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国法在确认两个孩子都睡沉了之后,才悄声下床离开房间。
他轻轻将房门关上,看了看表,时间来到九点四十分。
一楼灯还亮着。
他拎着西装外套走下楼,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正纳闷着她人在哪儿,眼角余光看见玻璃窗外有人。
迈开长腿走过去,他站在阶梯上,看着她抬头望着两颗小树的单薄身影。
深夜气温极低,她却只穿着米色毛衣和长裙,一双粉臂环抱着瑟瑟发抖的身子。
她明明冷的打颤,却坚持待在外头不进屋内。
蒋国法还在气头上,所以刻意压下对她的关心。别开视线,他笔直往前走,打算回老家拿点衣物用品。
但才迈开几步,见她仍蹲在地上不动,他无声的叹口气,高大身躯倏地一转,朝她走去,将手里的西装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兀自陷在思绪里的杜蕬蕬,因为肩膀突如其来的重量,纤躯一震。
她猛然抬头,对上一双深如黑潭的眸子。
四目相对,互相凝视。
他们谁也没有移开视线,复杂的情绪在这短暂的交汇点流转。
随后他冷淡的别开视线。她带着浓浓的落寞站起来,西装外套往下滑落,她忙不迭抓住西装领口。
“你……要离开了吗?”瞅着他的侧脸线条,那脸庞透着一丝冷漠,让她心口发涩。
“不是答应孩子要留下来过夜?”
难道只是哄哄孩子的话?
望着随时可能离开的他,杜蕬蕬多想上前抱住他、挽留他。
可是,他那拒人于千里的冷淡神情,让她望之却步。
“我得回去整理行李,答应孩子的事,我不会食言。”刚刚他想了很多,想起过去,也想着两人的未来。
他爱她和孩子,复合是唯一的路。
但在这之前,她隐瞒怀孕,坚持离婚的这笔账,必须跟她算清楚才行。
现在想来,当初她提出离婚根本就是障眼法。
她佯装无情的推开他,让他带着内疚不敢挽回,心灰意冷的按照她的计划,一个人出国深造治疗情伤。
现在,他完成梦想,进入知名律师事务所任职。
他走的路,恐怕跟她当初所想的一样。
难怪他第一天上班,就在公司附近遇上她……
他想,倘若没有这场小火灾,让孩子提前曝光,她会以各种巧合出现在他面前,引起他的注意,让他一步步落入她撒好的情网里,重新擒住他的心。
“行李不必急着拿,我有替你准备衣物和盥洗用品,东西很齐全。”他愿意信守承诺,让她稍微放心。
“你就这么笃定,我终究会回来?”
“我们挨着彼此。”她相信,只要有爱,他们注定享受。
面对她的笃定,他冷冷的笑了。
骤然回头,他大步走到她面前,将她困在胸膛和灰色砖墙间,紧握拳头对她低声咆哮——“我是海挨着你,但我的心受了伤,蕬蕬,你难道不曾想过,我可能因为情伤太重,干脆在国外娶妻生子,再也不回国了?”
如果事情演变至此,那么他们还深爱着彼此也枉然。他们这辈子终将错过,不再有机会复合,他的孩子将永远无法跟他这个亲生父亲相认,而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有对可爱的双胞胎。
一思及此,怒从中来,她怎么可以这么贸然鲁莽!
“不,如果你还爱着我,你不会这么做……不会……”不会吗?突然间,她不那么确定了。
她轻轻摇头,想表现出自信,好反驳他的假设,但苍白脸色泄露了她的恐惧。
当初她自认了解他,所以才敢如此胆大妄为的算计他。
四年前那场意外她并不怪他,但却被她利用来推波助澜,让他放下责任,海阔天空的去飞。
在今天之前,她甚至十分笃定,当他完成梦想,他会回到自己身边。
可此刻面对他愤然的指责,惶惶不安如浪潮般淹没她。
“你错了,我考虑过这么做,我一度想接受另一个律师楼的聘请,长期待在纽约工作——”他眼色凌厉的说着。
“当初我若选择待在纽约,可能七年八年或更久。”
“不管多久,我都愿意等。”
“你愿意等,我不一定愿意回到你身边。”他负气的反驳。
“你……不愿意吗?”惊愕的望着他一脸森寒,杜蕬蕬浑身颤抖。
深夜气温极低,但刺骨的冷意却不敌从背脊蔓延上来的恶寒,让她心惊胆跳。
“我在考虑……该不该跟你争孩子的监护权。”
“监护权……”她脸色一白,这比不愿回到她身边更让她恐惧。
“对,我会全力争取孩子的监护权。”
这势必让她受伤且害怕,他并非想伤害她。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任何办法能让她从此乖乖听话。
他爱她,绝对有意重新复合,但他十分确定自己无法承受她又一次的算计,即便她厨子善意,他仍无法接受。
“阿法……”
“这件事有空再谈。”
他转身,大步跨过庭院,开门离去。
西装外套从杜蕬蕬的肩头滑落,她脸色发白的望着他小时在门后的高大身影,一颗心直往下坠,落入无底深渊。
在孩子的双人床上窝了一晚,人高马大的蒋国法骨头酸痛又僵硬。
他下了床,一手揉着后颈,尽量轻声不吵醒孩子,起床到外头的浴室梳洗。
才走出房间,便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食物香气。
还残存着睡意的黑瞳闪过一抹讶异,他走进浴室梳洗换衣后,拎着西装外套和公事包走下楼看个究竟。
时间还早,因为冬天的关系,外头天色微亮,寂静的客厅里有一盏温暖光晕。
因为昨天丢下一堆公事没处理便提早下班,今儿个他得提前进公司处理。虽然很想留下来陪两个宝贝吃早餐,但碍于公务繁重,他不得不先行离去。
他原本想直接出门,路上再随便买份早餐果腹,但食物的香气引发他的好奇心。
他走到厨房门口,意外看见餐桌上已经摆上一篮烤好的法国香蒜面包、一盘切好的苹果以及一个银色保温杯,浓郁的咖啡香气萦绕在薰衣草色和米色搭配装潢的厨房里。
杜蕬蕬手里拿着锅铲站在炉子前做着早餐。
他相当震慑。
跟她结婚的那几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对下厨敬谢不敏,连切水果、煮开水都不会,更别说一顿早饭。
但现在,她却站在那里,洗净铅华为家人洗手作羹汤。
眼前温馨的一幕让他感动不已,心中不曾消失的爱,更加深刻浓厚。
他无法不爱她。尤其在她为这个家、为孩子做了巨大的改变之后,他多想将她拥进怀里,对她倾诉心中爱意……
但时机未到,他必须让她明白,这个家不能由她明白,这个家不能由她任性主宰,孩子不是她一个人的,他拥有一半的权利和义务。
杜蕬蕬将煎好的培根蛋饼、起司蛋饼起锅,熄了炉火,端着白色大圆盘转身。
一转身,她看见了站在厨房门口的他。
他高大伟岸,一身西装英挺出色,让她心动不已。
“吃早餐好吗?我多做了一份,另外还煮了咖啡。”昨晚,他的冷漠让她心碎,回房间里暗自哭泣。
但个性坚强的她,很快重新振作起来,她要勇敢的面对。
他的目光从微微冒汗的白皙脸蛋移开,心口发热。
他想将这个一心一意为他好的傻气女人拥入怀里,狠狠地吻她,将过去几年的浓浓思念全化为行动。
但他极力克制自己,刻意端着一张扑克脸,不发一语的走过去。将西装外套搁在椅背上,公事包放在另一张椅子上,拉开面前的餐椅坐了下来。
她旋即将盘子放下,色香味俱全的蛋饼引起他的食欲。
他讶异的抬头望着她,她转过身飞快去拿餐具和纸巾。
当她回头朝他走来,他目光低垂,遮掩讶异。
她站在餐桌边体贴的替他服务,取了半份起司蛋饼;培根蛋饼和一片香蒜面包放在碟子里。
“吃吃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她就像一个尽责温柔的妻子,替他张罗早餐。
“我另外煮了咖啡,没有加糖和奶精。还有,这是房子的备用钥匙,给你。”
他接过钥匙,随手放进公事包里。
叉起起司蛋饼吃了一口,浓郁的起司和蛋饼香在舌尖化开来,美味的令他不自觉的嘴角上扬。
“好吃吗?”她眨巴着美丽的眸子,万分期待看着他微扬起迷人的唇角,软化了他冷漠的脸部线条。
“还可以。”他敛去唇角笑意,轻轻点头。
心头涌上一阵失望,她泄气的垮下粉肩。
“我去叫小朋友起床,你慢慢吃。”
她颓丧的走出厨房。
他喝着咖啡,于心不忍的瞅着她单薄的背影,放下保温杯,又开口道:“咖啡很好喝。”
她沮丧的眼睛蓦地发亮,回头对他嫣然一笑。
“真的吗?”
他感觉心跳漏了一拍,顿时心颤目眩,被她电到。
“咳,关于昨晚我说的话,你思考过了吗?小正和小英的监护权,你有何打算?”导回正题,他逼自己忽视那张有人的美颜,不被迷惑。
“我不会放弃监护权,也不想跟你分开,我会努力挽回你的心,我要一家团圆。”笑意从甜唇隐去,她握紧拳头非常明确的告诉他,这是她想要的结果。
他挑高一道眉,冷冷扯唇。
“你以为事情这么简单吗?在你隐瞒我整整四年之后,我会轻易原谅你?”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原谅我,但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不管你有多生气,我都会承受下去。”她昂起下巴,不容置疑的宣布。
“别以为你有我爸当靠山,就能轻易获得我的原谅。”
昨晚返家整理行李时,父亲早已等在客厅。他们做了短暂的交谈,他遂明白原来父亲是“帮凶”。
父亲从头到尾都知道孙子的存在,帮忙隐瞒是怕他一旦知道事情,会立即结束学业,飞回台湾。
她和父亲之间的紧张关系早已改变,如今杜蕬蕬常带孩子到家里走动,偶尔还会住下,一大两小就窝在他的房间里。
也难怪她的耳环会不小心掉落在他的房间。
“这件事跟爸没有关系,你别怪爸,要怪就怪我,事情是我起的头,我会努力挽回。”她有骨气,一人做事一人当。
“好,我等着瞧。”他欣赏她的骨气,但又气她如此笃定。
地球不是绕着她转,事情不会一切如她所想进行下去,他必须让她知道这个道理,这次非得让她学乖不可。
第9章(2)
今天气温更低了。
晚上九点半,蒋国法返家。
客厅空荡荡没有人,一片静谧。
跟早上他出门前一样,偌大的客厅只点亮一盏立灯,温暖的光晕让整个空间显得温馨,不那么冷清。
他搁下公事包和西装外套,一边解开袖口走上楼。
主卧室的房门紧闭着,儿童房则虚掩着,只有游戏室房门敞开且灯光大亮,小英稚嫩的笑声传来。
他走过去站在门口,以为杜蕬蕬正陪着小孩玩。
锐眸轻轻一扫,哪里有杜蕬蕬的身影,只有两个宝贝各窝在一角,玩着心爱的玩具。
“嗨。”他出声,让孩子知道他回来了。
“爹地!”正玩着芭比娃娃的小英眼睛一亮,抱着心爱的芭比就朝老爸扑过来。
他弯身一把抱起女儿。
“晚餐吃了吗?怎么没看见妈咪?”
他挂心她。
早上出门前,他说了重话。明明坚持要惩罚她的人是自己,结果每次冷漠无情的重话一说出口,自己的情绪却大受影响。
“妈咪肚子痛痛,在房间睡觉。”绘画的是儿子,他放下钢弹模型走过来,腼腆的扯扯老爸的西装裤。
“妈咪每个月都会痛痛喔。”小英点头附和。
每个月?
生理痛吗?
以前她也常生理痛,只要她有时间抽空返家,他会煮红豆汤给她喝,平常也会买止痛药,让她随身携带。
“我去看看妈咪,你们自己玩。”担心写在俊脸上,他回头看着主卧室。
“爹地,我们还没洗澎澎。”小英赖皮,等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看到老爸,想多跟老爸相处。
“等一下爹地帮你们两个洗澎澎,乖。”
“好,一言为定。”小英眉开眼笑,自动滑下老爸的怀抱。
他大步走过铺着原木地板的通廊,站在主卧室门前,勾指轻敲两下。
“小英还是小正?进来吧。”里头,旋即传来说话声,那声音有点乏力。
大手扭开门把,他走了进去。
房内,只点了一盏床头灯。
杜蕬蕬穿着睡袍坐在床沿,正低头找着绒毛拖鞋,有一只跑进床底下了。
他这角度可以看见床底下那只拖鞋,他走过去,蹲下来伸手将拖鞋捞出来,利落套进她雪白冰冷的脚丫。
脚丫瞬间被温暖的绒毛包围,她猛然抬头,望着蹲在眼前的高大男人。
“……谢谢。”
早上对她摆脸色的人,现在又举动温柔的替她找鞋穿鞋。
他心里明明很爱她,却老是故作冷淡。
杜蕬蕬在心里叹气,她知道他气得不轻,可能要很久才会消气,只不过每次面对他的臭脸,她总会感到相当难受。
“还痛吗?需不需要我去帮你买止痛药?”
“不用,我自己有备药,一小时前吃了一颗,现在好多了。”她虚弱的摇摇头,脸色有点苍白,发丝凌乱。
中午时,就感觉腹部闷闷涨涨的,她趁佣人来打扫家里时,出门买菜,顺便到药房买了止痛药。
果然,吃过晚餐后生理期就来了,一来就痛得要命。
“要不,我去煮锅红豆汤给你喝?”听着她欲振乏力的声音,他的心揪痛着。
“时间很晚了,不用了。”她还是摇着头,不希望他太累。
他刚进律师楼,求好心切的他一定花了很大的心思在工作上,加上又得为孩子和她的事烦着,公事与私事的煎熬一定让他很有压力。
她想当个贤惠的妻子,不想加重他的负担。
“巷口的二十四小时超市有卖红豆,我去买回来煮,一点也不费事。”
“我吃不下,真的不用了。”见他起身要外出,她忙不迭捉住他的手。
“不然帮我泡一杯热巧克力好吗?”
他点点头,轻轻抽回手。
“你躺着吧,我去泡巧克力,等一下我会帮孩子们洗澡,哄他们入睡。”
他很关心她,但神情语气一样淡漠。
“好,谢谢。”
她带着浓浓的失望,踢掉绒毛拖鞋,重新躺回床上。
看来,他们之间的鸿沟,很难跨越。
不知道得花多少时间才能平息这座火山。
一星期、两星期?还是一个月、一年?
不管多久,她都得继续奋战下去。
望着天花板,内心孤寂又无奈的杜蕬蕬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唉,这是她自找的!
“国法,该走了。”
钟紫韵穿着黑色风衣,优雅干练的出现在蒋国法的办公室门口。
“今天我来开车。”
刚买入新车的钟紫韵,拎着车钥匙开心的笑着。
“好,麻烦你了。”
蒋国法没意见,搭谁的车出门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