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礼由秦震宇亲自主持。献词过后便是香槟喷射觥筹交错,夹着此起彼伏的恭贺祝福声,整个宴会大厅像白花花的水,沸了。
杜御飞不知和他的公主被众人簇拥到了何处。思瀚带着未婚妻满厅敬酒,敬到我这儿时未婚妻已不见了踪影,大概是累了。从楼上到楼下端着酒杯转个不停,这活儿不是一般人能吃得消的。
到我面前时思瀚已满面通红,似乎已喝了不少,看来我大概是他敬酒的最后一个。准新郎官倒了满满一杯在手,与我手中杯子一碰,豪气干云:「沈练,来!一口干完!」
酒四溅在他精致的礼服上,晕开来。
他声音变粗不少,喝得舌头都大了。我陪他一口干尽。他哈哈哈地笑得东倒西歪,我扶他,他顺手一拉住我就往侧门走。
「啊!终于安静了。」准新郎官伸开双臂,抱一满怀没有酒精污染的空气。
「思瀚,你不回厅里应酬行吗?」见他一脸自在自得,我倒开始担心别人祝贺找不到宴会男主角。
「哈哈,有什么不行的,我的任务都完成了,该敬的敬了该笑的笑了。剩下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猛地把手臂大大舒展开,深呼一口气,如此放浪形骸的思瀚当然不正常,只有一个解释,他醉了。
我上前再次扶他,他顺势用力把我抱住。那两只手臂如巨蟒盘在我腰间我越挣扎它越缠紧。他身上酒气重得吓人,我一只手在如此近距离里想扳动他肩头实在是不可能。瞬间心里真急了,此处虽然隐秘但不保没人闯进来遇上。这是他的订婚宴,后果真不堪设想。
「思瀚,你傻了!快放手!」我低斥,用手想拧开他的脸。他敏捷躲开,完全不给我反抗机会。
「沈练,罗婷都告诉你了吧?你却还能装作不知道,你还真狠心。」他抱着我,低沉的语声悠悠传进我耳朵。
我的嘴仿佛一下被人封牢了,默然半晌,才道:「你又何必挑明,我们一直做朋友不好?」
「我不服气……」思瀚低声的呢喃下一秒转为爆裂的大叫,「我不服气!我小心翼翼地对你,生怕把你吓跑,可只在眨眼间你就爱上了别人,可以为他生可以为他死,陪你在身边三年的是我啊,为什么是他?!」他肆意发泄着满怀怨气。
我呆呆望着一颗星子也找不到的天,声音有些遥远:「思瀚,我之所以能和你相遇相识,都是因为那之前我遇见了他,爱上了他,想要让自己攀得高一点好接近他。」
因为有和他的相遇在先,之后才有和你的相识。抱着我的双臂越来越紧,我突然记起车祸后他去见我曾说过要勒死我之类的话,不知他现在是否有了这个想法。我没有被勒死,一秒恍惚间,思瀚重重吻上了我的唇。大惊之下也是大骇。
这人真疯了,若被人撞见绝对是头条丑闻!可腰手尽为他所控,唇为他所俘,一时无法可想之下,也只由得他了,他发疯如此也只在今晚。
正当我被醉鬼吻得满嘴酒气时,陡听得一个僵冷声音低低传来。
「放开他。」嗓音里有着华丽的沉冷,如离鞘之剑,冒着森然寒气。
不用回头,我知道是谁。
离我们四五米远处,他静静地站着。更远处树上的五彩灯光被风一摇,一缕缕飘过他的脸,若明若暗似真似幻,只有眸中那抹晶亮的寒将人的意识从他幻惑的脸上拉回现实。
「放开他。」他重复着,缓步走近,声色不动。
看在我眼内,好如残猛的兽撕碎敌人前优雅地磨着牙,好如噬人的蟒吞咽猎物时凶险地舞着信。
第十四章
思瀚醉得太厉害,怒着双眼猛推一脸危险靠近的男人。人说酒醉三分醒,思瀚你现在醒有几分?
「思瀚,你闹够了没?今天这个日子,难道你想弄得人尽皆知不成?」我单手揪住他很快被他甩开。
「我怕什么。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反正有人替我,」思瀚脑袋摇摇晃晃,眼睛都鼓大了,一手指向对面的男人,「可这个男人为你做过什么,除了伤害和欺骗?!」
话音一落,他以手所指的男人脸色瞬变,冰凉眼内冲注进一丝暴虐,人逼近,霎时阴气森森:「秦思瀚,难道你就没有欺骗伤害过他?」
思瀚不知为何住了声。我看了看杜御飞那张越寒越绿愈阴愈森的脸,暗中紧张得噎了下口水。
「可你看看你把他害成了什么样子?」简直是偷袭,突然暴起的思瀚,夹着滔天怒气与酒气一拳迅猛砸在本还堪堪维持着镇定的脸上,我吃了一惊,不知是思瀚拳头太猛还是他鼻子太弱霎时便见了红。
好,这人脸上那块万年冰被这拳砸破了个洞,里面流出的不是同样的冰却是滚滚喷射的岩浆。
杜御飞又岂是肯吃亏的主?我反应算快了冲上去拉思瀚手才伸到一半杜御飞那男人一拳已打在醉鬼脸上。听得闷哼一声,思瀚摇晃摇晃着。
我插身拦在二人中间,一派老大劝架气势,希望其中任何一个能买我的帐。
「杜御飞,你理智点,他醉了。」
理智正以光速消失的男人哼了声:「醉了又如何,不醉又如何,秦思瀚,你今晚想玩就陪你玩个痛快!」
事实强有力地证明,男人体内的暴虐因子是其理智的头号大敌。
我正要游说另一方,才一转脸就被身后的人撂到一边。回过头来看,拳脚闷响,两人又打着一团。
我跑上前去不知死活简直就是螳臂当车地往二人拳脚中心冲,顿时身前身后不知挨了两人几拳几脚,肠子内脏都痛得叫到一块儿。
算了,打架本不是我所长,两只手时未必能打赢人一只手时就更不用多说。
我坐在草地上,揉着肚子。
本以为思瀚酒醉会吃亏,但事实证明,醉酒之人往往比常态人种来得更凶悍和暴虐。看着旁边草地上两只兽变者无声嘶咬,开始领悟,此时我最应该做的就是隔岸观火看狗打架。这二人就像两只长时间河边两岸对吠的狗,平常狗不见狗倒没什么,现在狗终见着狗一拍即合,热闹的打上了。
我拍拍衣服上的脚印,喘了口气倒在软软的草地上。一旁不远处两位大侠表演着低层次的武打戏码。今晚,前半夜让我惊心动魄后半夜让我动魄惊心,我也该好好休息了。
闭目,养神,听着自华灯璀璨处隐约传来的乐曲悠扬,享受着三月夜风浸骨的冰凉,顶着头上那片无星无光黑压压的空,还有不时传入耳的打断这协和凉夜的闷哼声,哦,如此漆空如此夜,我开始变态地把自己想像成落难山林待救的公主,而那一旁是两只不知是为我还是为荣誉还是为自己体内戾气难泄而勇猛搏斗的野兽。只要打倒其中一只,另一只就会变身为优雅王子接公主回去。
我和着厅中隐约的舞曲哼起了调子。
……
「你到底还要躺在这里多久?」终于,一把优雅冷冽的好嗓音自我头顶响起。
优雅王子回来了。我睁开眼,一只骨骼匀称形态修长的美手摆在我面前,再往上瞧,我眼睁大脱口而出:「怎么变走样变猪头了?」
非典型不完全变态。见我失笑,猪头王子眼里的冰与火嗤嗤相斥。
另一只野兽蔫蔫地趴下,没什么动静。我走过去把他扶好靠坐在一棵树旁。仔细一看,面目也极其凄惨,大部分走样,没走样地都被酒气熏走了样。
思瀚陷入半昏迷状态,一半酒气上脑一半疼痛入心才让他人事不晓。
「思瀚一向自律自持,今天难得发作,有你这样的对手陪他,大概他一辈子都会记着今晚。」
我调笑一旁猪头样十足偏又臭跩着张脸的男人。
我和杜御飞没有再回大厅,思瀚被我拖到大厅侧门不远处靠着,不久自会有人寻着他。
对于思瀚,我心中有愧,但对于感情这种事,越表现出无法偿还的愧疚,之间的愧疚就越无法偿还。
断得快,心痛。断得不快,心更痛。
车里,他点了根烟。明明灭灭地吸着。
「你最近烟抽得很凶,」我挪动身体,「你以前似乎不怎么抽烟?」
他看了我一眼,把烟从嘴里拿下转而递到我嘴边。我拿了,吸几口,说:「你另抽一根吧。」
他没拿新的出来,直挺挺地躺在靠背,目光叠上我的脸。「沈练,你尝过被欺骗的感觉吗?」
我想想,这问题还挺不好答,深吸几口烟将云雾戏弄地朝他脸上吹。
「初一时,我参加过学校足球队,有次校际比赛少年组在下午,我贪睡过头了问妈到时间没,妈一贯说我踢足球影响学习便骗我还没,我一觉睡到下午四点,跑到球场被偃旗息鼓的队友一阵劈头痛骂被踢出了球队。」
听见他从鼻间荡出一点轻笑:「你哭了没?」
「痛哭流涕,回家和妈生了一周气。」我也靠在靠背上,懒洋洋地看烟雾从鼻尖嘴里缭绕上升,幻化成我所能想象的各种形象。这种吞云吐雾沉迷其中的感觉很容易让男人迷上,我也不例外。
「你还没告诉我被人欺骗是什么感觉。」暗黑的光亮明灭的烟头,黑夜的星星化为他的眼。
「越是被自己所信之人欺骗越是难过,感觉那时所有在自己身边的人和事都不再值得信赖,就像……天塌了的感觉。」
我为幼时的脆弱觉得好笑,摇了下头。
「有那么严重?」
「当然没那么严重,都是小孩子心理,太脆弱,受不得一丁点击损。」
他哦了声,在光线不明的空间里,静静呼吸。
我打开门,将烟头准确无误地扔进旁边垃圾桶。
「回去吧。」
他插上钥匙,头却看着车子前方,感觉有什么话要说。
「今晚……」
……
「要去我那儿吗?」
我几乎是吃惊地抬起头,他目光笔直地投在前方被车灯照亮的斜长光道上。怀念的感觉如此强烈,多久没听见他这句话了。
可是我……「还是不去的好。」我毫不迟疑地拒绝,可能是之前的夜风将我吹得太清醒。
他垂目,片刻之后发动车子。
到了家门楼下,我道了声晚安,朝前走,隔楼梯口几步,忽又折回,大声叫他。
「杜御飞,」我走得离他更近,到了他车窗边。「我准备到南边城市作点小生意,房子什么都差不多联系好了,打算再过十几天就动身。」
我看着那双凝望住我的眼眸,有些朦胧,浅浅的迷蒙色泽和此刻的夜色相融得恰到好处。
「所以,你说的那个『好地方』我可能没办法陪你去了,」我缓缓用手比出「V」字型,附带上百分百的纯正微笑。「但我希望你能赢,不是一般的赢,而是大赢特赢!希望你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比谁的希望都更迫切。
他没说什么,我说这些期间,他也只一直静静地注视着我。
在我家门口,我们静静地道别。
上楼进屋,脱下外套洗去一身酒气,睡觉前拉下窗帘时瞥到楼下那辆仍然静静停在原地的黑色劳斯莱斯。怔忡地看了一会儿,拉下帘子,上床。
想着几月前递交辞呈走出他公司的昂然,现在,迟到了几个月的潇洒,但终于我还能潇洒。这不是件坏事。
今夜祝福别襟,明日转瞬天涯。
尽管这种潇洒,是会以寂寞为食以孤独为生。它,仍是我想要的潇洒。
***
我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家里,就说因为自己现在不能胜任凌风工作强硬辞了职。虽然不免让杜御飞当了回恶人,但爸妈都是极明事理的人,我这样子在竞争那样激烈的一流公司上班确实吃不消,二老虽然不舍我离家远去,却都一致赞同。
我在家准备南下事宜,某一天,许久不见的陈天翔突然登门。这人我对他感觉其实不错。宜师宜友,在共事过程中他教会我不少东西。想了想韩清的事,终于还是没告诉他。若想让他知道,既然能告知我,韩清也会告知他。
「听说你要走了?」果然是消息灵通人士。这才几天他就知道了。
「是啊,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家里让老爹老娘养着吧。」
「真的不打算再考虑考虑了?」大助理一脸劝诱之色。
「考虑什么?」
「你知道,总裁他……」
我真是服了,我承认你陈天翔因受惠于杜家因此对杜御飞大少爷尽心尽责不遗余力,可我和你们家老板就这么点子关系也被你挖得通透彻底,还真让我不是滋味。
我从身上摸了根烟出来。他一瞧,像是佛祖悟道于禅台,拈花会心一笑。咦,和总裁抽一个牌子。
做下属做这份上,我彻底服了他。我抽着烟,顺手给他一根,他摆摆手,仍然看着我面泛忧色。
「沈练,你这又是何苦……既然……付出那么多,你难道不想总裁他对你有所回应吗?」
想啊,当然想,怎会不想。只是若执意要他回应,而陷他于不义、陷他于痛苦、陷他于困境,这回应我还能要?
我想我的右手第一个不会答应。我只想要他幸福。若我的爱能给他幸福,拼命也要给他。
可如果我这爱成了他的负担只能带给他不幸,适时地舍弃,才是保全我爱情的最佳方法。
也惟有舍弃。
「既然他不能回应,我又何必再去想。」
听我这话,陈天翔灵动若飞的巧舌也僵了片刻,看着我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无奈之下还是无奈:「可你非要走得这么急不可?」
我说:「这还叫急?都准备了快一个月了。再说,迟走早走都不一样。」
当然不同,我听见他喃喃地说。没搭理。
我透个空闲去看思瀚,没碰上人,说是和未婚妻一起出国去拜访准岳母娘去了。微微失望之下倒悄然松了口气,便叫他们家佣人等他回来了传个话给他告知我走的事。
日子一天天地过,无聊地坐在家里,偶尔想想以后的日子。会怎样呢?开家小小的文体用品兼书店,然后,会碍于爸妈的期望和压力,娶个贤惠的妻子,生个可爱的孩子,三口之家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幸幸福福地生活,脱离他光环的诱惑,我想我也许能够做到这样,或许携妻带子回家探亲时还能翻翻刊有他采访的杂志解解闷。
有些伤感的未来构想,但我无法不承认,它真实无比。而我,正朝这个伤感的未来努力。
又过了几天,离我南下的预定日子剩下不多几日时,杜御飞来找我。车停在我家楼下,把我叫了下去。
我以为他要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