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发生什么事了!”裴青远远的看到营地一团乱,他目光一敛,勒住缰绳,放慢了马速,脑中警钟瞬间大作。
该死!他不该离开的!不该丢下商队离开的!
吉祥抬眼望去,她的脸色瞬间白了,唇瓣颤抖。“是不是马贼来了?”
关于马贼的事,她略有耳闻,有良心一点的马贼,抢走财务就算了,狠心点的,不但会抢劫财务还会杀人。
“不像。”裴青目光一沉。
如果是遭受马贼攻击,营地里的人不会状似慌张的走来走去,而且从远处看也不见多出来的马,可见不是马贼。
“我们快回去吧!”吉祥心中害怕,但她没有再问,她在心中祈祷着不是马贼,老天爷不会那么残忍,第一次让他们被骗走了家当,第二次又让他们遇上马贼,老天爷不会的……
他大喝一声,扬鞭打着马,令坐骑加速奔驰。
营地到了,裴青跳下马,他问手下的马夫,“发生了什么事?”
“是辜老板出事了。”马夫道:“好像是急病,快死了,他的手下急的不得了了,刘副首已经过去看了,但也没法子……”
裴青原本不想多事的,既然不是他的人出事,那他也就没必要多惹是非上身。
“快!我们也过去看看!”吉祥莲步迅速,走了过去。他只好跟上她。
过去在府中,她连只受伤的麻雀都要救了,也难怪她听到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人病的快死了,会想过去关心。
刘诚看到他们,拨开人群走过来,低声说:“辜老板大概是过于劳累,血气运行不顺,已经死了,可惜他为人正直,手下都很爱戴,如今群龙无首,他们也慌了,这些货物也不晓得要运到哪里。”
“他们可有副首?”裴青心念一转,他想将那些货物和马匹买下来,如果那些人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他这不算趁火打劫,而是帮了他们的忙。
“有一位杜副首,可有跟他谈谈看……”
冷不防的,吉祥的声音插进两人之间。“刘大哥,请你带我去看看辜老板。”
“吉祥!”裴青不赞同地看着她,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看的?他们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节外生枝。
刘诚忙问道:“吉祥姑娘,难道你懂医术?”
关于吉祥是姑娘家的事,裴青也告诉他了,这是对他的信任,他很珍惜这份信任。
“她怎么可能懂医术?”裴青想要不想的就否认。
吉祥十岁被卖进裴府,爹娘都是莘集村里靠捕鱼维生的穷苦人,对她的一切,他再清楚不过了。
“刘大哥,带我去看看!”她想亲眼看看那个人,说不定有一线生机!
刘诚不敢做主,他看着裴青,裴青考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唉,这个丫头,不让她看一眼,她不会死心的。
第六章
刘诚过去跟杜立沟通过后,吉祥被带进辜徒生的帐篷,他闭着双目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确实已经没有了气息。
“人也看过了,可以走了吧?”裴青催促着。
辜老板才刚死,身后又留下大批货物,瓜田李下,他实在不愿意待在这里,免得被误会跟辜老板的死因有关。
“我看看辜老板,只要一下下就好。”
吉祥在床边轻轻坐下,她先是伏在辜徒生耳边听了一下,又仔细的盯着他面孔看,接着再掀起他的衣袖来摸触着。
“这位小兄弟,你是不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杜立抱着一线希望问。
吉祥抬起晶亮眼眸,沉思的说:“辜老板并没有死,他患的该是‘尸厥症’,主要是因为阴气梗塞了胆脏之气,脉络受损,五脏之气由下上冲,但阴阳隔绝不交,阴气闭塞不通所致。”
“这是真的吗?”杜立大喜过望,连忙问道:“可是为何看起来像死了一般?我们商队里也有随行大夫,他诊断的结果是操劳过度,暴毙身亡。”
她不疾不徐的说道:“因为辜老板其色已废,其脉已乱,所以样子才会如死了一般,其实并没有死,只是暴厥。”
“那么小兄弟可有救治的方法?”杜立急问。
吉祥点头。“不过,我需要大夫的帮助,我会告诉他怎么做,由他来替辜老板针灸。”
杜立赶紧叫人去把大夫叫来,旁边,裴青始终不发一言地看着,先是讶异,而后眼眸之中渐渐转为困惑。
她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
他正看着吉祥凝思时,大夫来了。
吉祥说道:“麻烦您在辜老板的太阳、少阳、阳明等三阳穴道扎下,再取百会、胸会、听会、气会、脑会等五会穴道进针刺激。”
不明所以的大夫一脸不以为然,但还是照着她的话做,一群人眼巴巴的盯着床上的辜徒生看。
未曾见过男子袒胸露臂模样的吉祥,微垂着头回避,房里的气氛沉滞。
过了一会儿,大伙惊诧的发现辜徒生真的动了动眼皮,不一会就苏醒,张开了眼。
吉祥依旧不敢放松,接着又请大夫用灸冲熨穴道,让温暖的药气能渗入辜徒生的体内,再用药物热敷在他的两肋之处。
“这样就行了,没意外的话,待会儿辜老板就可以坐起来了,还得麻烦大夫开些疏通血气的方子让辜老板服下。”吉祥满意的松了口气,看着裴青跟刘诚。“我们回去吧,让辜老板休息一下。”
三人鱼贯走出帐篷,杜立千谢万谢的送他们出去。
回到商队,刘诚去忙自己的事了,裴青送吉祥回帐篷,两个人都没开口,但他内心深处感觉对她又有了另一层的认识,又仿佛过去所认识的她,不是完整的她。
今天的她,救了一条人命,那高明的医术和镇定的神态折服了他,以前她随侍裴文时,他便听过教书先生称赞她很聪敏,可以一目数行,举一反三,没想到她不只聪敏而已,还深藏不露。
“你不知道吧,我娘是名医之女,我外公住在杨朱城,有个封号叫神仙华佗,杨朱城的人民都很尊崇他老人家,他也因为行医而累积了很多财富,可以说是名利双收。”知道他定然有许多疑问,吉祥主动解释。
裴青微扬眉毛,“所以,你的医术是跟你外公学的?”
虽然这么说,但他觉得不太对,如果她外公那么富有,她和妹妹们为何还要卖身来埋葬父母?
“不是那样,我的医术是跟我娘学的。”吉祥娓娓道来,“自懂事后,我娘就教我读书习字,并把她从外公那里学来的医术一点一滴的教我,让我背下来,她出门替城民看病贴补家用时,也喜欢带着我同行,还说过以后要让我成为莘集村第一个女神医呢,但娘走后,我进了裴府,就只能趁着在大少身边伴读时,抽空多看点医书了。”
他还是不解。“既然你外公很富有,你爹娘过世,无钱埋葬时,怎么不向他老人家求助呢?”
“这说来话长。”吉祥幽幽地说:“我爹原是个才高八斗的书生,赴京赶考途中生了场大病,倒在外公家门口,是我娘把他救回家,外公医好了他,他们也因此而相爱,但外公相当反对,因为当时我娘已许给了他的得意门生,两人也定了亲,我娘算是有夫之妇,于是我爹娘不顾一切的私奔,在莘集村落脚住下,外公气坏了,从此再也不承认他们。”
“原来你爹是书生。”难怪她的气质跟别的奴婢不一样,也难怪她可以在众多丫鬟中脱颖而出,随侍在裴文身边伴读了。
“是啊,我爹是个学识渊博的书生呢。”提起俊杰的慈父,吉祥的脸庞更加柔和了。“他有学问,也有上进心,但身子却无法承受长途跋涉,没再进京应试,我娘生下我们四姐妹之后,为了照顾我们温饱,他只好跟好心的莘集村村民学习当个渔夫,若不是这样,也不会被黄河吞没……”
讲到这里,她哽咽了。
如果不是为了养活她们姐妹,她爹必有另一番光明前景,虽然爹爹常说她们四个女儿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宝贝,但她仍是为他感到心痛不已,那么文弱的一个人,为了一家人的温饱,努力克服身子的不适做出劳动活儿……
看到她黯然垂下长睫,裴青忍不住将她轻轻地拥入怀中,拍抚着她背心。“不要难过了,等你找到你的妹妹们,你爹娘在天上看到也会开心的。”
吉祥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道宽阔的胸怀,如梦似幻。
好温暖的怀抱啊,她是不是在作梦?她真想就这么依靠着他一辈子,一直跟在他左右,服侍他。
然而,她的外公之所以反对她爹娘在一起,就是因为爹娘身份悬殊,一个是医仙的掌上明珠,一个是身无分文的落魄书生。
而她和裴青何尝不是身份悬殊,不说他是裴家钱庄的二少爷,现在还证明了老爷是疼爱他的,他的前途大好,在这种情况下,老爷又怎么会容许他娶一名奴婢呢?
更何况,她已非清白之躯,这样的她,还有什么资格存有幻想?
想到这里,她打了个哆嗦,连忙推开他,离开了他温暖有力的臂弯。
裴青一阵错愕的看着她,可她已经再度筑起了心中的高墙,回避着他的眼神说道:“我累了,要进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说完,她匆匆掀开帐篷帘子,飞也似的躲了进去,一颗心,黯然神伤。
裴青蹙着眉,心头犹自飞快跳动。他刚刚明明感受到了她的反应,为什么才一会儿,她又拒他于千里之外?就好像为了某个原因,她要与他保持距离才行。
到底是为什么?
女人心、海底针,他实在不明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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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裴青的商队还在用早膳时,身材魁梧的辜徒生来了,他带了八名手下,抬着一捆捆的货物,指名要找吉祥。
“小恩人请受辜某三拜!”一入帐篷,看到用餐的裴青、吉祥和裴威,他不由分说的朝吉祥跪下叩头,还一连叩了好几个。
吉祥慌忙扶他起来,“辜老板!您千万不要这样!”
辜徒生看着她,激动地说:“如果不是小恩人,辜某此刻已经躺在棺材里了,这些东西不成敬意,只是辜某的小小心意,希望小恩人千万不要推辞,不然,辜某只好留在小恩人身边为奴一生一世,以报小恩人的救命之恩了!”
吉祥忙道:“小妹……小弟收下就是,您是前辈,请您千万不要那么客气,不要再叫小弟恩人了,小弟担当不起。”
辜徒生爽快地说:“好,辜某就不再称呼姑娘为恩人了,不知姑娘贵姓大名?”
她微微一愣。“您知道我是女……女儿身?”
他微微一笑,“小恩人明眸皓齿,脱俗秀丽,一点也不像我们这些粗鲁的男人。”
吉祥看着裴青,看到裴青点了点头,才说道:“小女子姓金,名叫吉祥,您叫我吉祥就可以了。”
“金吉祥——”他复诵一遍,赞道:“姑娘这名字倒是福气得很哪。”
说完,他炯亮的眸子与裴青对上了,眼里露出赞赏之意。“这位是裴老板吧?真是英雄出少年,两位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吉祥脸一红,连忙否认,“您误会了,裴老板是小女子的主子。”
辜徒生微一挑眉,看看吉祥,再看看裴青,依他的经验,他们不只主仆关系那么简单,就算现在不是一对,想必未来也会是一对,他不以为意,笑着问道:“那么,不知道辜某有没有那个荣幸,可以跟吉祥姑娘结为金兰兄妹?”
吉祥一愣。
结为金兰兄妹?她犹豫地看着裴青。
裴青说过,不可以随便相信任何人,她不能冒险,以免让整支商队陷入危险之中。
“义结金兰之后,辜某想跟着裴老板的商队走,如不嫌弃,愿将此生所学倾囊相授。”辜徒生朗声说道。
吉祥倒抽了口气,裴青和刘诚也万分讶异。
商队买卖的技巧可算是秘密绝学哪,他居然愿意教他们?
看见他们讶异的模样,辜徒生笑着找开捆绳,掀开包布,看到里面的货物,众人都吓了一跳。
“冬虫夏草!”吉祥知道这是极难寻获的名贵药材,事实上,他们也想找冬虫夏草,但在商淮城遍寻不着。
辜徒生微微一笑,“正是冬虫夏草,辜某自有门道,往后妹子想进多少都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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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
月光如洗,夜风习习,吉祥顺着长廊,走向悄寂的庭院,盈步悄声地走到廊下,停住了步履。
她今天穿着一袭嫩黄色软锻衣裳,乌黑的秀发绾了个公主髻,发髻上插着一支名贵的银白色长簪,那是裴青去年从西南夷带回来给她的,几乎已成了她的护身符,她没有一日是没插在发上。
中庭里,两道如风身影正在飞舞拳脚,两人动作俐落敏捷、虎虎生风,看得出两人武功都很了得。
比完拳脚,两人很有默契地同时抽出腰间的长剑,一时间,两把雪亮的宝剑如银蛇曼舞,一个柔中带刚,一个缓中生风。
倏然,两人的剑法激烈了起来,只见招招见力、如风作声,舞得院内的花草摇摆,枝叶婆娑。
吉祥静静倚在栏杆边,倾慕地看着他们。
一个是她深恋多年的二少爷裴青,一个是她的义兄辜徒生。
一眨眼,五年过去了,她义兄不但教导裴青熟悉商道买卖,将所学毫不藏私地倾囊相授,连一身的好武艺也尽数传授给了裴青。
他常说,是她救了他一命,他的命是她的,所以他做这些事根本不算什么。
然而她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对他的恩惠有那么大,她只知道,失去爹娘和妹妹们的她,得到了一位亦父亦兄,真心疼爱她、关心她的好兄长。
两支商队早合而为一,且辜徒生坚持要让裴青当商队当家,说什么也不肯居功,如果他们不从他,他就扬言要离开,从此不再回来,他们拗不过他,只得答应了。
经过五年的时间,裴家商队已经很有名气了,只是世道不好,被马贼抢杀掠的事件仍时常发生,令人深感头痛。
加上,裴青又很固执,虽然已经培养了几句可以独当一面的副首,他还是坚持亲自领队,这也成了她心中最大的隐忧。
唉,这毕竟不是一条安全无虞的路,如果他在中途中出了什么意外,她一定活不下去。
他,早已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生命的一切了,如果没有他,她苟活又有什么意思?
所以,这阵子,她心中反复思量着一件事,只是不知道可不可以提出来,不知道这是否只是她的妇人之见,不知道他们听了会不会笑她太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