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目前我们找不到任何方法来改变您体内这种天生的基因构造,而且,不仅如此,我们也无法断定冰冻疗法会不会引发您体内的RH3基因的反噬。」老教授语气忧忡,显然也对这种情况苦恼着,「若冰冻疗法不成功,不仅原有的癌细胞会继续扩散,还极有可能引起体内RH3基因的反噬,到时……」
杜御飞皱起眉:「你是说,若这手术不成功,不仅不能抑制反而会加速扩散?」
「是的。」
「……反噬期多久?」
「有可能是即时的,最迟不会超过一年时间。」
「也就是说我有可能死在手术台上,或者是最长活不过一年?」
「这……理论上不排除这种可能。」
「手术若成功又是怎样?」
「嗯……癌细胞将在理论程度上完全被杀死,您体内的RH3基因也会在长期内得到有效的抑制。这是最好的预计结果。」
「『长期』是多长?」
「十到二十年。」
沉稳的眸晶亮一闪:「这个手术的成功率是多少?」
老专家皱着眉:「百分之四十,这也是理论上的数据,因为这个实验是非公开的研究项目,是集合了全球优秀的癌专家及基因专家的研究成果,耗资昂贵,绝大多数人都不能承受如此高昂的费用,至今也没有临床病例,因此并未公开。」
杜御飞低了头,思索着,脸上的慎重只会让人觉得他是在思考一个极为复杂的难题,而非是在决定着自己的生死。几分钟过后他抬起头来:「我想做这个手术。」
似乎是已经预料他的决定,Bernard教授微微叹道:「杜先生,您真的考虑清楚了?如果只是照现在的治疗状况持续下去,在三到四年内我们有把握压制住您体内的癌细胞扩散。」
杜御飞眉一扬,优雅的笑自嘴角泛出:「当然,我是个很贪心的人。」
「但这样也很危险。」
一直未曾抬起的眼转向窗外,语声是不似面临生死攸时的平和:「当一个人有了穷其一生也想要的东西时,任何危险在那种贪心面前都会显得微不足道。」
老教授这次没有出声,或许是不知该说什么,或许是不懂。然而说话的人并不在意听话人究竟懂或不懂,静静望着窗外,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那……您真不打算让沈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现在这样就好,若现在给了他如此大的希望,到时若无法实现,怕他会更难过。」
杜御飞缓缓摇头,他不想给他一个巨大的希望,然后再给他更大的失望。尾随着巨大欢欣的希望后接踵而至的悲痛欲绝的失望,那种反复的精神折磨,会让人发疯。
那种痛,让他一个人承受就好。
接下来杜御飞和他的主治专家商议了一下具体过程及手术时间,之后一同来到沈练所在的检查室。沈练正从一台仪器上走下来,和那位主治医生说了几句,看见杜御飞他们便走了过来。
「情况怎样?」杜御飞问。
「医生说以我的情况目前的恢复程度已经很好。」
「真是一句悦耳的话。」杜御飞愉快地笑着说。
「那你刚才和Benard教授都谈了些什么?」
「他说过四个月再来复检,到时会有一个小手术,确认上一次的诊疗结果。」
「四个月?那这期间都不需要再来了吗?」
「对,我们要赶快拟订好今年的假期出游计划才是。」杜御飞搂住他的肩说。
***
机舱外,浮云,如一幕幕的无声胶片电影,自眼前飘过。引得人心思飘忽又伤感。沈练静静地看着,许久都未出声。
「在想什么?」
听闻,转过头来,嘴角带上微笑:「没什么。」
「那睡吧,还有四十多分钟才到。」杜御飞将他靠向舱外的身体轻搂过来靠在自己胸前。那两片温热的唇却渐渐攀爬到了自己的唇边,带着亲吻的气息。
「我想要永远,我很贪心,杜御飞,我想要永远。」缓慢而虔诚的吻,异常高温的拥抱,呓语般的低喃,一直埋藏得很深的情绪终于在这个安静的贵宾舱内爆发出来。
杜御飞无言地将不安至极的人压进胸口。
小练,我比你更贪心,比任何人都更贪心地想要一个我们的永远。
紧抱怀中的人,心,虔诚地祈祷。
***
在香港下机时,沈练收到一个国际长途,竟是远在法国的秦思翰打来,我当爸爸了,沈练。秦思翰电话中难掩初为人父的欣喜。
于是,两人打消了马上回国的念头,决定去巴黎街上逛逛,顺便看看那位新爸爸。
「沈练?!」秦思翰惊诧地望着突然降临家中的两人,有些不可置信。「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你打电话时我们在香港的机场,之后没多作停留就直接过来了。恭喜你做爸爸了。」沈练笑着看向身旁的杜御飞,非常默契地,杜御飞将一个华丽精致等人大小的全手工缝制雪绸娃娃递到秦思翰手中,「上次你结婚我们没来得及观礼,这次自然得表示表示。」
秦太太是个典型的黑发华裔,乌黑的头发白皙的肤色,容貌中上气质却是千中选一,大方典雅,因与沈杜两人是初次见面,比起丈夫的随意,话语间自是客气了几分,倒是怀中的婴儿乍见生人不客气地想拽两人的衣角,那份滑稽劲儿逗得四个人哈哈大笑。
很快,秦太太由于产后虚弱由佣人扶着上楼休息,一楼客厅里剩下三个男人叙旧品茶。
「没想到你手脚这么快,才结婚不到一年,就做爸爸了。」
杜御飞眯着眼笑。虽然打心眼里他从没把秦思翰这个所谓的「情敌」放在眼内,但「伪情敌」当初结婚如今生子他是开心得不得了的。
昔日秦杜两家恩怨已随着秦氏的消隐时间的冲淡而消于无痕,秦思翰看着眼前笑得得意的男人,哪里不知他心思,忽而一笑,摸摸身上,「烟抽完了,沈练,陪我去买顺便走走。」
沈练点头:「好。」
两人走到门口,秦思翰回身对身后打算一并出去的某人笑嘻嘻地道:「杜公子,我和沈练去去就来,你不如在厅里看看电视书房里看看书?」
杜御眼睛冒火,却也知道他们两人想单独聚聚,只是哼了哼,又坐回沙发上。
秦思翰并没有去买烟,他根本不抽烟,沈练当然知道。两人沿着背街的小路慢慢散着步,很久都没出声。
「沈练,你……」
「我很好。」看着昔日的朋友,沈练一直在微笑。「思翰,不要为我担心,我现在很幸福。」
秦思翰默默看着他面上那抹笑:「即使他终有一日不会再在你身边也是?」
「也是。」沈练衷心地回答。即使他总忍不住奢求总忍不住贪心想要上天赐予更多,但他从来都不曾想否认,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幸福。
「沈练……」秦思翰目光深入微微闪动着湿润。
「思翰,你忘了你以前曾说过,我的心『硬度』很高,所以不易遭损,」眼睛从上方的天空转向面前的人,沈练平和地笑看自己的朋友,「而且,我还是个特别会贪心特别会索取的人,只要有一丁点的幸福从我眼前飘过,我都会想尽办法抓住。」
微笑着的沈练被无法言语的秦思翰紧紧抱住。
沈练,你一定要幸福。
***
「小练?」杜御飞不满地看着一脸严肃的沈练。同样下班期间主妇遍地的小型超市内,同样的戏码再次悄悄上演。
「不行,这一星期里你已连着吃了四天,严重偏食。」
两人僵持着,就在杜御飞正打算连哄带骗将那包香干拐进菜篮里时,忽然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在戳着自己的背。回头,一个扎着两个翘辫子眼睛乌亮乌亮的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站在自己的身后。方才想必就是那只细嫩嫩的手指向自己打招呼。杜御飞愣住。沈练也全不知道这小女孩为何跟在他们背后。
小女孩大大的眼乌溜溜转着:「大哥哥,不许偏食噢,不然,妞妞就不拿你当偶像了。因为妈妈说过,偏食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脆生生的童音正儿八经的表情,让人觉得既可爱又滑稽。
我什么时候要做你的偶像啦?杜御飞只觉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家伙强烈地冲击着他的神经,还可恶地打断他策划中的「诱拐」香干计划。
「小妹妹真乖,你比这位大哥哥懂事多了。告诉哥哥,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你的?」沈练忍着笑着蹲下身和她说话。
「妈妈。」小女孩歪着头看看上方的杜御飞,又看看面前的沈练,完全不似同年孩子的怯生:「妈妈说,那位偏食的大哥哥不对,大哥哥你也不对,不能宠着他完全听他的话,妈妈常对我说毫无道理地宠一个人,就等于害他。」小女孩说完,不等两人反应,举着两个小翘辫哒啦哒拉地瞬间跑没了影。
哈哈。沈练忍不住毫无形象地爆笑。
「杜董事长,被一个五岁小孩训话的感觉如何?」
「糟透了!」杜御飞黑着脸,那名小女孩显然是受了她妈妈指使跟过来的,要让他知道她妈妈是谁,哼……
不久之后,杜御飞就在他父亲的生日家宴上,再次看到了那个教训他的小女孩,也看到了那个小女孩的妈妈。
和许嫣不相见几乎有两年了。便是她再婚后的几年内两人也只见过数次。自然许嫣这个宝贝女儿他和沈练也是都未见过。
「御哥,我从来都不知你还有挑食的毛病。」许嫣嗤嗤地笑,又对沈练说,「沈练,你可不不能一味宠他啊,我对妞妞都不许她偏食。」
杜御飞被她笑得一脸黑线,偏偏一时又找不到有力的话语接口。没办法,谁叫他真的偏食。
杜长天的六十五岁生日宴并未公开,只是家族内的几个近亲及挚友聚聚。人老了,就不太爱那些繁华热闹了。沈练已不是第一次来杜家主宅,也不是第一次见杜长天,一年多前,杜御飞便向整个家族内部公布了他与他的关系。不过现在在这个房间里他依然会感到紧张。
「爸,圣诞节我想和沈练办个简单的仪式。」
杜长天沉默着,习惯性地用指头敲了敲快要燃尽的雪茄。
「你想怎样办?」
「只要你和小练的家人吃顿饭,聚一聚。」
杜长天朝一旁的沈练看过去。沈练毕竟还是有些紧张,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微微不稳的手。杜长天朝那两只手交握的手看了看,收回目光。「你安排吧。」
对于这个自小才华出众气质出众的长子,杜长天由最初宠爱信任到现在的疼惜无奈,已不再多求什么。当初对于他带着一个男人当着全家人堂堂宣布他是他最爱的人,他曾震惊狂怒,然而,那种惊怒很快便被身为人父的疼惜和无奈所取代。
他也老了,人到这个时候,什么权力面子都会逐年渐弱,会开始觉得自己最希望的其实就是看看自己的子女幸福。
***
圣诞节那天,两家人齐齐聚在桌前和睦地吃了顿圣延餐后,杜御飞和沈练在至亲面前各自为对方戴上了戒指,并互亲额头。
仪式简单得几乎称不上仪式,然举行仪式的人却始终面带神圣的表情,观礼的人也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一幕,见证这一幕。
春假十多天里,两人一直待在沈练老家里,由于不愁生计不愁吃穿,也是为了陪一直不愿搬出去的母亲,沈练的姐姐已经辞了工作专心待在家里过着梦寐以求的贤妻良母的生活,每天将两人的吃穿住行打点得妥妥当当,所以这两人真是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腐朽日子,自然,更多的是为了多陪陪沈练那恋旧而一直不愿搬出去与他们同住的母亲。
「大舅,我的飞机又飞不了了。」八岁的外甥拿着再也飞不动的模型飞机扑到杜御飞身上。小男孩很喜欢黏杜御飞这个帅到爆的大舅,又对他的博学多识崇拜得不得了,吃饭时都要与他坐在一起。
倒是见到沈练这个正牌舅舅时只会一个劲儿的嚷:我要吃小舅做的五香鸡。常让沈练哭笑不得。
没办法,小孩子的看法印象很容易定格啊。
春节过完两人别了家人回去他们的别墅,依旧过着上班时时拌嘴下班一同买菜的日子。
***
入春的第二个月里,杜御飞去德国复检,虽然跟沈练说只是个小手术,手术前,却握着沈练的手久久不放。
沈练,若我死在手术台上,流过泪后请继续为我活下去。
他的眼神那样绝然而深邃,给他的吻那样有力却又不舍。看见那样的眼神,本以为只是小手术的沈练心忽而一阵恐惧一阵慌乱一阵忧伤,那种感觉,便仿佛……死别的分离……
最后,在他进去的前一刻,沈练深深地吻了躺在手术床上的人,轻轻对他说:我就在外面等你。
手术室里的灯亮了,手术室外的等待的人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里面的人影穿梭,而无止境的静寂悄悄地在等待的人心中挖着无底的洞。
杜御飞没有死在手术台上,手术后初醒的他,虽然面色苍白却愉快地对着抱住自己的爱人微笑。
小练,在麻醉剂渐渐让我的意识变得模糊前,我一直在对自己说,若这次睁开眼来还能看见你,我一定不会再贪求什么永远。
我也是。沈练深深地闭上眼,杜御飞,漫长的十多个小时里,我一直祈祷,若能让我再看到你从眼前这扇半透明的玻璃门里出来对我微笑,哪怕明天便要分离我也已经不再恐慌。
***
日子如水地过。
没有太过的悲伤,没有过浓的激情,因为他们在过去的每分每秒里变为平淡的隽永,在正在流失的每分每秒里变为踏实的幸福,在等在前方的每分每秒里变为虔诚的期盼。
客厅里的手机铃持续地响着,没人搭理。
「御飞,你的手机响了。」
到响至第二遍时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的沈练才想起杜大少已被他十万火急地派出去买作松花鸡丁需用的香粉了,擦干手急急赶到客厅,正要接听铃声却已停。沈练看了看显示,是德国长途。
***
「刚刚是谁的电话?」吃完饭两人如常地靠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沈练随口问道。
「哦,是天翔跟我汇报一些新投资的实施情况。」
沈练不再问,过了会儿,沈练忽然说:「刚才的电话是教授打过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才打电话仔细问过教授了。」
沈练坐在沙发上垂着头不再开口,杜御飞轻声安抚:「小练,你不用担心,虽然这个手术危险大,但我没死在手术台上就是个良好的开端,而且这半年来也没出现任何不好的情况,教授说如果这样的状况继续持续半年不出现任何不良症状手术就算基本上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