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种盘旋在心头的微酸滋味,此刻顿时消退了一大半,著实神奇。
“可是……”品妃的眼角忽然滑下一滴泪珠,“本宫却不甘心只是这样,所以,今夜在皇上茶里放了些东西……”
“什么?”沁玉瞪大双眼,一颗心倏地怦怦直跳。
“就是那种……能让男女合欢的东西。”就算是难以启齿,品妃也不得不言明。
“娘娘你──”这瞬间,沁玉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觉得全身都僵了。
“可是皇上死也不肯亲近我,刚才他命令我离开,说是如果我不走,他就……就杀了我。你知道,这合欢散的效力是会伤人的,如果皇上一直坚持,会伤了龙体……”
“皇上他……”沁玉回头望著微动的纱帘,不知那个此刻被烈火煎熬的男子究竟怎么样了,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一片寂静。
“沁玉姑姑。”品妃换了尊称唤她,但听上去却没有真正尊敬的意味,似乎只是为了求她帮助,无奈如此称呼,之后的话语更让沁玉感到十分不舒服,“虽然皇上说不怪罪我,可这事如果传了出去,本宫大概难逃太后的责罚……你若帮本宫度过此次难关,黄金白银自然少不了你的,而且凭著本宫今时今日的地位,亦可让你从今往后在宫中行走自如,你意下如何?”
“娘娘,伺候皇上是我份内之事,不属于我的东西我分文不取,你只需说我该怎么办就行了。”她身为偷儿,当然爱财,却不会为了钱趁人之危。
“这就好,”品妃点点头,“听说沁玉姑姑见多识广,一定有法子化解皇上此刻的痛苦。本宫回去以后,希望沁玉姑姑当我从没来过,全力救治皇上。”
说著,品妃狠狠地抓住她的肩头,似乎在逼迫她答应。
她懂了,她真的懂了──眼前心虚的女人,犯下了这天大的重罪,却想一走了之,让她来收拾烂摊子。
但她此刻顾不得这许多,只想著那个帘内的男子,就算让她去杀人,她也认了。
第三章
沁玉掀开帘子,一眼便看到楚默然坐在浴池边,灯光昏暗,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孤寂僵直的如同一尊雕像。
“皇上──”她轻轻地唤,移动脚步向他靠近。
“别过来!”他怒喝道,像受伤的野兽一般抵抗著她的接近。
“皇上,品妃娘娘把一切都对奴婢说了,让奴婢帮帮你吧……”她小心翼翼地道。
看不到他的脸,她无法猜度他身体的状况。
“帮我?”他发出一声冷笑,“你打算怎么帮?”
“我……”一时间,她无言以对。
他不是染了普通的病,而是被下了合欢散,她了解这世上的一切事情,惟独对于男女之事,因为师父的管教与少女的害羞心理,并不懂得多少。
的确,她不知道该如何帮他,只知道自己此刻必须待在他的身边,不能放任他不理……
“你走开!”楚默然又是一声怒吼,迫切地想把她赶走。
“不,皇上,奴婢不能离开!”
“我叫你走开,你听到没有!”他愤然转过身来,一张俊颜涨成骇人的紫色,“不然我杀了你!”
“奴婢不能让皇上一个人待著。”沁玉一怔,望著他异样的脸色,心中更为担忧。
屋内忽然响起铛的一声金石之声,有什么在昏暗的烛光中雪亮地一闪,她定睛望去,才发现那是一把剑。
他的身边,不知何时备了一把剑,此刻剑已出鞘,直指她的胸口。
“我叫你走开……”他的声音听似粗暴,却有一丝难掩的虚弱,“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了你吗?”
她听得出,这只是威胁而已。
她亦懂得,他要她离开,只是为了她好,不想在情欲煎熬中,抑不住痛苦,让她发生什么意外……
“皇上如果要杀我,那就杀好了。”沁玉用指尖轻轻拈住剑尖,四两拨千金的挑开指向胸口的剑,“无论如何,奴婢也不会丢下皇下一个人的。”
“你……”楚默然气到极点,也无可奈何到极点。
在与她的对峙中,他沉默良久,倏然将剑一扔,掷回地上。
“好,既然你想陪我,那就陪吧。”
说著,他猛地将她一拉,身子一斜,两人同时坠入浴池之中,激起一片高溅的水花。
沁玉霎时之间,只觉得刺骨的冰寒,这浴池之水居然没有半丝温暖,冷到了极点!
她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池中蓄著诸多透明冰块,此刻冰块像冰雹一般,朝两人身上聚拢过来,她不由一惊。
“哪儿来的冰?”
他冷笑,并不作答,只盯著她问:“现在后悔了吗?”
“后悔?”她不解。
“如果你坚持跟我待在一起,就得在这冰水里泡著。”
“你是说……”这寒凉的夜晚,得一直在这样刺骨的池中待著?那样就算不死,也会要半条命吧?
略一思索,她顿时了悟为何会有冰。据说,男子被情欲煎熬的时候,如果想消退全身的僵硬,最好是泡在低温的水中。
巨大的寒冷立刻攥住了她的全身,从脚趾到嘴唇,浑身血液顿时如凝固了一般,四肢渐渐失去知觉,仿佛不再是自己的。
“我待在这里倒是没事。”楚默然淡淡地道,“如果你受不了,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我……”沁玉打了一个大大的哆嗦,“我……不能丢下皇上一个人……”
仍旧是那句话,但这一次,她忽然发觉楚默然眼神微微一动。
“你知道再待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吗?”他逼近,低哑地说。
会送死吗?她想反问,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嘴唇已经冻僵了,不听使唤。
“沁玉,你怎么了?”他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连声问。
她忘了告诉他,从小到大,她最怕的就是冷。每年一到冬天,师父就会带她到暖和的地方过冬,可就算是在阳光依旧炽烈的南方,她也要待在火炉旁,寸步不离。
这是她最大的弱点,然而她没想到,为了陪伴一个男人,自己居然会跳进自幼连碰都不敢碰的冰水里……
“沁玉,回答我!”他的声音在她耳边渐渐变得微弱,她的视线也模糊了起来。
楚默然猛地伸出双臂,将她一把抱在怀里,迅速地钻出池子,口里不断唤著她的名字。
她的身子仍然在发抖,鼻息中气若游丝。
“来人,快来人!”用棉被将她紧紧包覆,楚默然对门外大声喝道。
沁玉依稀听到有侍卫闯了进来,步伐仓皇急促。
“生火,快生火!”
她彻底昏迷之前,耳边传来楚默然的这句话。
生火?蒙眬中,她有一丝疑惑。他不是正被烈火煎熬吗?灭火都来不及,怎么还要吩咐人生火?
***
沁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宫女的卧房里,这是她刚入宫时,与敏玲同住的那一间卧房,自从当上了楚默然的药膳官,她就升迁到了紫阳宫,有自己单独的住处。
怎么病了一场,又回到了这里?
“你醒了?”身旁有人,是敏玲的声音。
“我睡了多久了?”一定很久吧?她觉得周身无力,仿佛刚从死亡里挣脱。
“你已经昏迷三天了。”见她回复神智,敏玲终于放心的笑了,“之前额头烧得吓人,太医还说险些没救,要咱们为你准备后事呢。”
“太医就喜欢危言耸听。”沁玉莞尔,撑起身子,“已经午时了吧?皇上用了午膳没有?”
窗外阳光正强烈,她可以估算出时间。不知为何,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记挂著他。不知他的合欢散药性解了没有?三天了,应该已经没事了吧?
“你先顾著自个儿吧,别的就甭管了。”敏玲为她拉好被子,劝道。
“我是不想管,可又忍不住去管,我也不知道自己最近这是怎么了……”沁玉微微地笑,随口问:“敏玲姊,你说,明知跟一个人在一起会有危险,却偏偏抛不下他,哪怕丢了自己的性命也要如此,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从来不是忠心臣民,绝不会因为他是皇上就如此效力。她也从来不是乐于助人的好善之徒,怎么在他面前,就偏偏那样见义勇为?
这些日子,她做了好多入宫以前想都不曾想过的事,一定是中了什么邪。
“你真的不明白?”敏玲瞥了她一眼,有些诧异。
她茫然地摇头,像个未谙世事的小娃娃。
“别人我不知道,如果换了我,而对方是个男子,那么我一定是喜欢上他了。”敏玲委婉地答。
喜欢上他了?沁玉顿时大惊失色,苍白的容颜呆若木鸡。
她喜欢上楚默然?这怎么可能?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而她只是一个民间小贼,她接近他,是为了一件举世无双的宝贝……她怎么可以对他动情?
原本只是顺口一问,想不到居然得出如此骇人的答案,她久久僵坐,不能言语,更要命的是──她心里隐隐感到,这个答案有可能是真的。
如同听见山石崩裂的轰然之声,沁玉耳边一片嗡嗡响。
“你好好休息吧。”敏玲忽然叹了一口气,“反正皇上那边的事情,从今往后你也不必管了……”
“什么?”沁玉没听清楚,著急的问:“皇上怎么了?”
“皇上很好……”敏玲咬咬唇,欲言又止,“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说得这样吞吞吐吐,让她更加难懂。
“沁玉,你不觉得奇怪吗?你明明之前已经搬到紫阳宫去了,为什么却躺在这里?”
“对啊,为什么?”她一怔。
“因为……”敏玲满脸难过之色,“你以后都不必再去紫阳宫了。”
“什么?!”她的身体猛然震动,“敏玲姊,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不过宫里就是这样,凡事都大惊小怪的。你……你负责照看的孔雀死掉了。”
“孔雀?”她不由更为愕然,“不可能!”
因为她病了这几日,没人喂食吗?不,就算她不喂,楚默然自己也会喂啊!
“那孔雀是皇上的心爱之物,他伤心之中迁怒于你,已经撤了你药膳官之职,吩咐要将你逐出宫去……”
“敏玲姊,你在开玩笑吧?”沁玉难以置信,“皇上亲口吩咐要撵我走?”
“对。”敏玲微微点头。
“他……”他这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简直匪夷所思!看在她几次忠心守护他的份上,他不该如此对她啊!
沁玉立刻翻身下床,挽发梳妆。
“妹妹,你这是要干什么?”敏玲诧异地看著她。
“去见皇上。”
“你……别去,皇上不会见你的。”
“我怎么可能这样不明不白就出宫去?”直觉告诉她,一定还有什么隐情,“我一定要去问个清楚,否则宁死不出宫!”
系好衣带,她疾步往紫阳宫走去。
大病初愈的身子还是有一种头重脚轻的无力之感,但她顾不得许多,展开轻功的极限,以最快速度到达宫门下。
“姑姑?!”守门的侍卫认得她,吃了一惊,“您……不是出宫去了吗?”
呵,消息传得真快!她如果糊里糊涂地就被赶走,连半点申诉的勇气都没有,岂不是白白担了这“姑姑”的盛名?
“我来见皇上。”她冷静地答。
“皇上吩咐了……不见外人。”
外人?病了三天,她就从“跟前的红人”变成外人?荒唐!
“那我就长跪在此,直到皇上愿意见我。”说著,她膝下一曲,倔强地膝盖著地。
“姑姑,您别这样……”侍卫被吓得连忙投降,“我这就进去替您传达一声。”
沁玉不再说什么,只是铁青著脸沉默著,听见匆忙的脚步声奔进去,过了许久,才见一双她熟悉的靴子迈出来。
靴上绣著白蟒的图案,还是她亲手绣上去的,可这穿靴的人,怎么能这样绝情?
“你的身子好些了吗?”楚默然站在她面前,淡淡地问。
“听说皇上要撵我出宫?”她抬眸与他对视,毫不怯懦。
“是。”他只答了一个字。
“因为那只孔雀忽然死了,皇上怪罪于我?”
“是。”还是这一个字。
“孔雀死的时候,奴婢正病著,再怎么样它的死因也怪罪不到奴婢的头上吧?”她早就想过了,要有条有理,为自己据理力争。
“它会死,都是因为你疏于照顾。”
“我正病著,如何照顾它?”
“它不是在你生病几天之后死掉的,而是在你病倒的那晚──换句话说,就是因为你当天对它照顾不周而致。”
“就在那晚?”不可能!她明明记得,黄昏时去喂孔雀,它还活蹦乱跳的。“我要看看孔雀的尸体!”她脱口而出。
“看尸体做什么?”楚默然凝眉。
“它死得蹊跷,我觉得其中定有什么隐情,只要查看了尸体,我便能知道它真正的死因。”沁玉笃定地说。
“尸体已经埋了。”出乎意料,他并不像她那般想追究死因。
“那就把它挖出来!”
“你好放肆!”楚默然忽然喝道,“已经入土为安的牲禽,怎么能因为你的一句话就打扰它的亡灵?”
“因为子虚乌有的亡灵,就任凭我白白受冤枉”沁玉不禁有气。她虽然命贱,却不至于在他眼里比不上一只孔雀吧?
“总之你想都别想!我已经下旨让你出宫,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楚默然冷如冰霜的脸上,没有丝毫动摇的表情。
“就算我对那孔雀照顾不周,可我也曾救过它,一功抵一过,我不觉得自己罪该至此!”沁玉不服的嚷道。
楚默然转过身去,似乎不愿再与她多做纠缠,只挥挥衣袖,吩咐侍卫,“替沁玉姑姑备车,送她出宫。”
“皇上,你不能这样不讲理──”沁玉扬高声音,想再次申诉,却见紫阳宫大门轰然阖上,绝情的身影没入其中,不再回答。
她瞪著双眸,灼人的眼泪从眸中滚落而出。从小到大,她从来不曾觉得如此委屈、心酸又心痛……
敏玲不知何时已站在她的身后,轻轻弯身,想扶她起来。
“妹妹,没用的,皇上正在气头上,你还是趁著天色尚早,赶快出宫去吧。好在这个月的俸银发下来了,加上皇上给的一些恩赐,够你在外边自在地过日子了。”
“姊姊你也不帮我说几句话……”沁玉抽泣著,胸口闷闷的几乎无法呼吸。
“我说有什么用?”敏玲苦笑,“前阵子才因为汤药的事情,险些被砍脑袋,皇上已经对我很宽宏了,我哪敢对他说什么?”
“我想不通,就因为一只孔雀……”还是因为她知道了那晚他被下合欢散的糗事,所以把她撵得远远的,以免她泄露呢?
“妹妹,你自认倒楣吧,谁叫你碰上那只孔雀呢?”
“那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吗?”感到敏玲话中有话,她奇怪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