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江边那几个工人不是讲得很清楚了吗,“主人家吩咐扔往谷底”,可见做这件事情的人的初衷就只是捣乱,想看赵家没了红色染石,让赵家的布坊受到影响。
春分拍拍她的肩,“我知道你一时间很难接受,但你仔细想想就知道我说的没有错。”
赵左熙像问问题,又像在自言自语,“既然姓赵,赵家出事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你傻啦,有时候做事情不是为了白花花的银子,图的是痛快啊!你记不记得以前张特助在老董面前说“柳如珊好像怀孕了”,就这样一句话,老董升了谢宝生,而我一直到尾牙,老董喝醉要张特助过来跟我敬酒时,我才知道我跟主管位置擦肩而过,我掐着张特助质问,结果她回答就是看我不顺眼,所以想害我一把,你问有什么好处?那我可以告诉你,图痛快,二房有人想搞大房。”
“就因为我能看帐本?”
“也因为老太爷说过以后会是你当家。”
赵左熙摊开柱子给的那套衣服,从衣领到袖口,“但这件衣服不是从赵家出去的,料子不对。”
“内鬼未必要自己动手啊,不过不用担心,我们有衣服,自然能查。”
赵左熙想了一下,这才又开口,“你觉得该由谁查起?”
“赵左丰。”
赵左熙点点头,虽然有点抱歉,但自己也是想着从他开始查。
道理很简单,赵义一心求功名,无心家业,赵家好他也才能专心读书,不可能为了图什么爽快而下手,所以只剩下赵左齐跟赵左丰。
赵家谨尊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赵左齐虽是二房,但却是唯一的嫡子,罗氏娘家也有能力,相对的,身为庶子的赵左丰地位就差多了,若要说对赵家有怨恨,最有可能就是他,道理很好想,明明都是赵家的孙子,凭什么他的地位就是比较低?是人都会觉得不公平。
但赵左丰……好难想像,他平常很沉默,不太说话,十五岁该说亲了,罗氏直接说了她娘家人,他们母子虽然不满,最后也是默默接受,有时候老太爷发脾气,他还会出现明显的瑟缩,这样的人会设计赵家?
他查不明白,赵家不安,他查个水落石出,怕祖父要伤心。赵左熙犹豫着,到底是要当成悬案,以后加紧预防就好,还是真把一切都扯出来,滩在阳光下?
来到这里一年多了,他以为最难适应的是差异,现在才知道,最难适应的其实是人心。
两人既然知道有内鬼,回京城的路上自然都在琢磨,越是琢磨,心情越好不起来,以至于回到家,赵左熙带着春分去茂林院时,守门婆子什么都不敢说,马上去禀报。
白玉迎了上来,“大爷回来得可巧,老太爷跟老太太刚好在一块。”
春分心想,喔耶,这个赞,不用跑两趟。
进入大厅,赵老太爷跟赵老太太正在品茗,八仙桌上一套完整茶具,旁边还有小炉子在烧水,满屋茶香。
春分每次看到这两老相处,都觉得羡慕,儿孙就在膝下,赵家生意又不错,夫妻间互相尊重,也许没有什么浓情密意,但媒妁婚姻能走到这样算很不容易了,屋外一片早冬的冷风,屋内却是和乐融融。
赵左熙给祖父母行了礼,春分也磕了头。
赵老太爷问道:“这次外出可顺利?”
春分在心里啧了一声,老狐狸,话中有话。
“回祖父,比预期中更好。”
一旁,赵老太太笑咪咪的,“买了什么回来?”
“一批松蓝,价格是高了些,但成色实在好,刚好天气冷,换洗不易,百姓比较喜欢深色衣服,不显脏。”
“春分呢?可照顾得你妥当?”
“挺好的,比孙儿早起,比孙儿晚睡,外出虽然不方便,但带个丫头还是舒服许多,一路上只要天气好就洗衣服,外出也是穿得干干净净。”
赵老太太看了白玉一眼,白玉立刻拿出一个荷包给春分,“老太太赏的。”
春分双手接过,“谢老太太。”
她即使爱金银,但这下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明明自己最晚起来,吃完晚饭就睡觉,晚上踢被还要赵左熙起来帮她盖回去,衣服实在不想洗,都是给赏钱让客栈的娘子去洗,这样也领赏……
赵老太爷跟赵老太太互相看了一眼,赵老太太点头,转而和蔼的对赵左熙说:“你们出去快一个月,家里有了喜事。”
赵左熙拿起祖父刚刚斟出来的茶闻香,“喜事?二叔考中京生了?”
两老原本喜孜孜的脸一下就尴尬了。
没错,赵义又落榜了,从他十二岁算起,每年一试,已经第二十二次没过,也曾想过让他放弃读书,但家里生意是要给赵左熙的,不能让他碰,不让读书又不给生意做说不过去,于是就随他了,家里人都很习惯,九月初二老爷一定会说他觉得今年有希望,然后报喜的人从来不会来。
赵左熙见祖父母脸色就知道二叔落榜,那会是什么事情呢?
大房女人少,又没主母,赵老太太盯得不紧,二房妻妾都不少,孩子却不成比例,听说祖母前阵子发了好大的脾气,若能添娃,倒真的是好事一件,不管男女都是喜事。
“二房莫非有姨娘有孕?”他把猜测说了出来。
赵老太太笑了出来,“如果是真的,那也算喜事,不过不是。”
“那孙儿可猜不着了。”
“你要猜得着,老太婆都输你呢。”赵老太太笑逐颜开的说,“你啊,成亲了。”
春分心里突的一跳,他要成亲了?
是啊,他是赵家长孙,怎么可能守着一个妾室过日子,他要真敢这样做,老太爷跟老太太都不会放过他,也不会放过她,可是成亲……
以前她跟各种报告共享丈夫,已经够痛苦了,现在居然进阶成活人,光是想像就很难忍耐,他们才和好没多久,就有一个人要加入他们的生活,地位还在她之上,她得下跪,尊称她为大奶奶。
他们再也没办法一起睡觉一起起床,因为她只是姨娘,在大东朝,丈夫其实是主母的,姨娘只是帮主母固宠生孩子的工具。
这么一想真是好悲哀,穿越之后,种种困难都挺过来了,只有这个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赵左熙却是神色如常,“祖母给孙儿说亲事了?”
赵老太太摇摇头,“哎,我刚刚不是说“你要成亲”,而是说“你成亲了”——我给你看好了李家小姐,不过前些日子她曾祖母过世,不能等,所以让左齐抱着公鸡替你拜堂了,大孙媳妇已经入住你的翔云院好几天,你回去见到人可别吓着。”
春分在心里叫了出来,什么,她已经有主母了,而且主母就在院子里W欧买尬,没有缓冲期啊。
赵左熙皱眉,“这李家小姐品行如何?”
赵老太太原本一脸得意要叙述李家小姐们多能生孩子,没想到孙子问的是人品,一下僵住了。
没有圆房不算媳妇,李小姐自入门后便遵守闺阁礼教,闭门不出,她这老太婆也无从知道品行如何。
想到自己居然听信唐媒婆之言,说李家姑娘会生就没打听人品,顿时觉得丢脸,于是脸色就不太自然了,“书香世家,想必差不到哪里去。”“那李小姐擅长什么?”
赵老太太噎住,她哪知道啊。
赵左熙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祖母给孙儿说亲,却是什么都没打听,比起左齐,这也太偏心了。”
赵老太太简直冤枉,赵家谁不知道左熙才是她的心头肉,为了娶李小姐,那聘金可是花得她肉痛,为的就是给左熙传宗接代。
“孙儿不重外貌重品行,可新婚妻子却是品行不知,专长不知,若她贤慧温婉,孙儿自然会跟她好好过日子,可若她泼辣野蛮,孙儿可没办法看在祖母的分上给她脸面,还请祖母见谅。”
赵老太太闻言急了,可接着又想李家几个小姐都那么能生,脾气若不好,夫君哪会喜欢,夫君不喜欢,孩子哪里来?这么一想,就有了底气,“你放心好了,李小姐肯定知书达礼。”
赵左熙却是突然一笑,“若是脾气暴躁,祖母可要赔我个正妻?”
“你说什么浑话,李家小姐肯定好。”
“那孙儿就不多耽搁了,回翔云院见见新娘子。”
“这才像话。”
走出茂林院,春分整个蔫了——主母!
这感觉好像上司提前出差回来一样,被杀个措手不及,好日子不见了,得皮绷紧点过日子。
赵左熙见花园四下无人,落后几步跟她并肩,“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你要怎么保护我,我现在很怕啊。”心还很酸。
“先看看再说吧。”
“怎么看看,肯定今天就要圆房,你这没节操的。”春分忿忿的说,“你以后别来我的小跨院,我没办法接受这么不卫生的事情。”
赵左熙笑了出来,“知道你有洁癖,放心吧,我会为你守身如玉的。”
第7章(2)
隔日清晨,春分还在睡梦中就被摇醒。
“柳姨娘,该起来了。”满花在她床边轻声喊。
这么快?感觉才刚刚睡下去而已。
昨晚一直想着赵左熙跟李氏的事情,搞得她好晚才睡,满花喊得很卖力,但她就是想继续睡,这种寒冷的天气睡在暖呼呼的被子里多好,但她也只自欺欺人一下就睁开双眼,既然回到赵家就得请安,再困也得起来。
春分睡眼惺忪,“今天的卯正怎么来得这样快,我都还没睡饱呢。”
“柳姨娘莫非是睡糊涂了?大奶奶已经进门,姨娘得去伺候梳头。”
春分咻的坐起。对吼,院中无主母,姨娘称大王的日子已经过去,她现在可是有顶头上司的人——昨天下午回到翔云院,虽然给李氏磕了头,领了荷包,但因为一直低着头也不知道她的上司长什么样子,上司估计也没看清她的脸,等一下才算正式“见面”呢。
在满花的帮忙下,她急急忙忙梳了个云髻,插了一支简单的玉钗,考虑了一下,不戴耳环只戴手镯,这样应该还行。
出了跨院,快步走到厢房外,见繁花,秋花都在外面候着,松了一口气,还好,比李氏早起就行。
两个大丫头见她,微微欠了欠身当作行礼——即使大奶奶进门,但柳姨娘受宠是不争的事实,她们当然可以选择站大奶奶那边,但万一这柳姨娘像许姨娘一样,有本事斗垮主母呢?故还是在不惊扰房内人的情况下行了礼。
春分打了个呵欠,门刚好从里面开了,一个年轻丫头出来说:“请进来吧。”
繁花秋花一直是侍奉赵左熙的,春分很自动的跟李氏请安,接着扶她到玫瑰镜台边,拿起木梳沾了发油,这便帮着梳起发式。
春分终于正眼看到李氏,杏眼薄唇,皮肤白皙,活脱脱一个大美人,沿着线条优美的颈子往下,胸部好大,保守估计有D,说不定有E,那摸起来的手感得有多好,又见她神色娇艳,心想赵左熙昨晚肯定没节操。
李氏从镜子看她,微微一笑,“柳姨娘,给我梳头可委屈吗?”
春分只觉得手一抖,“大奶奶开玩笑了,这是婢子应该做的。”
“那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婢子没给大奶奶梳过头,怕力气小了,梳得不够紧,又怕力气大了,拉疼了大奶奶,所以紧张,请大奶奶见谅。”
李氏似笑非笑的说:“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委屈上了,摆脸色给我看呢。”
唉,这种状况她要马上跪下才行,这李氏看来也不好相处,昨天都跪过了今天还要她跪。
春分放下梳子,伏在地上,“大奶奶明鉴,婢子不敢。”
“不敢就好,起来吧。”李氏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这发式还行。”
“谢大奶奶。”
一旁,赵左熙已经在屏风后由繁花秋花换好衣服,打理好头发,一脸神清气爽的出来,“我先去老太爷那边,你若要去茂林院,再让仆妇们带路。”
“是,夫君慢走。”
春分在心里腹诽,因为刚刚被李氏说过,脸上不敢表露出不满,想想又觉得好哀伤,难到这一辈子都得这样吗?
以前主管说话难听,她还敢顶回去,或者摆几天脸色以示抗议,但对于李氏她完全不敢,因为她知道这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时代,李氏看她不爽,随手就能将她发卖,反正姨娘下人本来就是拿来买卖的。
内心悲怆,嘴角还得弯起,春分就这样完成第一次的梳头,乍氏的贴身丫餐拿了个银珠子赏她,她又跪下磕头。
李氏见她如此做小伏低,看起来似乎很满意。
对春分来说,这个早上并不容易,对李氏来说当然也是。
新婚入门丈夫却不在,对哪一个媳妇来说都不容易。
她的大姊生了四个儿子,二姊生了三个,三姊也才成亲两年就生了两个儿子,这种情况下,自己的婚事当然抢手。
想求亲的很多,但她却独锺赵左熙,原因无他,两年前她在相河畔的赏诗会上被知府大人的儿子轻薄,当时参与诗会的姑娘都不敢出声,就连少爷们也不敢得罪知府家的公子,没想到这时候赵左熙居然过来把知府公子拉去喝酒,替她解了围,再用眼神示意她快点回家。
从此以后,她一直没许亲,就等着赵家来,她相信赵左熙对自己是有意思的,跟母亲说了,母亲也很赞同,赵家生意做得好,赵左熙又是嫡长孙,嫁过去日子肯定舒服。
可没想到赵家一直不来,等啊等的,居然等到他重伤的消息,她心里着急,但苦无名分,后来听得他无恙,这才放下心来,等到曾祖母过世,家里急着将她嫁出去,她终于忍不住,悄悄把唐媒婆找进府里,隔天赵家就来提亲了。
成亲时是跟公鸡拜堂虽然有点委屈,但夫君不在也没办法,谁知道曾祖母会在这时候过世,也怪不得他。
就这样进了赵家,进了翔云院,见过仆妇,知道其中一个让夫君带出去了,而且居然是姨娘!主母都没有的院子,居然先有姨娘!
她错愕不已,赶紧招来翔云院的下人询问。
银子赏下去,叶嬷嬷自然无话不答,“柳姨娘是大爷遇难时保住大爷的丫头,因为有大功,所以才早早抬了姨娘,大爷感恩,对她一直挺不错。”
李氏咬牙,“大爷可宠她?”
她知道赵左熙年纪不小,十八岁有几个通房没什么,再宠也不过是个丫头,她不放在眼里,但姨娘就不同了,地位再低都有名分,跟老太太天天见面的情分在那,她要给教训,还得拿捏一下。
“大爷会去她的小跨院过夜,但宠的话,老奴倒是不觉得。”
李氏听了稍稍放心,是去跨院,那小蹄子没到厢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