才在眨眼之间,的确瞧见门外隐约有一些动静,弄不清是人是鬼,抑或只是她眼花。
然而此刻她顾不得多想,心中反反覆覆仍是那三个词──天雷、月光、紫杉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