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两人一句接过一句,讨论得无比热烈,徐皎月低头安静吃饭。
可是……真要进京?
系统大娘说,谈到建功立业,男人会双眼发光、脑袋发热,对男人来讲,前途远比女人重要。
可怜女人往往看不清,总是把心扑在男人身上,扑也就扑了,日子安安静静过了便是,偏偏女人好求公平,期待男人也把心放在自个儿身上。
追求一件不可能的事,是折磨男人,更是折磨女人。
于是千百年来,女人和男人之间的战争,永恒不歇。
在系统大娘悉心教育下,对于男女感情,徐皎月不敢抱持太大希望。
只想着,如果可以不成亲,便留在家里尽力弥补爹娘的丧子之痛,改善徐家家计,待徐家发达不再需要她,她就抽身另寻一个无忧无扰、能够安静过完下半辈子的地方。
至于婚姻……在感情这件事上头她选择随遇而安,她认为爱情之于自己并不重要。只是谁料得到,大哥哥会换了身分再度出现,更没想到他对她还保有那份感动。
她其实很清楚,对萧承阳,她是他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人类,他们相处的那几天何其愉快,因此他将她深深烙印在心里。
她理解他的感动,理解他想要延续那份感动的心情,但……不可能的呀。
他不是当年的他,她也不再是年幼的她,时过境迁,两人都已经长大。
他们之间隔着身分位阶,隔着门当户对,他们是云泥之别。
距离产生美感,待日后天天相见便会慢慢觉得厌恶,与其如此,她更希望留住对彼此的念想,别让现实破坏一切。
所以她听着听着,却没有反驳。
转头,她看着他缺乏表情的五官,以及生动的眼睛……真是矛盾,怎么会有人一脸的波澜不兴,眼底却是波涛汹涌?
可也许就是这样矛盾的人,才会矛盾地看不见她脸上的胎记,看不见她丑陋容颜,才会霸气地说出「她是我的女人」这种话。
夜深,徐皎月在灯下裁制衣服,藏青色的布料,原是想给董裴轩做两身衣服,但她裁了萧承阳的尺寸
她记得的呀,记得承诺过待手艺学成要帮他做很漂亮的衣服。现在,她手艺学成,现在,他们重逢,因此现在,她要为他缝衣制服。
针在布面上穿梭,她想像他穿上新衣的模样。
他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穿上新衣、欣喜若狂?
应该不会,他是三皇子、是北阳王,是可望不可攀的人物,想为他裁衣的女子满街跑,对他来讲衣服早已经不是很好的礼物。
无妨,终归是礼轻情义重,了却承诺,从此各自幸福、各自平安。
咚一声,石头打上窗棂,徐皎月一愣,放下针线走到窗边打开窗。
是他,萧承阳站在院子里与她对视。
「你丢石头?」她问。
瞧,这话问得多没意思,纯粹是没话找话说,不是他丢的,还能是谁丢的?嗯哼还是啊哈?可是,这么没意思的问话,他偏偏用敷衍的字,加上无比认真的态度回答,「嗯。」
「有事?」
他说:「绣花伤眼,别做了,徐家要银子,我给。」
轻浅笑开,她反问:「难不成你要养徐家一辈子?」
「有何不可?」
「当然不可,好端端的接受你的接济,外人会怎么想?」
「外人想什么,重要吗?」他习惯我行我素。
她认真想想,认真回答,「当然重要。」
被人喜欢,才能得到正评,才能兑换福气点数,才能把日子过得平安顺利、无风无雨。
只是这话不能对旁人说,在她尚未学会开口时,系统大娘已经一再提醒她和哥哥,系统大娘的存在是个不能外传的重大秘密。
她没有冒险精神,她是循规蹈矩的好小孩,系统大娘怎么说,她便怎么做。
「为什么重要?」
「比方你变成外人眼中的英雄,就会有很多人喜欢你,有很多漂亮女子想嫁给你。」
「我不需要被那些人喜欢,也不想要漂亮女子嫁给我。」
「那……被人尊重,肯定会有人想要跟随你,你可以影响许多人、改变许多事。」
他不反驳了,专心思考她的话。
果然,男人对于爱情的需要远远比不上事业前途。
徐皎月又说:「当你被更多人喜欢,你的想法能够说服更多的人,做任何事都能事半功倍,这样不好吗?」
他向她走近,脚步停在她窗前,隔着窗,透过昏黄的烛光望着对方,一时间两人相恃无语。
他的目光落在她眉眼唇鼻上,他看得相当仔细,好像看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她的灵魂似的。
半晌,他终于开口。
他问:「是不是因为我不被你喜欢、不被你尊重,所以你不想跟随我?是不是因为我在你眼里不是英雄,所以你不想嫁给我?」
他的话涮了她的心,他怎么可以……用她的话诘问她?
她明明没有反驳的呀,明明没有当面拒绝他的啊?怎么她没有开口的心思,他通通明了?
她的沉默让他手足无措,心陡然坠入无底深渊。
她的态度摆明了,他没有看错、猜错,她确实不想跟着他、不想当他的女人?
为什么?他没有忘记过她,她却不再想起他?是因为当年她太小,小到记不住那份感动?还是因为王和很对她的胃口,比起王和,他太强?
被狼群养大,他以强弱分辨敌己,输给王和那样的家伙,让他非常不满。
「说话!」他生气,口气硬了。
第七章 不嫁不嫁我不嫁(2)
她一悚,说不出话,眼睛红红的,难受得厉害。
没错,她委屈,非常非常地。
她知道自己这样太娇气,被亲人冷漠对待的她,早已经习惯把委屈连着口水咽下去,早已经习惯接受所有的不公平,早已经习惯受伤是她的生活日常。
这样的她,为什么他口气坏了一分,她就红了眼眶?
因为物件是他,委屈便吞不下去了?因为是他,伤心便藏不住,眼泪就有权利在外窜?
徐皎月的眼睛张得奇大,努力把泪水憋回去,她半句话都没说,但满满的委屈落入他眼底,害得他胸口沉甸甸的,重得他无所适从。
可是他不会哄人,也没有哄人经验,只会把一张脸变得更生硬、怒气更张扬。
沉下声,他又重复。「说话!」
捂住嘴巴,她把眼睛瞠得更大,好像够大,就能装足眼泪,担住伤心。
心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明明可怜的是她,怎么……他觉得自己更可怜。
半晌,她终于憋够了,终于确定眼泪不会往外翻,这才瓮声瓮气问:「说什么?」
「是你自己说,想让对方知道某些讯息,就必须透过嘴巴活动。」
是啊,可是她哪有想让他知道什么讯息?话全是他说的,说她不喜欢他、不尊重他、不想跟随他……可是,哪有?她明明喜欢他、尊重他,想要紧紧跟随他的啊,只是太困难了,她的能力低下,无法办到。
他是谁?他早就不是白狼夫妻的兄弟,他不是生长在山林里的狼孩子,他的身分何等尊贵,他是随便出手就是几百点正评的人啊。
她凭什么喜欢他、跟随他?没有人给她这样的资格啊。
莫名地,她为缺乏资格而生气,她痛恨阶级,却不能不承认阶级的存在,她痛恨低人一等,却无法否认她无从改变的出身,她何尝不想撂开大胆喜欢他,可……她凭什么?
见她挣扎、见她委屈、见她沉默,他是个缺乏耐心的男人,等不到她的答案,他便亲自索取答案。
隔着窗户,他俯下身,再度吻住她。
然后,她被炸了。
这是不对的,女人的名誉很重要,他这样污人清白,没道德、没礼貌、没水准,可是怎么办,她很慌、很害怕、很惶恐,却半点都不想拒绝他,明明知道这种状况很糟糕、这种行为要不得,可她不想推开他。
心在挣扎,身体却无比诚实。
徐皎月在他的吻里软化,而萧承阳感受到了,心欢愉着、雀跃着,他加深这个吻。
她的迷失、她的服从、她嘤咛声里透出的软弱让他无比快活,狼是以力量服人的动物,而他用吻征服了她,他相信一次两次无数次之后,她一定会爱上他,像他爱她那样。
军队里,经常眠花宿柳的老同袍说过。「女人哪,嘴巴说不要就是要。」
萧夜好奇问:「那如果是真的不要呢?」
「很简单,一巴掌甩上,一脚踹开,碰到那呛辣的,还会拿把剪子剪了祸根。」
她没甩他巴掌、踹开他,更没有转身在针线篮里寻剪刀,表示她……要!
这念头让他喜上心头,至于那个王和……哼!早就被他扔到五指山下,用符咒镇着。放开她,她瘫软在他怀里,而他笑得……比白狼更阴险。
低低地,他在她头顶上说:「跟董叔进京,我会安排好一切。」
微微的喘促,她没有回应,只能靠在他怀里,心乱如麻,他的话在她心底穿针引线,一下一下刺痛她的知觉。
真的,能够吗?
徐皎月厘不清自己想要什么。
她喜欢萧承阳的靠近,却又害怕他靠近,她喜欢他的气息,却又害怕迷恋他的气息,这是种矛盾的心理,但她控制不了、更阻止不了。
大白天的,她窝在床上,用棉被把自己裹得紧紧。
徐皎月无法否认,他在身边的日子,自己过得无比开心,白天与他和嗯哼、啊哈上山,和一群狼兄狼弟玩在一起,当然,如果只有她被一群野狼围住,肯定会吓得花容失色……对不起,更正,她只有草容,没有花容,但他在啊,他往她身边一杵,任何的不安全都会被剔除。
怎会这样信任他?不知道,也许对他的信任,从四岁之后都没有卸下过。
她给它们编花冠,给它们唱歌,还给它们烤肉做菜,很可惜,它们对她的手艺不感兴趣,比起她的厨艺,它们更喜欢翻过肚子让她软软的小手在上头抚摸。
晚上回来,一桌菜一壶酒,他和董裴轩高谈阔论,对政事完全不感兴趣的她,却因为他的声音,眯着眼、勾着唇,笑得满脸兴致。
吃过饭、消过食,她进屋里缝衣裳,待月上中天,他会用石头敲开她的门,然后将她抱到屋顶上看月亮、看星星,也看明白……他的心情。
他是真的喜欢她,虽然她找不到合理的原因,他耐心地对待她,他不爱说话,但她喜欢「嘴巴活动」,他便配合到底。
宫里的大小事,他全向她交了底,女人之间的弯弯绕绕……他很聪明的,一眼就看得清,只是不感兴趣、不耐烦应付,但为了她的「兴趣」,他认真回想,一件件说得仔细。
他不懂得宠女人,但她要求不多,已经觉得自己从头到脚被宠个彻底。
不要喜欢他本就是一个艰钜挑战,再加上他这样的态度,让她怎么办?她逃不掉的呀。
她知道,爱情真真实实发生了,可是发生得太快、太急、太让人手足无措。
【谁说爱情不会在瞬间发生,你没听过一见钟情?】系统大娘见不得她这副死样子。
【我长这样,一见钟情太勉强。】
【别妄自菲薄,海边还有逐臭之夫呢。】
【他只是忘不了多年前的事。】她叹气。
【在他出现之前,你想过自己会喜欢他、想嫁给他吗?】
【没。】
【那就是啦,你也是见到他,看他又帅又厉害才会迷恋上的啊,你怎么确定他不是因为见到现在的你,才想要把你变成他的女人?】
【他的女人?不是你说,宁为贫人妻,不做富人妾的吗?】
【很不想伤你的心,可你也晓得自己长什么模样,如果连贫人妻都当不成,当然要退而求其次,好歹在死前也尝尝男人的滋味。】
【谢谢,你真的很懂得如何让人一刀毙命。】
【谬赞了。】
【不客气。】
【不懂你,有什么好叹气的?喜欢他就跟着上京,一夜情也好、一段情也罢,就算没有好结局,你不能把他当成人生体验,体验过就好,人生短短数十年,需要各种经验来充填,难道直到死前那一刻,发现自己人生一片空白会比较好?】
【如果不是一夜情、一段情呢?】
【那不更好,跟那种等级的男人谈上一世情,是你大赚啊。】
【如果是一段情、一世怨呢?】
【会怨,是因为放不开,与他人无关,是你被自己的狭隘给绑架。想那么多干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债明日赔。他在一天,你便顺心遂意,让自己快乐一天,至少日后还有东西可以凭吊,倘若你把自己的心给锁住,快乐不敢享、幸福不敢碰,过了这段,徒留遗憾,值得吗?】
值得吗?徐皎月自问,如果她做每件事都要问一声「值得吗」,那她还能活?
专心一意为家人筹谋,值得吗?把孝顺摆在人生第一位,值得吗?讨好巴结只为被人所喜欢,值得吗?
她的人生,做过多少件值得的事?
顺心遂意说得多么容易,可好日子过久了,她还能不能够力心受憋屈?她不知道是遗憾比较惨,还是由奢入俭来得更惨?
站在院子中央,不必靠近窗棂,耳聪目明的萧承阳就能清清楚楚听见徐皎月的叹息,一声接过一声。
随着她的叹气声不断响起,他两道浓眉打出死结,他以为自己的强势已经说动她,可是似乎并没有。
为什么京城无数女子都想得到他的青睐,而她却……喜欢他,很难吗?
人人都说他霸道,说他有狼性,想要的东西一咬在嘴里就不放手。
而她,是他第一个放手的女人,那年,她眼泪掉个不停,指着山下喊大哥哥。
他不会说人话,却也明白她想家,分明舍不得她离去,他仍然逼迫自己把她送到池塘边,她不知道在她牵着董叔的手下山时,躲在树林后的自己,锵的一声,心脏裂成两片。
身为狼子的他不懂人事,第一件学会的,竟是思念。
即使身分高贵,即使能力卓越,他也不敢奢望有朝一日在茫茫人海中还能再见到她。身入滚滚红尘,为求生存必须学习,在一番努力之后他学会人类的规则,学会世间有太多无解习题,学会在人的上面还有个神,他们主宰着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他和月月有缘吗?他不知道、也不敢奢望,深怕过度期待之后,失望更甚。
可是老天爷又把月月送到他面前了呀。
既然上天已经决定了他们的缘分,他就再也不会放手,霸道也好、强势也行,他就是要对她好,好到不能再好,不管能不能说服她顺从自己,她都得顺从他,因为,他是狼子、也是狼。
黑影从屋顶蹿下,萧承阳定睛一看,是隐卫高源。
「爷,京里来信。」他拱手将信鸽传来的纸条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