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沁玉一惊,霎时心中一凉。
对了,这才是正确的答案,就算她再傻,也懂得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孔雀比她值钱,并非因为孔雀本身,而在于它之前的主人。
那是他爱情的纪念,而她只是一个奴才,哪里比得上呢?
想到这里,沁玉一颗本来委屈却还存著希望的心,此刻像被砍了一刀似的,断绝了所有的念头,变得如同那夜的池水一般冰冷。
***
出了宫门,天地如此之大,本来应该享受恢复自由的快乐,然而,沁玉一颗心却郁闷到极点。
她这是怎么了?是为没能窃得那宝贝而失落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灵魂好像失缺了一块,整个人晕晕飘飘的,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现在该做什么事。
她忽然想到自己的小师妹,很想跟她聊聊天。
师父辰山老人除了她以外,还收了另外两名弟子,其中小瑾年纪最轻,与她素来相好,自幼无话不谈,可是自从师父去世后,她们师姊妹就各奔东西,一年里难得见上几次面。
不久以前,她曾在宫里撞见过小瑾,那丫头说她已混入遂王楚皓明的府中当奴婢,不知现在是否还在那儿?
听说遂王已经娶了相府的小姐,远赴纪州任差去了,那丫头该不会也跟去了吧?
此刻,难过、抑郁的她有许多心里话,想与好姊妹说说,也顾不得许多,脚下不由自主的走著,来到遂王府门前。
来到那高高的朱门前,沁玉轻轻地扣了扣铜环,良久之后,终于见到门房拉开一条门缝,狐疑地往外张望。
“你找谁啊?”门房不耐烦地嚷道。
“请问小哥,你们府上是不是有一个叫做小瑾的丫鬟?”沁玉陪笑地问道。
门房的脸色顿时一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是有这么一个人,你找她?”
“我是她的姊姊,刚刚进京,想见她一面,不知她是否还在此地?如果在,还要麻烦小哥替我转告一声。”沁玉袖里早就准备好了一锭银子,看准时机,塞到那门房手中。
出乎意料,门房将那银子推还到她手中,换了十分恭敬的态度道:“这个不敢收,你若真是她姊姊,请把名字告诉我,我替你进去通报。”
这么说,小瑾仍在此处?沁玉不禁大喜,立刻把自己的名字说了。门房让她在原处等待,关门而去。
一会儿之后,竟出来一个打扮体面的大丫头,朝著她盈盈一拜,道:“我们王妃请姑娘进去。”
王妃?是指丞相的千金乔木兰吗?
“听说王妃随遂王爷到纪州去了,怎么仍在府中?”沁玉诧异地问。
“前阵子是去过一趟。”丫鬟点头回答,“可因为家里有事,王妃独自回来了,王爷还在纪州呢。”
说完便不再言语,引著她往里走。沁玉心里还有疑问,却也不敢再问,便随著她快步来到一处水阁之中。
“二师姊!”还没迈进去,便见一个衣饰华美的丽人迎了出来,一把拉住她的手,亲切地唤道。
沁玉盯睛一看,吓了一大跳。这不是自己的师妹小瑾吗?瞧她这副贵气的打扮,真叫人不敢认了。
“二师姊一定觉得很奇怪吧?”她笑道,“其实有一件事情,小妹我一直瞒著你,现在据实相告,师姊不会生气吧?”
“你这丫头又在搞什么鬼?”沁玉满脑子迷惑。
“其实我的真名不叫小瑾。”她抿了抿嘴,才欲言又止的说:“我本姓乔,名木兰。”
乔……木兰?沁玉惊愕地险些跌一个大跟头。
小瑾就是乔木兰?乔丞相的千金?当今的遂王妃?
沁玉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发呆。
“只因我小时候算了命,那算命的说我命中缺水,必须生活在江湖流转之地才能存活,所以父亲便把我送到师父那儿学艺。”木兰愧疚地道:“瞒了你跟大师姊这么多年,真是抱歉了。”
堂堂丞相,居然敢把宝贝女儿托付给江洋大盗,真是奇了
“那我进宫的目的,你对皇家告密了?”沁玉猛地忆起这个关键。
“不不不。”木兰连忙摆手,“我哪会干这种事?皇家算什么?怎么及得上我们的姊妹之谊?”
“你当真没有说?”那楚默然怎么会找了那个的借口把她打发出宫?真是为了静妃吗?她自始至终都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总觉得楚默然心里隐藏著一个秘密,而那个秘密才是他驱赶她的真正理由。
“二师姊,你怎么了?”木兰发现了她眉间凝结的忧郁之色,关切地问。
“没什么。”她摇头,敷衍的道。
“二师姊你不要瞒我,你所烦恼的是不是……跟出宫之事有关?”木兰意味深长地瞧著她。
沁玉一惊,猛然抬眸。“你、你听说了?”
“宫里的事情,我多多少少都会听说,我还知道皇上对姊姊很好呢。”
“好?”沁玉不由轻哼一声,“真的很好,会把我赶出来吗?”
“我跟皇上自幼一块儿长大,知道他不是一个随便动怒的人,这次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还不是为了静妃的那只孔雀!”沁玉越说越气。
“不,师姊你错了,”木兰连连摇头,“从小我跟皇上一块读书的时候,他最喜欢读的一则关于孔子的故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马厩失火,孔只道伤人乎,不问马。”
沁玉一怔,顿时明白了什么。
“师姊,你想想,皇上既然喜欢这则故事,可见他对于人的看重,大于牲禽,又怎么会因为一只孔雀赶你出宫呢?”
“是啊……”沁玉黯然道:“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师姊,恕我问一句不敬的话──你是不是喜欢上皇上了?”木兰俏皮地眨眼。
“死丫头,胡说!”沁玉闻言双颊羞红,伸手打她。
“师姊从小到大,何曾如此患得患失呢?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上了一个男子,又何必在乎他对你做过什么?”木兰一语道中要害。
“我……”一时间,沁玉竟无法反驳。
“师姊若能当上娘娘,那咱们就真成一家子了。”木兰兴奋的怂恿,“小妹倒真希望你对皇上动了心。”
“我哪有福气当娘娘啊。”沁玉自嘲,“我这不是被赶出来了吗?”
“以前皓明也常常赶我走,可我最终还是嫁给了他,师姊你知道我是用了什么方法吗?”木兰莞尔一笑。
“什么方法?”她心中不由好奇。
“就是死缠烂打,直到确定他喜欢上我为止。”木兰很为自己的丰功伟绩洋洋自得。
“我哪里能跟你比?”沁玉灰心沮丧,“他是皇上,而我现在……甚至连见他一面都不能了。”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木兰乐观的道,“师姊你这么聪明,当初都有办法混进宫去,现在自然也会有办法再见到皇上。”
原本心情沮丧的沁玉再度怔愣,一颗跌到谷底的心忽然像是浮出海面一般,有了一丝希冀。
第四章
湖边的风很冷,楚默然却伫立良久,不愿离开。
最初与她相见,就是在这个湖畔,此刻景色依旧,孔雀也依旧在身边徘徊,她却已经走了。
孔雀?没错,那牲禽依然活著,而且正神气活现地昂首阔步。
他骗她说孔雀死了,其实只是一个赶她走的借口,因为她待在他身边,让他感到一丝危险。
这种危险,过去他不曾察觉,所以把她留在紫阳宫,封她五品女官,让她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
可是那一晚,当她跳入浴池之中,发誓要陪他到底,当他一把将她拥在怀里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心已经出轨了。
他服了合欢散,本来没有女子的化解,他会欲火焚身而死,但她救了他。不过他并没有夺取她的清白之身,因为当他拥抱她的时候,已经感到一阵比冰水还要灭火的清凉穿透他的全身。他不断告诉自己,要理智,要理智,不能害了她……最终,他成功了,没有对她做什么,却奇迹般化解了自身的痛苦。
事后仔细想想,这是一件可怕的事。
可怕之处在于,如果不是因为有足够的理智,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而在那种情况下,还能保有足够的理智是不可思议的,除非……他十分珍爱眼前的女子,舍不得伤害她。
可他又怎么能爱上她呢?他必须在火苗未燃之前,把它无情地熄灭。
所以,他冤枉了她,孔雀还好端端地活著,他却说已经死了。
“皇上──”贴身侍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后,轻声禀报,“宫女敏玲求见。”
“快传!”楚默然回过神来,立刻道。不等候在远处的敏玲走近,他便主动趋近,迫切地问:“我吩咐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沁玉那个倔强的丫头,出宫的时候几乎什么也没带,非但他的赏赐原封不动,就连月银和为她新做的那些衣裳也不拿,她是在跟他赌气吗?
他可不想那傻瓜为了赌气,今后的生活没了著落。
“回皇上,奴婢拿了沁玉妹妹的东西出宫寻她,好不容易才在一处客栈把她找到。”敏玲回答。
“她怎么说?东西收下了吗?”楚默然心中不由一紧。
敏玲忽然沉默不语。
“怎么了?”他眉心凝敛,似有不好的预感。
“沁玉妹妹她……生病了。”
“病了?!”楚默然的声音一扬。
“而且病得不轻,卧榻不起。”
好端端的,怎么病了?
一股冲动涌上脑中,把他平素的稳重沉著霎时都冲散了,他听见自己对侍卫急声道:“备车,我要出宫!”
“皇上……”侍卫与敏玲同时吃惊的问:“您这会儿要出宫?”
“对,马上!”他要马上见到她。虽然他先前才硬著心肠赶她走,可一听到生病两个字,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可是太后有令,皇上除了每月十五到铁槛寺进香以外,平日不得擅自出宫……”身边的侍卫提醒他。
“我是皇上,难道连这点主都不能作吗?”楚默然不由怒喝,“太后那边我日后自会去解释,你们马上给我备车!”
侍卫与敏玲面面相觑,只好从命。
一时半刻之后,他便在敏玲的带领下来到了那间小小的客栈,看到了那个躺在床上、让他纠结于心的女子。
她紧紧地闭著双眼,苍白的脸上布满汗珠,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让他心头微微发颤。
“传太医!快把太医找来!”他恨自己出宫太过匆忙,情急之中竟忘了给她带个救命的大夫。
“回皇上,之前奴婢已经偷偷为沁玉妹妹找过太医了……”敏玲在他耳边道。
“太医怎么说?”
“太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这帮没用的东西!”楚默然脾气大发,一脚踢翻了就近的凳子,“就知道诊治没有病的人,真正遇上生病的,他们倒没辙了?看朕哪天不砍了他们的脑袋!”
他一向只谦和地以“我”自称,此刻,不知为何,忽然用了“朕”这个称呼,满含天子威仪。
“皇上息怒,沁玉妹妹只是肚子疼罢了。”敏玲连忙道。
“肚子疼犯的病也可大可小!”
“奴婢这儿倒有个偏方,只是怪异了些……”敏玲欲言又止。
“不管是什么方子,快说来听听!”楚默然急切地命令。
“是奴婢家乡的土方子,说是如果女子腹痛,只要饮一种东西,便可马上止疼。”
“什么东西?你别卖关子,一次说个明白!”
“奴婢不敢说,因为太过荒唐……除非皇上先恕奴婢胡言乱语之罪。”
“你尽管说!”
“是饮……男子的热血。”
什么?楚默然一怔。
“奴婢该死,就知道不该散布这等蛊惑之言……”见他神色有异,敏玲连忙跪下。
挥挥手,他打断她的絮絮叨叨,转过身去,伫立良久,也思索了良久。
忽然,他拔出随身佩带的短刀,掀起袖子就是一划,鲜血骤然流淌下来,他随即手一伸,拿起就近的茶杯,接住那滴下的血珠。
血一滴又一滴,很快便凝成一大杯。
“拿去喂她。”不看身边目瞪口呆的敏玲,他将杯子递过去,命令道。
“皇上……这、这不可以啊……”
“我这腕都割了,难道你想让我的血白流?”楚默然冷冷地说。
“是……奴婢遵命。”敏玲连忙端了那杯子,颤巍巍的朝沁玉的床头走去,她俯身,轻轻地唤醒床上的人儿,“妹妹,快,将这药喝了吧。”
只见沁玉睁开双眼,虚弱地答,“姊姊,皇上来了吧?”
敏玲不敢多言,只回头望一眼楚默然。而此刻的楚默然则站得远远的,依旧背对著她,强迫自己不看榻上的人儿。
“你快喝药吧,少说点话。”敏玲催道。
“姊姊,刚才我一直醒著……”沁玉微微一笑,“都听见了。”
什么?楚默然的身影一僵。她都听见了?知道这所谓的药,就是他的血吗?
“这药我不能喝……”她连连摇头,“这是犯上之罪。”
“什么犯上不犯上的!”终于忍不住,楚默然转身喝道:“朕命你喝,你就得喝!”
“皇上何必怜惜我这带罪之人?”沁玉苦笑,“反正我终究是一死……”
“胡说八道些什么?”他蹙眉,“什么死不死的?朕有判你死罪吗?”
“我自幼无父无母,在叔叔、婶婶檐下长大,虽然他们不曾虐待我,可终究是寄人篱下,比不得我那些堂姊、堂妹快活自在。
“好不容易,叔叔、婶婶托了关系把我送进宫来,虽然是做奴婢,但终于可以过自食其力的生活,每月还可以寄些月俸银子回家乡,让叔叔、婶婶脸上增光。可这会儿把我打发出去,你让我有何颜面面对故乡亲人?从此以后,大概只能沦落天涯,不知该去哪里,也不知此生该如何度过……”说到最后,沁玉的语调越显凄凉,“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虽然是谎话,可那种迷茫无所依的感觉,却不是在撒谎。
昨夜,她想了很久,终于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就是那一次,她随他到铁槛寺进香,他放走那个小乞丐的时候吧?
她与那乞丐一样,过著偷窃的漂泊生活,世上却没有谁像他一样关心过她这种人,不是骂她,就是打她。
假如,小时候她遇见一个像他这样的人,有著慈悲济世的心肠,她或许就不会成为一个小偷。
他放过小乞丐的那一刻,她被感动了,也偷偷地爱上了他。
“你说,要怎样才肯喝药?”楚默然被她弄得无可奈何,轻叹一声,低哑地问。
“皇上能赦免我的罪过,让我回宫吗?”对了,她就是等他说这句话,好趁机开出条件。
“回宫?”他一愣。
“奴婢在宫里待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早把紫阳宫当成我的家了,奴婢不求别的,只想回家。”她盯著他的眼睛,哀求中却带著一丝坚定的神情,逼得他不得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