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郑毓廷始终冷着一张脸,给人难以亲近的感觉。
“你不要阴沉着脸嘛,会让人怀疑你是不是什么危险人物。”宋雨蔷不停的劝告他。
郑毓廷的面色却更加阴暗。“这简直是在儿戏。”
“你跟我约好的,今天一整天都要陪我的,不许反悔!”她担心他自行离开,干脆丢开拐杖,整个人赖在他身上。
“至少你该让我带上护卫……”
“人多了会被发现的。你不用怕,我很强,会保护你!”她不等他说完话,抢先拍胸口保证他的安全。
“我不用你保护!”
“噢?莫非你怕我出意外?”宋雨蔷听出他话里的关切,涂得苍白的脸上散发出喜悦的光芒。
郑毓廷无言以对。她总是令他深感挫折,又难以弃置不理。
即使此刻,她戴着花白的假发,脸上画满皱纹,但被她清澈的眸子凝视的他,仍会心动。
看她笑得如此喜悦,即使她的五官因装扮而画得快分不清了,他却还是觉得她可爱。
“嘿嘿。”宋雨蔷左右张望,见无人注意,偷摸了他的脸一把,犹如轻薄良家妇女的登徒子那样邪恶。
“你老了也一定是个好看的老头。”
两人的心思不约而同的想到:就算对方白发苍苍,面容苍老,彼此仍看不厌烦……也许,这辈子真是注定要相亲相爱了。
郑毓廷沉重的叹气。他认了,上辈子一定欠她许多债,今生才挣脱不出她的魔掌。
“自己走,大街上别发骚。”他万般无奈的拉她站好。
她一站好,立即轻踩他一脚。“说话给我留点口德。附近也没什么人,这个时间都去吃饭了,谁会看见?哼!”
“来了。”郑毓廷望向前方的眼眸闪过一抹寒光。
宋雨蔷立即凝神望去——
郑元朗依照字条上的吩咐,顶着大太阳,站在一家客栈外等待。
过了一会儿,一名乞丐打扮的男子,从巷子里慢慢走出来,四下环顾,谨慎的朝郑元朗靠近。
“那个人……”宋雨蔷见状,揪住郑毓廷的衣袖。
“再看看。”郑毓廷平静的吩咐。
听着他的声音,她感到安心,不由得认为,就算他没有权势,也是个值得依靠的男人,不会让他爱的人受到伤害。
她又露出甜甜的笑,惹得郑毓廷险些翻白眼。
幸好街上行人少,否则她一脸幸福又痴缠着丈夫的姿态,定会招来万众瞩目,流言蜚语。
那一头,郑元朗和那名乞丐装扮的男人低声谈了些什么,接着他就跟着乞丐走进巷子里。
“这条街我来过,那条巷子通往河边,附近没什么住户。”宋雨蔷拖着郑毓廷就要跟上去。
“我过去,你待在这!”他按住她的肩膀,语气强硬的命令。
“不——”
他神情坚决,“听我这一次!”
她眼珠子转了转,语气温柔的迷惑他,“我们是一家人,有事情应该一起承担才对。”
“你——”
“听我这一次?”她柔声道。
郑毓廷语塞了。他又有哪一次没听她的呢?
宋雨蔷忍住得逞的好笑,与他走向街尾处的巷子。
每当走在前面的乞丐回头查看是否有人跟踪,他们就飞速闪避,仿佛偷情的男女,鬼祟至极。
那名乞丐带着郑元朗到了河岸边,确定周围没人后,便开口向他要值钱的东西。
郑元朗把身上带着的一些珠宝给了对方,然后心急的询问母亲的下落。
宋雨蔷和郑毓廷离得很远,只能模糊的辨识他们对话的口型。
突然,郑元朗和那名乞丐争吵了起来,他伸手要抓住对方,对方不仅推开他,还踢了他一脚,郑元朗瘦小的身子跌落在地上。
“该死!”宋雨蔷心一紧,急忙冲了过去。
那名乞丐闻声转头,见到一个老太婆扑了过来,虽然惊讶却不害怕。
岂料,那模样苍老的女人,动作竟敏捷如鹰,一招就将他放倒在地,出脚踩住他的胸口,令他无法动弹。
“相公,这家伙交给你!”把逞凶的乞丐制伏,宋雨蔷等夫君一来接手,立即赶到郑元朗身旁。
只见孩子已经昏迷过去,漂亮的脸蛋上沾满尘上,额头被地上的石子划破了皮,溢出丝丝血痕。
“可怜的孩子……”她心疼的抱起郑元朗。
冷不防地,一群人从巷子里窜了出来,赶到郑毓廷身旁。
“问清楚他的底细。”郑毓廷看也不看那群人,开口就是命令。
那群人依言架起乞丐,拖到一旁拷问。
宋雨蔷难掩讶异,定睛一瞧,见到那群人当中好几个眼熟的男子,正是郑毓廷的贴身护卫。
“我不是没让人你带人的吗?”怎么她一路上都没发现他的护卫?
“你的话能听吗?我嘱咐过他们,不到最后关头不必现身!”郑毓廷走向她,关心儿子的伤势。
她也顾不得追究他的隐瞒,着急道:“我看元朗伤得不轻,哪有医馆?我们先送他过去看大夫。”
“侯爷。”一名护卫匆忙靠近,附在郑毓廷耳畔,低声说话。
宋雨蔷听不到谈话的内容,甜美的脸蛋浮现疑问。
郑毓廷向护卫点了点头,立刻吩咐道:“你带夫人和小公子去最近的医馆找大夫诊治。”
她听得有些惊讶,“你不跟我们一起去?”
郑毓廷瞧了那乞丐一眼,“那家伙以前也是府里的护卫,就是和那个女人一起私奔的人。”
“什么?”宋雨蔷惊呼。那外表狼狈不堪的乞丐,就是郑毓廷前妻的情人?
郑毓廷又开口:“我还有事要问他,你照顾元朗就好,等事情了结,我会去接你们。”
他未了结的事情是……
宋雨蔷脑中灵光一现,瞧了瞧怀里的郑元朗,接着柔声拜托丈夫,“务必把元朗的娘给救出来。”
郑毓廷深深的注视她,看到了初次见到她时她的温柔,还有再次见到她时她的慈爱……那些属于她的美好神采,此刻重现。
她不是个虚伪的人,只是她只对心爱的人流露真情。他终于明白,自己怎么会迷上这个女人。
她有一颗火热的心。在他冰冷的人生中,最需要的就是她阳光般耀眼无私的柔暖。
半晌后,郑毓廷缓缓点头。“你想要的,有哪一次我没给过你?”
天色渐暗,宋雨蔷带着清醒过来的郑元朗回到侯府。
郑毓廷一直没回来,不知他带着乞丐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究竟找到元朗的母亲没有?
她很担心,尽管她很清楚丈夫的本事不小,也知道他的武功高强,可她仍然害怕,担心他有危险……
“别走来走去的,我头都晕了。”郑元朗坐躺在床上,神情委靡的看着绕着桌子转圈圈的宋雨蔷。
“头晕?我看看。”她急忙凑过去打量他苍白的脸色。
他受伤的额头已经上过药,脸上还有些细小的伤痕。
“那家伙太可恶了,居然动手伤人!”她切齿道。
郑元朗小手揪着被子,忧虑的开口:“我叫他带我去见我娘,他不肯,所以出手赶我走。你说,会不会是我娘已经……”
“别怕,你爹……”想安慰他的宋雨蔷突然说不出话。每次说起元朗的父母,她都有些不是滋味。
他娘,他爹,他们一家三口,有切割不断的联系,而她,仿佛成了局外人。
“我爹怎么?”郑元朗见她沉默,紧张的追问。
宋雨蔷摇摇头,暗骂自己小心眼。只不过是个称呼也斤斤计较,她以往的豁达到哪去了?
“你爹去找你娘了。他答应过一定把她找回来。”安慰的话语终于说出口,她想笑,却笑不出来。
你爹,你娘……她凝视郑元朗,郁结于心,羞耻的发现自己还是很在意,甚至不甘心。
为什么元朗的亲娘不是她?为什么她不是郑毓廷唯一的妻?
她一定不会背叛郑毓廷跟别的男人私奔,留下元朗不管,伤害他们父子!如果元朗和郑毓廷由始至终只属于她,该有多美好?
第九章(1)
宋雨蔷沉默着,清丽的眸子掠过一丝惆怅。
郑元朗拉住她的袖子,不好意思的朝她羞涩的笑。
“谢谢。”他对她轻声道。
“客气什么。”宋雨蔷怜惜的抚摸他的手。
“我知道,爹是为了你才对我好的……”他变懂事了。
“胡说,一家人相亲相爱是理所当然的,不需要原因。”
“夫人,小公子!”伺候宋雨蔷的丫鬟慌张的跑进屋里。
两人朝丫鬟望去,见她张开嘴巴,说出一个安定他们心的消息——
“侯爷回来了。”
宋雨蔷与郑元朗互看一眼,不约而同的露出放心的笑容。
她二话不说,抱起受伤的郑元朗,出了院子,迎接郑毓廷。
如郑元朗所盼望的,他父亲顺利的将他母亲带回侯府。
“娘——”他一见母亲就挣扎着要离开宋雨蔷的怀抱。
宋雨蔷体贴的把他抱到那女人身旁才放开他。
郑元朗的娘受了严重的伤,躺在一张四人抬的木板上,被护卫抬进门,郑毓廷就在她左边,而郑元朗扑到她右边,激动的呼唤着她。
一家三口重聚的景象,映入宋雨蔷眼里。
她的心又发闷了,好想把郑毓廷拖到身旁,用一根绳子绑住,向世人昭示:他只属于她。
“吃了吗?”郑毓廷发现她傻傻的发呆,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
宋雨蔷摇头,没来得及和郑元朗的母亲说句话,或仔细端详人家几眼,郑毓廷便已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开了。
“我也没吃,一起去用膳。”他领着她往卧房的方向走。
宋雨蔷频频回头,觉得所有人都在看她。
郑毓廷对她的关注像一个奇迹,让认识他的所有人惊讶。
郑元朗的母亲眼角余光瞥见郑毓廷带着一名女子离开,很是诧异,虚弱的开口问儿子:“那人是谁?”
“父亲……新娶的夫人。”郑元朗望着宋雨蔷远走的背影,收不回视线。
宋雨蔷的手被郑毓廷紧握着,无视周围的人,恣意行走,恰似一对相爱的情侣郑毓廷心无旁骛,眼中只有她。
即使两人没有情话绵绵,没有耳鬓厮磨,但旁人也看得出,他们的心牢牢的系在一起。
“你不陪他们吗?”宋雨蔷在房门前停下脚步。“一回来就和我躲进房里,不妥当吧?”
郑毓廷不耐烦道:“他们又不是什么客人。”
这个男人依旧不屑人情世故,冷漠傲慢。宋雨蔷幽幽一叹,为什么他只对她一人好,害她忍不住也喜爱上他,为他患得患失,心神忐忑。
“你前妻伤得严重吗?”她低声发问。
“有大夫,不用你操心。”
他的漠然再次证明他对那女人并无情意。宋雨蔷却不知该为自己高兴,还是为他的前妻悲哀?
“我……会不会很任性,总要求你做一些你不想做的事?”她若有所思的问。
以往,不曾担心他的反应,也无视他的心情:而今,她在乎起他的感受了,甚至害怕他厌烦了自己。
宋雨蔷郁闷的坐在桌边,心里很是旁徨,仰望他的脸,想控制对这个男人的喜爱,无奈的是,她不知如何控制……甚至,不愿控制。
郑毓廷听了她的问题,并没有回答,迳自吩咐门外的小厮送上膳食,然后虚掩上门,坐到她对面,为自己斟了杯茶。
她不满他的忽略,抢过凉茶,一口倒进口中,结果喝得太快,差点呛到。
郑毓廷摇了摇头,嘴唇慢慢上扬,似笑非笑,过了许久才道:“我不会因此不要你的。”
她脸蛋蓦地一热,渐渐泛红,嘴唇颤抖了半晌,才扭捏道:“我们相亲相爱,好不好?”
这样的话她曾经说过,当时说得那么潇洒。此时,她满怀着忐忑,紧张的盯着他的脸,观察他的神色,担心他露出一丝一毫的反感或嘲讽。
郑毓廷把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心里暖洋洋的,情不自禁的笑了。
“我们不是已经相亲相爱了?”
“不一样,这回不止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她决定掏心掏肺去爱他。
“每天夜里,我不是都在陪你做相亲相爱的事?”他戏谑道。
“那也不一样——”
他打断她,审问:“有什么你要的,我没给过你?”
一句无奈的话,透露出了他的宠溺。
宋雨蔷迷蒙的眸子逐渐发亮,好像天上的星星闪闪动人。
他对她的喜爱,根本不用怀疑。
宋雨蔷重新把坐在对面的男人打量一遍,倏地起身扑过去,一手揽住他的肩,一手抱住他的腰。“毓廷宝贝,你变得越来越会说话了,姐姐越看你越顺眼,这可怎么办才好呀?”
“你还小我几岁,说什么姐姐,少占我便宜!”郑毓廷气不得也笑不得,用力拉开她不安分的手指。
她嘟起嘴巴亲着他的唇,不过一两个吻就令他放弃反抗,认命的由着她上下其手,大吃豆腐。
一时间,郑毓廷觉得自己和青楼花妓所遭受的待遇没什么分别。
“侯爷,夫人,膳食到了。”送餐的小厮推开虚掩的门,一见宋雨蔷老实不客气的摸着郑毓廷的屁股,急忙退出房外,死命赔礼道歉。
“嘿嘿!”宋雨蔷收回手,对丈夫傻笑,“真是的,天还没黑呢,怎么做起这种事了,好像很伤风败俗。”
郑毓廷没好气的瞪她一眼,无奈道:“你不要坐在我的腿上,说我伤风败俗好不好?”
月昏黄,夜生凉。
郑元朗陪着母亲在客房谈话,听母亲诉说她离开后的遭遇。
——她说,日子过得很辛苦,只能卖了私奔时带上的值钱宝贝,维持生计。
她说,她的情郎嗜酒、嗜赌,一没钱就对她拳打脚踢……
“既然那人这么可恶,当初你为何要跟他走呢?”郑元朗困惑的问。
“当初他奴颜婢膝,百般讨好宠爱,完全不是如今这样子。”女人很后悔,为了一时贪欢,抛弃了养尊处优的生活。
她不停的诉苦,却没提过一次她可曾思念被她留在家里的儿子?
郑元朗想告诉母亲,他有多么想她,可母亲一次也不提起他,他的心有些凉,说不出话来。
“元朗,你去跟你爹说,让他留下我。娘如今回不去娘家了,没处可去,只能依靠你了。”
母亲的哀求让郑元朗想起他被留下时孤单难受的心情,冰凉的心登时又冷了几分。
“我会跟爹说的……”为难的答应母亲的期盼,郑元朗一阵心虚。
他知道父亲对出墙私奔的娘并不喜爱,父亲喜爱的人,他只见过一个。
郑元朗眉头一皱,心里更加为难。
他该不该去求宋雨蔷让他母亲留下?
郑元朗心事重重的离开母亲居住的客房,刚出门,就让等候已久的丫鬟将他带到老夫人的屋里。
老夫人一照面就吩咐他道:“元朗,你娘若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你要懂得回绝她,别让她去吵你爹,或者你后娘。这个家还是我在做主的,她有什么话想说,叫她来找我,明白吗?”